那人頭頂正上方被一根電線懸掛著的燈泡在陣陣陰風下不斷晃動,詭譎莫測。
一面鏡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面前,裏面映出模糊的影像。
那個人將手覆在鏡子上,自言自語道:“每一個有所貪圖的人,都應該奉獻出自己的生命表示誠意,你不給,我只好自己拿了。”
他看起來明明是個成年男性的外形,一開口說話,發出的卻是女人的聲音,嗓音微微沙啞,聽上去有幾分淒厲,在牆壁上反出隱隱的回音。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語調溫柔如同江南春雨。
那個人臉色頓變,猛地轉身,身後已經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人,可是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對方氣質風流,眉目清豔,正是剛才明明已經離開的洛映白,此刻悠然而立,正含笑看著他:“你一個女人,附在黃偉華的身體上有什麼意思?為什麼不露出真身,讓我看看你的模樣呢?”
他語意繾綣,簡直就像是新婚之夜的丈夫在低聲哄勸妻子揭下蓋頭來,說不盡的柔情蜜意,可惜在洛映白說話的同時,這被附身的“黃偉華”就直感到一股迫人的壓力迎面而來,幾乎要逼得他靈體出殼。
他用力一跺腳,周圍的牆壁上突然伸出無數青白的手向著洛映白抓去,“黃偉華”趁著這個機會後退,躲過逼人的威壓,冷冷道:“你小子倒是精明。”
洛映白淡淡一笑,袖子中紅線甩出來,搭在頭頂的天窗上,他借力騰身而起,在牆面上一踹,躲開了這下攻擊,同時另一隻手黃符飛出,瞬間將下方的危險蕩平。
“你想借著剛才那個死靈的掩護逃過我的視線,未免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他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收回紅線:“我在這座大樓裏玩了那個遊戲,是和這裏最厲害的惡靈簽訂契約,論理說我已經押上了命,另一頭也必須實現我的願望才行,不能輕易毀約。哪有那麼不靠譜的惡靈,見到一個更厲害的,竟然把我的願望扔到腦後,自己跑了?”
洛映白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所以說,我要找的東西不是他,是你。”
“是嗎?”“黃偉華”臉上的錯愕很快就變成了冷笑,他是一具被解剖過後又重新縫合的屍體,身上到處都是線口子,這樣笑起來簡直要比面無表情還可怕數十倍,“既然你自己記得已經把命給我了,那還不拿來?”
“來”字一出,血光暴起,一人一鬼之間多了一條黑沉沉的鎖鏈,一頭繞在洛映白的身上,一頭圈住了他的手腕,正代表著許願人與惡靈之間締結的約定。
洛映白反應神速,幾乎在鎖鏈出現的同時就迅速抬手在中部一斬,想要將它斬斷,可是他作為這場契約的簽訂者,這個動作顯然是徒勞的。
“黃偉華”獰笑一聲,手指成爪,尖銳的指甲如同一片片小小的匕首,閃著冷芒朝洛映白胸口紮過去。
就在手與胸口的衣服即將接觸之際,洛映白忽然沖他微微一笑。
“黃偉華”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逼住,手指竟然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完了!
隨著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的同時,一股強大之極的氣勁轟了過來,重重擊在了他的胸口,竟然把他整個人都打飛了出去,兩人之間的鎖鏈應聲化為粉末,“黃偉華”整個人飛到半空則直接散架了,腦袋骨碌碌滾到一邊,心臟“啪”一聲甩飛,粘到了牆面上,怎一個慘字了得。
然而這些還不算完,氣勁把他打飛之後,餘勢未衰,氣勢洶洶席捲了整個樓道,將所有的異狀橫掃而空,一個女鬼在地上滾了幾圈,劈頭散發地爬了起來。
洛映白的身邊不遠處,又多了一個人,氣質冷冽,眉目英俊,雖然一出手就將她逼到了這個地步,神色仍是淡淡的,仿佛萬事萬物看在他的眼中,都只剩下一片漠然。
洛映白拍了幾下巴掌:“厲害厲害,夏羨寧一出手,簡直天下無敵嘛。”
夏羨寧看了他一眼,認真道:“是你先冒險試探,又找到了破綻,主要功勞在你。”
洛映白:“呃……誇人這種事不需要禮尚往來的……”
夏羨寧唇角微微勾了勾,轉頭時臉色又已經冷下來,向著那個地上的女鬼走去,另一邊苟松澤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拿出一個專門用來裝鬼的小瓶子,擼胳膊挽袖子地道:“我今天也得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話還沒說完,身邊突然風閃,夏羨寧飛身疾退,順手推了他一把:“快躲開!”
苟松澤一句“為什麼”都沒來得及問,夏羨寧已經擋在了洛映白麵前,迅速設下結界:“萬物摒退,立!”
事起突然,他的語氣也非常急促,話音剛落,就是一股鮮血噴濺過來,剛好被那個小小的結界擋開,夏羨寧的衣袖和臉上沾了幾滴,洛映白被他一把摟到後面,倒是半點沒有受到影響。
苟松澤:“……”
他默默抹了把臉上的鮮血,甕聲甕氣地道:“你們,誰有濕紙巾?”
剛才黃偉華的屍體突然就爆炸了,這不是女鬼做的手腳,而是這具屍體經過反復幾次折騰,早就已經脆弱不堪,剛才陰氣和法力相撞,互相之間一直在較勁,讓它一下子承擔不住,頓時炸裂,連帶著波及了之前一直依附著它的女鬼,瞬間灰飛煙滅。
雖然狼狽不堪,但是在場的三個法術大家都能感覺出來,一直徘徊在這棟樓裏的陰氣不見了。
事情發生的太過倉促,他們甚至都來不及弄清楚女鬼的來頭,苟松澤好不容易把一臉血擦乾淨,猜測道:“我剛才看了一眼那個女鬼,從她的服飾打扮來說,死亡時限應該在20——30年之間,估計應該就是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去世之後,心存怨念,魂魄逗留在這裏不肯離開,黃偉華的遊戲恰好把她召喚出來,才給了她作祟的機會。”
洛映白道:“你說的倒是合情合理,但沒弄明白事情經過,我心裏總是有點不踏實……那什麼,這個黃偉華夠倒楣的啊,是我對不起他。”
夏羨寧道:“在頂層的教室設一個鎮壓法陣,松澤去跟學校說,暫時將那間教室封閉。再派技術人員設法儘量復原黃偉華的屍體,好好超度,不會影響投胎,我和黑白無常打個招呼。”
洛映白道:“我還把學校一樓的鏡子打碎了……”
“我賠。”夏羨寧面不改色,“走吧。”
這個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洛映白怕翻窗戶回宿舍會打擾舍友睡覺,便打算在學校外面的小旅館湊和一晚上,夏羨寧留下來陪他,讓另外兩個人先回了特偵處。
在洛映白的要求下,兩人要了雙人房,進去之後發現裏面是兩個並排的單人床,夏羨寧洗了個澡出來,發現洛映白已經把兩套枕頭和被子放在了同一張床上,舒舒服服地靠著床頭沖他笑,手在旁邊的被窩上拍了拍:“羨寧,快來快來,一起睡~”
夏羨寧擦頭髮的手頓了頓,從善如流地躺在了他鋪好的被子裏,畢竟讓洛大少爺鋪床的待遇,估計也就他能享受到,不能不識抬舉。
他躺了兩分鐘又起來了,揪著被子看了看:“被罩是你套的?”
洛映白:“???是啊……我看櫥子裏面有新消毒過的,就換了。”
夏羨寧把他從被子裏拎出來,扔到另外一張床上,開始撤兩人的被罩:“套反了。”
洛映白:“……”
折騰了一陣,兩個人終於成功做好睡前準備,洛映白幸福地把臉埋在被子裏蹭了蹭:“人生最幸福的時刻莫過於此。”
夏羨寧給他掖了下被子,洛映白雖然這麼說,卻還是有點睡不著,又道:“這次的事件風聲大雨點小,一個能夠操縱整棟樓幻化場景的鬼魂,竟然那麼快就玩完了,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還有那個遊戲,我念了半天的口訣,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夏羨寧讓他把口訣重複了一遍,沉吟道:“‘戴上喪衣做成的帽子。勝利者挖開墳墓。死人屍骨不在其中’,這句話如果從最表面上的意思來理解,倒像是在說含冤而死,屍骨無存。”
他翻找了一下自己的手機,給洛映白看:“這起命案剛出的時候並不是特偵處接手,但根據這邊的公安分局移交過來的資料,近二十年來,你們學校這邊意外死亡的人中,死因都有明確地記載,屍骨也按照正常程式處理,或許是有沒記載到的,我回去再調查一下。”
洛映白道:“還有後面那句‘燕子唱起歡快的歌謠。春天的喪鐘重新響起。來吧,可憎的愛’,這仿佛是當年含冤而死的人在宣揚她的歸來,她回來是為了什麼?向那個‘可憎的愛’報仇嗎?黃偉華的年紀顯然不符合條件,那麼她想找的人會是誰呢?”
夏羨寧道:“黃偉華應該只是因為玩了這個遊戲把她召喚出來,才會喪命。我調查了,他上周剛剛被女友拋棄,一直懷恨在心,還揚言要下咒把那個女生咒死,如果心存惡念邀請邪靈,很容易發生危險。”
洛映白道:“噢,這你都查到了,那麼你是否知道,黃偉華在死前經常做噩夢呢?”
夏羨寧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洛映白自言自語地說:“他們宿舍的人說,黃偉華那一段時間晚上都睡不好,似乎經常夢到什麼可怕的東西,每天起床都眼睛通紅,無精打采……可是問他他也不說。”
他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夏羨寧:“你說現在這些年輕人啊,都是什麼心理?遇到了什麼事都自己在心裏憋著,不告訴大人,這要是痛痛快快說出來,說不定不就不會出事了嗎?真讓人操心。”
夏羨寧雙手交疊枕在腦後,閑閑道:“你暗示我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有什麼事,說吧。”
洛映白用力揉了揉他的頭髮:“是我拐彎抹角,還是你?為什麼我覺得你最近的氣色這麼不好呢?”
夏羨寧從小就身體硬朗,很少生病,但洛映白自從這次回來,就一直覺得他的臉色很差,仿佛是氣血不足的樣子,可偏偏夏羨寧除了說他自己做噩夢之外,別的什麼都不交代。
夏羨寧柔順的短髮都被他晃成了雞窩頭,這要是換了一個人敢這麼造次,恐怕早被他殺了。
他哭笑不得,又拿洛映白沒辦法,只好擋住他的手:“你多想了,我連做夢的事都和你說了,還能有什麼?可能就是做夢嚇的吧。”
洛映白半信半疑:“一個破夢能把你嚇成那樣?”
夏羨寧輕描淡寫地說:“那不是因為夢裏有你麼。”
洛映白低頭笑了笑,但又有點擔心:“不管怎麼說,做夢而已,也不會把你給嚇成這樣。最近要多注意休息……對了,你身上是不是沒有辟邪的東西,我這裏有個玉墜,給你掛!”
“師兄。”夏羨寧突然在他打算摘玉墜的手上攥了一下,阻止洛映白的動作,“說真的,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真的會死?自己或者別人。”
他說這話的語氣中帶著些微的困惑,好像遇上了什麼難以解決的謎題,這使得那張冰冷俊美的臉上有了難得的柔軟之色。
洛映白在燈下扭頭看他,用手撥了撥夏羨寧額前的碎發,聳了聳肩道:“想那麼多幹什麼?人總會要死,或就好好地活,死就從容地死,問心無愧,順其自然,什麼都不用害怕。”
他覺得夏羨寧可能是對夢境心有陰影。他們術士本來就篤信夢境之說,有的時候親近的人情思共通,是能感覺到對方的一些經歷的,當然,除此之外大多數的夢境依舊是荒誕沒有意義的想像。
雖然現在的洛映白一切經歷已經與上輩子大相徑庭,但他還是能感覺到,自從重見之後,關於他的任何事夏羨寧都很小心翼翼,大概也是因為心裏擔憂,所以洛映白才會那麼說,也算是借著這個話題開導他。
夏羨寧將一條胳膊擋在眼睛上,隔開洛映白的目光,慢慢地說:“順其自然?那得看這個‘自然’合不合我的心意。”
他頓了頓,又說:“其實我想過的,我的死法可能就是會單純的不想活了,然後從什麼地方跳下去。”
他明明應該像是在說玩笑話,但語氣淡淡,聽上去竟然像是很認真,洛映白心驚膽戰,硬是把他的手掰下來,小心翼翼地說:“羨寧,你到底怎麼了?有什麼想不開的,你說。只要你說出來,不會多難,師兄都一定幫你擺平。”
夏羨寧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仰頭凝視著他,過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說道:“我接著你的話隨便說的。我的死法只會跟你配套,你好好的在這裏,我為什麼要去死?”
洛映白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你威脅我?”
夏羨寧不置可否,將洛映白按回床上:“睡吧。”
洛映白第二天上午回了宿舍,方維和鄧萬林都在,他進門之後才發現自己把外衣穿成了夏羨寧的,笑了笑,隨手脫下來掛到床頭,問道:“新舍友呢?”
鄧萬林沒好氣地道:“他物件來了,早上走的,走之前還懟了你一頓。”
洛映白:“???”
方維介面道:“昨天那小子不是覺得咱倆背著他吃獨食生氣了嗎……”
鄧萬林幽幽道:“我也沒吃著。”
“你沒有發言權。”
方維反手把他的頭按在桌子上,繼續自己的話題:“他跑出去給他物件打電話,然後沒一個多小時拎著一堆吃的回來,放宿舍裏,跟我們說他巨有錢,他物件也巨有錢,直播一晚上能掙好幾萬,不稀罕咱們鄉巴佬那點破玩意。”
洛映白:“……”
方維道:“你昨天晚上不是回家了嗎?他今天早上起來又問我你幹啥去了,可能沒讓你看見他那一包吃的心裏不爽。然後我也不爽啊,就諷刺他,說你家窮,出去酒吧刷碗了。”
洛映白:“……然後呢?”
鄧萬林插嘴道:“然後他居然信了!超高興的就走了。對了,他還說一會要帶記者回來採訪他,讓你把你的‘破爛被褥’好好收拾一下,丟臉了他不管。”
洛映白聽到這裏,都不知道應該吐槽什麼了。羅元凡簡直奇葩到可笑,反倒讓人生不起來氣。
聽說羅元凡在網上一個什麼平臺搞直播,是個小有名氣的網紅,還認識一些娛樂圈的人,大概這回說的記者就是打算先幫他造造勢,以便以後也進軍娛樂圈。
洛映白看看自己的鋪蓋,他當時離家匆忙,被褥都是直接買的學校裏後勤處的,可能看上去是樸素了一點——但是有那麼破嗎?
不就是沒疊嘛!
他隨便把自己的被子一推,坐在床上:“算了,不管了,丟人就丟吧。話說羅元凡他女朋友還挺霸氣的,居然還給他買東西送過來。”
鄧萬林小聲道:“不是他女朋友,是他男朋友,他是同性戀。”
洛映白“哦”一聲,他可是男男小黃片都看過的人,連攻受是什麼意思都知道了,也沒對這件事太驚訝,順口道:“都一樣。”
這時,宿舍門忽然砰地一聲被推開了,一群人拿著話筒扛著攝像機,在羅元凡的引導下,從外面走了進來。
拿著話筒的記者正悄聲跟攝像師商議:“宿舍的生活照多拍幾張吧,咱們這次的主題是高校學生自主創業,羅元凡是名校學生這件事也是很好的噱頭嘛。再加一些他和舍友的互動,很拉路人好感的。”
攝像師一邊拍照一邊小聲說:“劉記,你是被什麼東西收買的,這麼盡心盡力?”
“胡說什麼。”劉記者瞪了他一眼,“他舅舅是咱們這次節目的贊助商,我不多給他點曝光度行嗎?再說了,他現在在網上小有名氣,經過這次節目的鋪墊就可以順理成章進入娛樂圈發展,咱們結個善緣,以後也好打交道。”
攝像師點了點頭,心裏卻暗暗撇嘴,他可不覺得羅元凡進了娛樂圈之後能有什麼發展,小夥子心浮氣躁的,情商也不高,真的進了那個圈子,恐怕幾天就被人算計死了。
羅元凡不知道他在暗暗腹誹自己,這會只覺得倍兒有面子,網上直播的人多了,能混到他這個份上的人卻寥寥無幾,正好也讓宿舍這三個鄉巴佬長長見識,不然他們還以為自己上了個研究生有多了不起呢。
他的口氣中不自覺地帶了點得意,在旁邊熱情介紹:“我住的是四人間,是跟文學院的學長們合住的,平時也經常跟他們進行學術上的交流探討,宿舍的氛圍還算可以,就是條件稍微差了點。”
記者道:“原來是這樣,那麼跟比自己年紀大的舍友住在一起,不會產生隔閡嗎?”
羅元凡道:“可能是因為從小的家庭教育問題,我看事情的眼光比較成熟,所以我喜歡和歲數大一點的人相互交流。”
他們進來之後,在這裏旁若無人扯淡,另外三個人退居二線,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靜靜圍觀裝逼現場。
方維僵著臉皮,微弱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咱們三個的歲數到底是有多大?”
研一和大三不就差了兩歲嗎?!
鄧萬林目視前方,幽幽道:“我也不記得我跟他學術交流過。”
他說完之後,突然看向從記者進門就默默退到一旁的洛映白:“不對呀,他是網紅,你也是啊!我覺得你比他牛逼多了,映白,你上!”
洛映白謙虛道:“我就算了,我比較文靜,被圍觀會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