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陳敬鈺病房裏徘徊著不肯離開的女鬼看著她欣慰地一笑:“好孩子,你沒事就好了,媽媽可以去投胎了。”
石秋楠:“媽……你、是你……找人來救我的?”
“是啊,媽媽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女鬼摸了摸她的臉,雖然兩人不能真正地接觸,但石秋楠就像真的能感覺母親那熟悉的體溫一樣,淚水一下子滑落。
女鬼的身體逐漸透明,“不管別人怎麼樣,我希望我的女兒永遠單純、善良,好好地生活。壞人會有壞人的下場,但你要當個好人,因為媽媽愛你,活著的爸爸,爺爺奶奶他們也愛你。”
石秋楠伸手試圖抓住她,母親的影子卻在一瞬間消散,她愣了一會,忽然蹲下來嚎啕大哭,一個裝著透明液體的玻璃瓶從她衣兜裏滑落,砸在地上摔的粉碎,那些液體很快又在夏日的陽光下蒸幹,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替換成了一瓶清水。
洛映白在不遠處看著蹲在地上痛哭的石秋楠,悄悄歎了口氣,打個響指,後退兩步離開了,在他的身後,沙冰頂著一包紙巾蹦到石秋楠的面前,尖聲尖氣地說:“擦擦眼淚!打我你還哭!”
石秋楠心心念念地想復仇,其實洛映白知道,陳敬鈺過的並不好,在她腿骨骨折的時候女鬼找來,自身攜帶的陰氣和怨氣讓陳敬鈺的傷口受到了陰氣侵蝕,現在那條腿從傷處不斷向外擴散著腐爛,已經截肢。
這麼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變成了殘疾,洛映白對此表示惋惜,但是因償業報,他不會因為惋惜而出手。
洛映白心裏想著事,拐過一條街,忽然聽見有人試探著說:“洛映白?”
他轉身,發現是個陌生的青年,小夥子長得陽光帥氣,濃眉大眼,但他並不認識。
見到洛映白回頭,青年驚喜道:“原來真的是你,你好你好,我叫程因,是你們宿舍羅元凡的男朋友。久仰大名了。”
洛映白打量了他一下,他聽方維幾個人提過,羅元凡的男朋友好像是個酒吧駐場的歌手,後來參加過選秀節目,但成績不算太好,目前只是個不起眼的十八線小歌星。
他淺淺一笑,握上程因的手:“原來如此,你好。”
程因道:“說來真巧,我在很久之前就關注你的微博了,但是不知道你是誰,後來看了直播才發現你居然和元帆一個宿舍。哈哈,我還跟他說,想讓他幫我沖你要簽名呢!”
洛映白:“哦……你們吵架了嗎?”
程因一愣:“他跟你說了?”
洛映白心道不用說,你要是真的跟羅元凡提了這樣的要求,現在活著站在這我都敬你是條漢子。
他高深莫測的一笑,程因頓時不敢問了。
他端詳著洛映白那張臉,越看越覺得滿意,直到洛映白輕咳了一聲才回過神來,道歉道:“不好意思,我看到偶像實在有些情不自禁。”
他說話的時候面頰微紅,顯得很老實,把自己的手機雙手遞到洛映白麵前:“對了,不知道能不能有這個榮幸留個您的電話,以後等我能上臺演出了,還能給您送幾張票。”
洛映白去接他的手機,兩人將觸未觸的時候,忽然斜刺裏伸出來一隻手,將程因的手機拿走了。
洛映白側頭一看,驚訝道:“羨寧?”
夏羨寧“嗯”一聲,頭也不抬地在電話本裏輸入一串數位,把手機扔回給程因,“我是員警,這是我單位的電話,你要聯繫他,可以打這個找我,我來轉告。”
他一頓,又道:“你碰見意外了,也可以打。”
程因:“……”
洛映白假裝無事發生過,撇過頭,用手背使勁壓了下嘴角。
夏羨寧那張很有代表性的冷臉,程因一看就認出來了,只是沒想到真的像新聞裏說的那樣,這兩人好像關係確實不錯,當下更加堅定了跟洛映白拉上關係的念頭。
只是現在顯然不是好時機,他好脾氣地笑笑,收回自己的手機離開了。
他一走,另外兩個人顯然都放鬆下來,周圍的氣氛仿佛都變得不一樣,洛映白道:“你怎麼來了?”
夏羨寧的心臟仿佛都漏跳了一拍,胸口灼燒著一股熱流無處宣洩,開口的時候嗓音都有點微微的沙啞——這還是他明白心意之後第一次見洛映白。
他道:“今天局裏沒事,想找你練格鬥去。事情都辦完了嗎?”
洛映白道:“好呀,我也舒展舒展筋骨——對了,那些人販子處理的怎麼樣了?”
夏羨寧沒好好聽洛映白說話,這一見面,他腦海中盤旋不去的種種小黃文突然又冒了出來,攪的人心煩意亂,其中那句“羨寧怎麼辦,我懷了你的孩子”尤其洗腦,他脫口道:“當然要生。”
洛映白:“???生啥?”
夏羨寧:“……”
他說:“咳,沒、沒什麼,我剛才在想別的事……那個,人販子,人販子都、都被後來派出去的警力帶回來了,除此之外,村子裏面還死了大約七八十人。”
洛映白眼神一閃,明知故問道:“怎麼會死了呢?”
夏羨寧輕描淡寫:“惡債累累,當然要還。已經將死亡原因上報為瘟疫了。”
他將一面鏡子遞給洛映白,洛映白低頭一看,只見鏡面上所顯示出來的正是地府惡鬼相。
那些殘害拐賣人口的村民們因為怨靈的復仇而死,死後直接去往三殿宋帝王管轄下的黑繩大地獄,入此獄者,將永無止境地受倒吊、挖眼、刮骨之刑,直到身上罪惡的血肉被完全剔除出去為止。
鏡面上的場景顯示出的正是那十分殘酷的一幕幕,七八十個村民被黑色的鐵索穿過肋骨倒吊,旁邊有無數餓鬼噬體,挖眼、鏟皮、刮臉、刖足、拔去手腳上的指甲,慘叫聲不絕於耳,鮮血繽紛如雨,身上的傷口出現之後轉眼恢復,又要繼續受到無止境的折磨。
夏羨寧不願讓他過多接觸這些,給洛映白看了一眼,就很快將鏡子拿了回來,洛映白反倒鬆了口氣。
夏羨寧當時打破了血煞結界,雖然是好意,但手段極端,不好定論,洛映白很擔心他會因此受到反噬。現在村民們的下場就說明判定夏羨寧當時的所作所為沒有錯誤,也不用承擔相應的後果了。
他把鏡子還了,兩人並肩走了幾步,洛映白突然又想起了剛才的事,屈指在夏羨寧額頭上一敲,笑道:“幹什麼欺負人。”
夏羨寧並沒躲,任他敲了一下,卻輕哼一聲,反問道:“到底是我欺負人,還是你打算欺負人?”
他的聲音冷冷,卻反倒無端透出幾分淺淡的笑謔之意,洛映白哈哈一笑:“這人一看就是不懷好意沒錯,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想逗他玩玩,為什麼還要插手?”
夏羨寧很直接:“我不喜歡他靠你太近。”
他要是一直損人鬥嘴也就算了,這樣時不時打個直球的方式真是要命,洛映白語塞,頓了頓才回過神來,立刻就地進入戲精狀態,欲語還休地道:“幹什麼?你這話說的也太容易讓人誤會了,羨寧你不會是喜歡師兄吧?喜歡我你就直說,反正我也……”
夏羨寧聽著前面幾句話的時候還一臉淡定,到後面卻嚇了一大跳。他才剛剛明白自己的心意,本來就壓著一腔柔情,現在再聽到他這樣講,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希望他說出來還是不希望他說出來,緊張到連怎麼呼吸都忘了。
悶騷夏羨寧腦子裏一下閃過了數發彈幕,慌到不知所措。
“怎麼辦?怎麼辦?難道師兄也喜歡我嗎?”
“我、我、我要不要搶先告訴他我也是……”
“來不及了,讓他先說,不過他先說完我該說點什麼?!!!”
“對!我愛你,就說我愛你!”
“……”
洛映白道:“反正我也很喜歡我自己嘛,哈哈哈哈!”
夏羨寧:“……”
他一口氣噎在胸口,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踹他兩腳解恨,結果洛映白笑的沒心沒肺的,夏羨寧又實在不捨得,看著他那副樣子,明明原本想生氣,眉梢眼角卻不知不覺都帶上了笑意。
他拿出一樣東西,逗狗似的晃了晃,洛映白看了一眼,立刻發現這是一本自己找了很久的法咒古籍珍本,眼睛頓時亮了:“我靠,你從哪里弄來的?”
夏羨寧道:“你想要?”
洛映白撲上去就搶:“當然啊!”
夏羨寧一翻手,把手收起來:“不給了。”
兩人打打鬧鬧地上了車,洛映白把廖仲夢中娶妻的事跟夏羨寧說了,夏羨寧眉尖一剔,道:“說到這個,正好我這裏也有件事想告訴你。那天咱們兩個商量過後,我又讓人去你們學校調查了一番,發現最近做噩夢的人還不少,而且都是男生。”
洛映白道:“哦,夢見什麼?”
夏羨寧道:“具體場景不一樣,不過大體上都是和一個漂亮的女人談情說愛,夢醒之前女人會化為白骨。這些人有的只夢過一次就沒事了,有的卻隔三差五都會做相同的夢,總之程度有深有淺。”
“你有沒有讓他們把那個女人的樣子形容一下,或者畫出來?”
“說過,但沒人記得,只知道是很漂亮。我記得你上次提過在教學樓裏救的那兩個男生,一個叫鞏康,一個叫賀誠,還特意讓松澤問了他們。”
洛映白看了夏羨寧的表情一眼,說道:“就是鞏康有問題吧。”
師兄可實在是聰明,夏羨寧唇邊帶了點淺淡的笑意,自己也不知道在自豪個什麼勁:“根據兩人所說,他們都沒有被噩夢困擾過。但是再向他們的室友打聽,那幾個男生卻說鞏康晚上睡著之後總是會在夢裏哭,他們早上經常被鞏康的哭聲驚醒,已經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洛映白摸著下巴:“也不知道他們都夢見了什麼,怎麼都是一個學校的,我就夢不到和漂亮女人搞物件呢?”
夏羨寧道:“你好像很羡慕。”
洛映白道:“沒有很,一般羡慕吧。你明天要不要陪我去廖仲家看看,他那個夢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羨寧輕笑一聲:“一會看戰況吧。打贏了的人才有資格提要求。”
洛映白笑道:“你不讓著我我未必會輸,可是你讓著我我肯定就贏了,所以關鍵還是在你想不想陪我去。”
答案當然是想,所以夏羨寧被打敗,第二天,廖德親自來接,兩人一同去了他們家裏。
廖仲躺在床上。這段時間他只能靠輸液來供應營養,兩頰已經瘦的凹陷了下去,眼睛緊閉著,但嘴裏卻在一直不停地怒駡。
如果是不瞭解情況的人乍一看,一定不知道這人是昏迷不醒的狀態,還以為他是個瞎了眼的躁狂症患者。
廖仲時而驚恐萬狀:“你別過來!別過來!滾開!”
時而涕淚齊流:“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咱們這麼多年的感情,我求你了,放過我吧……”
洛映白站在他旁邊聽他說話,廖德在旁邊道:“他前幾天也說夢話,但是最起碼中間能停下幾個小時,還沒有這麼嚴重,最近越來越厲害,把嗓子都喊啞了,我們在旁邊聽著,也實在是……”
他有點說不下去了,這時,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用託盤端來了水果和飲料放在茶几上,請洛映白和夏羨寧吃,廖德介紹道:“這是阿仲的未婚妻,謝華。小華,這兩位就是給阿仲治病的大師。”
謝華跟他們打了招呼,洛映白看了看她,謝華長得算是清秀可人,但如果以一個相師的角度來看,她臉尖額窄,嘴唇略有些包不住牙齒,命宮上生有直紋,遷移宮狹窄不平,可見福薄名短,命運坎坷,且平時喜歡多思多慮,雖然有忠貞不二的特點,但實在不是有福氣的面相。
洛映白看見這人面相格外淒苦,就忍不住多注意了一下,夏羨寧卻目不斜視,略略頷首之後就把目光移開了。
他剛才站的較遠,卻一直在觀察廖仲的舉止,片刻之後目光一凝,走上前去,將手按在了對方的額頭上。
他的臉一直冷著,也看不出喜怒,別人不知道這個人又是什麼身份,戰戰兢兢不敢打擾,洛映白則直接問道:“怎麼?”
夏羨寧在廖仲的腦門上輕輕拍了一下,道:“你看。”
說也奇怪,他拍的明明是活人的腦袋,不是夏天菜市場上賣的大西瓜,廖仲的頭上卻發出了一聲空空的悶響,甚至還能聽到隱約的回音。
緊接著,他的眉心、胸口、丹田三處忽然發出了隱隱的紅光。
這詭異的一幕把謝華和廖德都看愣了,廖德忍不住看了自己身邊的尹明一眼,意示詢問,尹明卻同樣一臉驚詫,不明所以。
他心裏還隱隱覺得眼前這一幕不是真的,當初在著名的佛門聖地自閑寺拜師學藝,下山這麼多年,遇見了不少打著玄學旗號坑蒙拐騙的人,鄙視的同時也未免對自己越來越高看——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他沒見過的法術?
人身上居然可以發亮,這絕對不可能是真的,根本就是在變戲法吧。
但洛映白看了一眼,立刻說:“原來如此,現在他的身體裏只有三魂,七魄都已經散出去了。”
這是廖德請了那麼多人之後,頭一次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答案,他一驚,連忙問道:“洛大師的意思是,我兒子不是做噩夢?”
洛映白道:“唔,這樣說吧,現在他的七魄應該是都在另外一個空間裏,經歷著另外一段人生。肉身中只有魂。我們看見他的一切反應,都是由於魂與魄之間的感應,讓七魄目前的情緒和狀態在身體上反應了出來。”
尹明忍不住道:“這……聞所未聞。”
洛映白道:“我記得我們學校的老師,都要求是黨員才可以當,尹先生是黨員吧?”
“……?”尹明道,“是啊。”
洛映白摸了摸鼻子:“你沒聽過就不存在,這是典型的主觀唯心主義,作為一名優秀的**員,這種想法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哦。”
尹明:“……”你就很符合嗎?!
廖德皺眉看了他一眼,過去尹明狂他還覺得對方是有真本事,也就不說什麼,現在他明明一點忙都幫不上,還不死心地想強行保持住自己的逼格,就讓人有點厭惡了。
他問道:“大師,不知道這種情況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洛映白沉吟道:“要把他的那六魄找回來,先得知道為什麼會不見……點靈犀,現神識,三心開陽!”
廖仲的身體一彈,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眼睛睜開。
夏羨寧及時鬆開手後退,回頭白了洛映白一眼——這傢伙不安好心,什麼樣的關頭都忘不了逗他一下,剛才那麼突然地念出口訣,分明是想嚇夏羨寧一跳。
洛映白哈哈一笑,反倒沖他眨了下眼睛。
謝華和廖德夫妻沒想到這人說醒就醒了,又驚又喜,同時沖上去七嘴八舌地詢問他:
“阿仲,你醒了?太好了!”
“有沒有不舒服?”
“你說話啊?你沒事了吧,啊?!”
廖仲茫然道:“我……你們怎麼來了?”
他雖然能看見面前的眾人,但事實上意識還停留在另外的空間裏。
洛映白打斷他們:“不要問這些,他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廖仲,你在跑到另一個世界之前,去過什麼讓你覺得異常的地方?”
廖仲是被他用法力硬扯出來的,下意識要遵從洛映白的話,立刻回答道:“我一個人去過大學城後面的寧新區看樓盤,當時聽見有個聲音喊我的名字,我答應了之後卻沒找到人,回來之後就出了車禍。”
洛映白和夏羨寧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寧新區就是在他們學校的後面,那是一片爛尾的工地,到現在還沒有人開發,非常荒蕪。
洛映白道:“你為什麼要喊救命?誰要害你?”
廖仲道:“是我妻子,我想回來,她不讓我回來,大師你救救我!”
謝華聽見廖仲說到“妻子”兩個字的時候,皺了皺眉。
洛映白迅速篩選問題,爭取在三分鐘之內收集到最有效的資訊:“你想回來的話用什麼方法?她阻止你回來又用什麼方法?”
廖仲道:“有一條路,有一條路被她堵上了……”
他的話開始散亂顛倒,那是時間快要到了的表現,洛映白加快語速:“為什麼你先前不願意離開那裏現在卻想回來快說!”
最後兩字輕喝,讓廖仲找回一絲神志,嘶聲道:“她是魔鬼——”
然後他的眼睛閉上,身體重新直挺挺倒了回去,剛剛沾床,就又是一聲慘叫,恢復了剛才的狀態。
謝華剛才一直怕打擾洛映白問話,在旁邊使勁忍著,這時才撲到床前,連著叫了好幾聲:“廖仲!廖仲?廖仲?”
她的擔憂之色溢於言表,廖德急道:“大師,這可怎麼辦啊!”
洛映白倒是淡定了:“沒關係。現在最起碼已經知道他是在什麼地方出的事,一切好辦多了。我先到那裏看看,這期間你們不要隨便採取任何措施,靜等即可。”
雖然還是不放心,但事到如今,除了聽他的,廖德沒有任何其他辦法,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他還特意當著洛映白的面給他打了五十萬過去,算是親自前往寧新區探路的跑腿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