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著那罵聲,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遠遠地藏在一棵大樹後面眺望,好不容易等到了那個老太太打累了,罵罵咧咧拎著個小筐出門去,謝華才重新悄悄走出來,小心翼翼到了那個小破房子的門口。
門上掛著一把大鐵鎖,鎖的樣子倒像是比門還要結實一些,謝華照著洛映白教的那樣,在鎖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小圖案,然後門鎖一下子就開了,她接到手裏,發現這東西輕飄飄的,原來不是鐵質。
謝華走進門去,聽見一個驚恐的聲音問道:“誰?是誰來了?!”
她一看,發現廖仲被捆的像個粽子似的,扔在牆角,謝華害怕老太太回來,快速地沖過去給他解繩子,小聲道:“我來帶你走,你別叫了。”
廖仲聽見“走”字哆嗦了一下,條件反射地開口道:“我不走,我不走,你別打我,我真的再也不敢走了啊!”
他畏畏縮縮的模樣與謝華印象中的那個人相去甚遠,謝華心裏生出了一股無名火,道:“你看清楚點,是我!你不是嚷著要回家嗎?我過來帶你回去,你要是不走我就自己走了!”
廖仲的喊聲一頓,抬起頭來仔細端詳謝華,發現真的是她,一時之間幾乎痛哭流涕,連忙道:“我走我走,小華,謝謝你!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出去以後我一定……唔!”
謝華用力把他身上的膠帶撕了下來,低聲道:“別廢話了,那就快點。”
她攥著廖仲的手一拽,說也奇怪,拽動的竟果然不是他紙做的軀殼,而是直接將廖仲那一部分的魂魄扯了出來,兩人飛快地向著外面跑去。
兩人出了門,廖仲焦急地說:“怎麼辦?接下來該怎麼走?這地方特別邪乎,輕易是出不去的。”
相比他的焦急,謝華卻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不跟你的妻子說一聲嗎?或者留張字條……她的日子是不是也不太好過?”
廖仲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你剛才都看見了?”
謝華淡淡地嗯了一聲。
廖仲攥緊她的手,似乎是很不願意回想之前那些事情,語調壓抑地說:“那個老娘們,每天就知道折磨我,她簡直就是個魔鬼,我他媽可管不了她,咱們走吧,快點走,萬一她回來了就徹底完了!”
廖仲攥的有點過緊了,雖然是魂體,但不知道為什麼,謝華總覺得自己手上有種黏膩的感覺,要不是洛映白叮囑過千萬不能鬆手,她真的很想擦一擦。
她道:“我剛才都聽見了。你那個妻子等了你這麼多年,生活那麼不容易,她會變得暴躁蒼老,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廖仲不耐煩地說:“那能怪我嗎?又不是我故意讓她等著的!再說了,你也等了我很多年,你不是也沒說什麼嗎?!”
謝華匪夷所思地盯著他,廖仲可能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過重,清了清嗓子,重新放緩了聲音道:“總之我知道你善良,之前是我不對,一時鬼迷心竅了,以後我會好好對你的,過去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咱們快點走吧。”
謝華深吸了兩口氣,告訴自己冷靜冷靜,這個時候,她的耳邊隱隱響起一個聲音,問道:“可以了嗎?”
周圍明明再也沒有其他人,那聲音卻輕柔溫潤,仿佛就響在耳邊一樣,正是洛映白的聲音,謝華躁動的心情一下子安穩了不少,回答道:“可以了。”
她面前忽然重新出現了那條紅色的路,傾斜著直通天際,洛映白道:“那就快點順著路走,不要往身後看,不要注意兩邊,有事也先回來再說。”
他從始至終不過是個剛認識幾天的陌生人,所言不多,卻仿佛對謝華的所有心情都理解似的,謝華聽見了那句“先回來再說”,不知怎麼的,鼻子忽然一酸,帶著哭腔嗯了一聲,抓緊廖仲順著那條路就跑。
廖仲跟著她一起狂奔,然後兩個人很快就都明白了洛映白為什麼讓他們儘量不要注意兩邊。
陰陽界是一個完全虛化,主要靠意念支撐著的世界,走離開的路,就如同甩掉了這個世界裏的東西,重新獲得新生,而過往經歷過的一切早就已經成為了廖仲生命裏的一部分,隨著兩人奔跑的腳步不斷剝落,也就順帶著將他昔日夫妻恩愛,幼子承歡的生活呈現在兩個人的眼前。
只要稍有猶豫留戀,這種遲疑就會加大廖仲魂魄的重量,拖慢兩個人的腳步。
和另一個女人的恩愛往事出現在來救自己的未婚妻面前,廖仲相當窘迫,謝華不回頭,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但也能隱約感覺到這一次謝華的冷淡,於是小聲道:“小華,過去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啊,我愛你。”
這整條路都是洛映白強行用法力在異空間撐起來的,非常辛苦,要是換個本事低點的,恐怕連半分鐘都撐不過,只要一鬆手,謝華和廖仲一起完蛋。
他廢了很大勁,好不容易等到手上力道一輕,知道路上沒有人了,立刻鬆手坐在旁邊的椅子,緩緩順氣。
廖德連忙親自上去給他扇風遞水,殷勤問道:“大師,下面該怎麼做?”
洛映白道:“人該醒了吧。”
廖德一轉身,只見謝華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神情恍惚,另一邊的廖仲卻還是一動不動,他顧不得別的,連忙上去晃了晃兒子的身體,叫道:“阿仲?阿仲?”
洛映白都不用湊過去,就知道他沒回來,問謝華道:“怎麼回事,你們在路上遇到危險了?他呢?”
謝華忽然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把他帶回來,我們跑的時候一不小心手鬆開了,廖叔,洛大師,都是我的錯……”
洛映白看了她一會,緩緩道:“算了,別哭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畢竟廖仲不是他兒子,謝華這麼不容易,誰都沒有資格怪她,,但比起洛映白來,廖德就沒有那麼淡定了,他氣得臉色都有點變了,指著謝華道:“你、你既然不行,幹什麼非得要搶著去!”
謝華只是重複對不起,一句話都不解釋,人家小姑娘挺不容易的等了廖仲這麼多年,又主動跑去冒險,廖德埋怨幾句,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又去求助洛映白:“大師,請問還有辦法嗎?這次我去,我去可不可以?”
洛映白道:“你去,可以,但是我不行了,沒勁了。至少得恢復一個星期。”
費了很大的力氣沒有辦成事,洛映白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也很是懊惱。在廖仲身上定下標記的人是他,這件事也只能他辦,就算換了夏羨寧過來都沒用。
洛映白猶豫了一下,這裏的一個星期對於廖仲來說就是幾十年,但是就算他告訴了廖德,除了加深對方對於謝華的埋怨來說也毫無作用,所以洛映白乾脆也沒提。
在場的人都能看出來他的臉色不好,廖德雖然心焦,也只好點頭,再三拜託道:“謝謝大師辛苦,請您下周一定要來,辛苦費您說多少是多少,絕無二話。”
洛映白扯了張紙,他累的慌,也沒心情好好寫字,龍飛鳳舞地在上面劃了一堆狂草遞給廖德:“上次那些已經足夠了,廖先生如果有心,可以捐助一下這幾家敬老院。”
廖德連忙說:“應該的,應該的……那,洛大師,下周約個時間,我去接您?”
洛映白說:“不用了,該來的時候我自然會來。”
他離開廖家不久,忽然收到了一條陌生的好友請求,洛映白通過之後,一個微信名叫“深水靜流”的人接連發來兩條消息:
“洛大師您好,我是程因。”
“還是很希望能夠跟您交個朋友,輾轉打聽到了您的微信,希望洛大師不要介意。”
洛映白心情正有點不好,沒想到還有人上趕著來送人頭,他看著這兩條消息,在對話方塊裏打出了“不,我很介意”幾個字。
猶豫了一下,洛映白又刪了,改成了“好啊,很高興正式認識程先生”。
搭上線了!
程因看見了洛映白的回復之後,忍不住翹起唇角笑了笑,眼底閃過一絲不屑,之前那個小員警還以為不讓洛映白給他留電話他就沒辦法了,這種想法也實在是太看不起人,他的招可多著呢。
他迅速給洛映白回了個笑臉,放下手機之後,重新拿起身邊的吉他打算練歌,撥了幾下剛剛進入狀態,練習室的門就被人“砰”一下踹開了。
程因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淡淡地說:“這不是家裏,是公司,你能不能注意一點?”
羅元凡眼睛通紅,一聲不吭,伸手去拿他放在旁邊的手機,程因眼疾手快地搶先一步把自己的手機塞進衣兜,皺眉道:“你到底有什麼事?”
羅元凡瞪著他:“你什麼態度?”
程因道:“我還能什麼態度,上次吵架的事沒幾天,你這麼快就忘了?”
羅元凡冷笑道:“是嗎,原來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啊?我還以為你都忘了呢!不然你上午的時候為什麼要去我們學校?”
程因一愣,隨即道:“我是去了你們學校,但我可沒說是去找你的。”
羅元凡氣的幾乎想踹他兩腳:“沒錯,是我傻逼,還以為你想和我道歉,結果你打著我的名義跟我們學校的人套洛映白微信號,你他媽夠可以的啊!你想幹什麼?”
程因不耐煩地說:“幹什麼都得跟你彙報?我找他有事。”
程因是他的男朋友,洛映白是他的仇人,他媽的自己挨了欺負,程因不幫忙修理對方也就算了,居然還一副湊上去套近乎的架勢,這怎麼可能不讓人生氣!太不恩怨分明了吧!
羅元凡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這一陣我舅家裏有事顧不上我,我的負面新聞又多,你立馬就和我保持距離想去抱別的大腿了。你是不是瞎啊?洛映白能幫你個屁!程因我告訴你,風水輪流轉,做人不要太勢力!”
程因低著頭彈吉他,好像沒聽見他說話。
羅元凡一把搶過他的吉他,狠狠往地上一砸。
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也把程因頭腦裏最後一條名為忍耐的弦崩斷了,他一下子跳起來,幾乎破口大駡:“你他媽沒完沒了了是不是?對,我接近你就是為了找路子,你自己沒本事過氣了,還他媽非得讓我在你一棵歪脖樹上面吊死嗎?你有病嗎?從現在開始,咱們分手,我愛找誰找誰,跟你沒關係!滾!”
羅元凡之前那番話一多半都是氣話,卻沒想到會把程因激成這樣。他從來沒有見過程因真實的一面,一時都驚呆了,渾身哆嗦,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程因發洩完了之後,意猶未盡,又嘟噥了一句:“怪不得連換了幾個宿舍都沒人待見你,你他媽多招人煩,自己心連一點逼數都沒有,服了。”
補刀再次紮心,羅元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轉身就跑出了練功房——再不走,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上去打爆程因狗頭。
洛映白回學校上了兩天課,週五下課後剛出教室,手機鈴聲就歡快地唱了起來:“爸爸,爸爸,我們去哪里呀……”
周圍的好幾個同學發出笑聲,一個高瘦的男生從後面推了把洛映白的腦袋:“小朋友,你幾歲了?”
洛映白道:“滾滾滾!沒有情調的傢伙!”
他接了電話,笑嘻嘻地拖長音叫了一聲:“喂,爸爸~”
“……喂,兔崽子。”洛釗被他噁心出一身雞皮疙瘩,沒好氣地道,“你在學校?沒課了來特偵處,晚上出去吃飯。”
洛映白答應了,打車去了特偵處,進去之後聽秘書說洛局長正在檢查關押處的法陣佈置,夏處長倒是在辦公室。
洛釗是國家偵查局局長,平時忙得很,並不在這邊辦公,但是他來檢查,夏羨寧這個親傳弟子竟然沒有陪著,也是挺奇怪的。
洛映白沒去找嚴厲的老爹,偷偷跑到了夏羨寧的辦公室門口,悄悄開門溜進去,想嚇他一跳,結果進去之後發現夏羨寧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靠!
洛映白一下子就反應過來,為什麼這小子作為最高領導沒有陪著太上皇檢閱,洛釗肯定是看見他睡著了就沒叫他起來!
他幾乎用頭髮絲想也知道,在這裏睡覺的如果是親生兒子,洛局長肯定是一腳踹飛毫不留情,順帶附送檢查反思一條龍服務。
哼哼哼,夏羨寧有什麼好的這麼喜歡他……
好吧,就算夏羨寧的確很好,自己也很喜歡他,但是親爹這麼偏心眼的還是很不多見了。
洛映白悄悄湊到夏羨寧面前,看他的臉,夏羨寧眼睫毛很長,眉頭微微擰著,睡著了也好像是在生氣一樣。
洛映白心裏有點癢癢,手也癢癢,吹了他眼睫毛一下,結果夏羨寧沒反應。
洛映白興奮裏搓了搓手,從兜裏拿出了上次在陰陽界賣下的兩枚花卡子。
這是他這輩子第二次買小姑娘的東西,第一次買是小時候送夏羨寧當生日禮物,被他生氣地砸了,這第二次洛映白在挑的時候就很想再不怕死地給他戴戴,窺探半天,沒敢實施,現在好機會來啦哈哈哈!
他以逐幀播放的慢動作,小心翼翼拈起夏羨寧腦袋上的一撮毛,將一個小卡子別了上去,由於手法不熟練,別的時候不小心扯住了夏羨寧的髮絲,夏羨寧動了一下。
洛映白立刻嚇得停住了手,屏住呼吸看著他,好在夏羨寧沒醒,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洛映白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個卡子又別了上去,這次很順利就完成了。
夏羨寧那張秀氣的小臉,配著腦袋上面兩朵粉色的小花,實在是太可愛了,太合適了!
巨大的成就感在胸口膨脹,洛映白忍笑繞著夏羨寧看來看去,變幻角度打量自己的作品,然後悄悄摸出自己的手機,照幾張照片回去仔細觀賞。
可就在他把手機舉起來的時候,夏羨寧忽然睜開了眼睛。
洛映白嚇得手一滑,手機向著地板就砸了下去,他手疾眼快,連忙彎腰撈起,迅速收好,抬頭乾笑道:“羨、羨寧啊,你醒了。”
夏羨寧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頭頂的小花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洛映白:“咳咳……那個,我來找我爸,順便看看你,沒想到你睡著了……哈哈哈哈哈哈……”
夏羨寧:“……我睡著了這件事有這麼好笑?”
洛映白使勁掐著自己:“沒有,不好笑哈哈哈哈,我就是想起了別的好笑的事哈哈哈,對不起,你讓我先笑一會,哈哈哈哈哈哈!”
夏羨寧:“……”就這麼開心嗎?
夏羨寧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洛映白簡直都要懷疑他是故意裝傻跟自己逗著玩了,但是這個念頭很快一閃即逝,如果夏羨寧已經發現了他的動作,多半是要打死他,絕對不可能這麼寬容。
他越想越好笑,笑到停不下來,夏羨寧也是無語,索性靠在椅子上等著他笑完,看了洛映白一會,他自己的眼中也不知不覺藏了一些笑意,本想讓他開心一下就把卡子拿下來,現在也給忘了。
正在這時,有人在房間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可是剛才洛映白進門的時候就沒關嚴,這門一敲,直接就吱呀呀開了,露出後面的魏收、苟松澤還有……洛釗。
“……”
夏羨寧猛地伸手去救腦袋上面的小粉花,可是那髮卡雖然精緻,但本來就是紙做的,上面有些膠水,他不願意把髮卡弄壞,這樣一拽之下非但沒拽下來,頭髮反而更亂了。
魏收掐著自己的大腿,無聲地半側過身去,臉憋的通紅,苟松澤用力在自己的胸口上錘了兩下,然後咬了下手指,反應最快的洛釗大步走進辦公室,踹了洛映白一腳:“就知道胡鬧你!”
洛映白都快機靈死了,不等他的腳踹到,就自己一下子坐到地上:“哎呦爸,別踹我哈哈哈,你看看羨寧,不覺得很好玩嗎?”
夏羨寧看洛釗還要踹,雖然知道他不會真使勁,也看不下去了,一邊揪小花一邊阻攔:“老師別打了,我和師兄在鬧著玩。”
洛釗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也把頭扭開:“咳咳……咳咳咳……”
夏羨寧:“……”
他定力絕代,到了這份上索性也不掩飾了,裝作沒看見一屋子人臉上詭異的表情,先光明正大地將頭頂的花拿下來收好,又把洛映白從地上拎了起來,自己站在他和洛釗中間,解釋道:“老師,我跟師兄真的是在逗著玩。”
洛映白道:“好了好了爸爸,你看羨寧都這麼說了,好幾天沒見面你也挺想我的,放過我吧。對了,我還有事要問。羨寧,那個尹明怎麼樣了?”
夏羨寧道:“問他什麼都不說,昨天半夜腦震盪,被送到醫院去了,現在已經脫離危險期。”
他實在言簡意賅,洛映白沖魏收揚了揚下巴,魏收會意,解釋道:“夏處讓我值班一直盯著他,我本來看這人挺正常的,除了似乎非常慌亂恐懼之外,沒有半點異常。到了半夜我有些困,就沒有一直盯著他看,結果被撞牆聲驚動之後起來一看,發現他正在掐著自己的脖子往牆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