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抱了許久才分開,洛映白鬆開手的時候,夏羨寧還有點依依不捨,可是他旁邊的座機忽然就一下子響開了。
洛映白退後,坐在另一張椅子上,道:“接吧。”
夏羨寧頭一次產生想要怠工的厭倦情緒,歎了口氣,拿起話筒。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頭已經傳來了魏收急促的聲音:
“夏處,地下室停屍房,沈卓濤的屍體復活了!”
與此同時,聽筒那頭還傳來了混亂的碰撞和驚呼聲,夏羨寧放下電話,三步並作兩步沖出了辦公室。
魏收的聲音挺大,洛映白也聽見了,他跟在夏羨寧後頭追了幾步,夏羨寧百忙之中回頭說道:“外面熱,你回辦公室歇會,我馬上就回來。”
洛映白想了想停下來,又自己回了夏羨寧的辦公室。
夏羨寧到達停屍房的時候,發現不少人圍在門口向著裏面張望,一股濃重的死氣幾乎充斥著整個走廊,夏羨寧被打斷了重要的事情,本來就有點不爽,見狀蹙了下眉走過去,問道:“什麼情況?”
幾個人回頭看見他,都讓出了一條路來,魏收在旁邊小聲說:“夏處,剛才在檢查屍體的時候,沈卓濤突然從停屍床上跳了起來,把楊崢抓過去當成人質,我們不敢輕易靠近,他指名要見你……”
他說話的時候跟夏羨寧的距離極近,偶然一瞥,卻發現對方的眼圈隱隱有點發紅。
難道是……哭過了?什麼事能讓他這麼激動?不會是被洛師兄拒絕了吧!
……好可憐。
這念頭在魏收的腦子裏很快轉悠了一下,卻沒有影響他彙報的語速。
大致情況已經明瞭,沒時間聽他再詳細說明,夏羨寧抬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這個動作乾脆俐落,充滿了力量感,魏收立刻閉嘴,他則直接向著漆黑的停屍房裏面走了進去。
剛才情況緊急,魏收說的已經很快了,整個停屍房都是打鬥過的痕跡。
為了防止陰魂見光,停屍房原本四面都拉著厚厚的黑色窗簾,燈也沒有打開,裏面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靜靜的呼吸聲,反倒給未知的危險中平添了一份詭譎。
面對這些,夏羨寧連腳步的節奏都沒有變過,直直地向裏走,直到一個聲音喝止了他:“站住!”
夏羨寧停下腳,身體依然站的筆直,淡淡道:“我是夏羨寧,是你找我?”
裏面安靜了一下,他趁著這簡短對話的功夫,已經很快地適應了黑暗,此時夏羨寧能夠隱約看見在屋子的最裏面有兩道模糊的身影重疊在一起,看樣子楊崢應該是被沈卓濤勒在身前。
他隱約感覺到房間裏似乎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法力波動,剛剛要仔細體會,對方已經開口了:“夏羨寧……哼,別打歪主意,你們的人在我手上。”
沈卓濤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他是當場被戳穿了心臟而死,按理說怎麼也不可能再活過來,但現在聽他的口氣,簡直就像個毫髮無傷的正常人似的,夏羨寧甚至還能聽見對方細細的呼吸聲……
等一下,呼吸聲?!
夏羨寧心中一動,淡淡回答道:“說你的要求。”
沈卓濤道:“我要送靈牌,快點拿出來,人就還你。”
夏羨寧那邊沒說話,魏收和苟松澤都站在外面,聽到“送靈牌”這三個字的時候互相看看,臉色都有些凝重。
送靈牌是一種十分珍貴的法器,它的作用相當於一張地府的通行證,普通人投胎的時候,只能聽從閻王殿的判決來決定去向,有了送靈牌,卻可以不經地府,任意選擇下輩子的身份。
這個作用讓無數陰靈趨之若鶩,洛釗手裏只有兩枚,一枚給了兒子,一枚給了得意弟子,甚至連苟松澤和魏收他們都沒有,沈卓濤倒是獅子大開口。
過了片刻,他們聽見夏羨寧平靜的聲音響起:“可以。你來拿,還是我送過去?”
“你送過來,快一點。”沈卓濤再次警告道,“別玩花樣。”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夏羨寧手裏多了一樣東西,送靈牌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幽的藍色螢光,看起來非常美麗,上面散發出純澈的靈氣。
特偵處本來就遊走在陰陽兩界之間,這牌子一拿,周圍徘徊著的無數等待投胎的野鬼都被吸引了過來,但見到拿著東西的是誰,發現惹不起,又掃興地紛紛飄走了。
夏羨寧拿著牌子送過去,動作有點磨磨蹭蹭的,似乎很不捨得,距離逐漸近了,他能看出來沈卓濤是在將一把解剖刀對準著楊崢的太陽穴,刀尖雪亮。
“拿過來!”對方將另一隻手伸向他,厲聲命令。
夏羨寧猶豫一下,才把牌子遞了過去。
因為他一再磨蹭,激起了沈卓濤心裏的火氣,同時又生怕夏羨寧後悔,動作粗魯地從他手裏扯過牌子。
沒等他抓穩,夏羨寧的手就一鬆,牌子向下落去。
沈卓濤本來想撿,忽然又警惕起來,任由牌子落地,正好摔在了他伸長胳膊也夠不到的距離上。
他抓緊楊崢,冷笑著看了夏羨寧一眼,吩咐道:“你給我把它推到我的腳下來,然後走出這個房間,我再警告你,不想鬧出人命就別玩花樣。”
夏羨寧似乎很沮喪,一聲不吭地照辦了,默默彎腰,把牌子推了過去,然後站直。
沈卓濤警惕地看著夏羨寧的一舉一動,直到對方的手離開送靈牌才稍稍鬆了口氣,眼角不由向著那塊美麗的牌子上面一瞥,目露貪婪之色。
而就在這一刻,夏羨寧的身體突然前傾,手臂從下往上襲向沈卓濤拿著刀子的那只手腕,一把捏住他的腕骨,向外反扭!
頓時,沈卓濤的一條胳膊竟然直接被他擰了下來。
——其實夏羨寧還收了幾分力,胳膊會掉是因為天氣熱,屍體本來就有些腐爛的緣故。
這胳膊掉的太輕易,雖然很是驚悚,但夏羨寧臉色不改,一記漂亮的飛腿橫掃,直接把楊崢向著外面踹了出去,楊崢在暴擊中得救。
夏羨寧把那截胳膊當成武器,劈頭扔到了沈卓濤臉上,沈卓濤被自己扇了個耳光,怒吼一聲,向夏羨寧撲上來。
兩人飛快地交手幾招,沈卓濤左手砍向他腰側,同時後背忽然聳了一下,頭微低。
這個動作出現在打鬥的時候是很突兀的,夏羨寧趁機找准機會,中指食指相扣,單手結印一點,淩厲氣勁朝著沈卓濤的眉心飛刺而出——
“八極鎮彩,光照玄冥,遵我赦令,去!”
刹那間虹光乍現,漫天霞彩,驀然將整片陰暗的空間照亮,沈卓濤慘叫一聲,身體一下子倒了下去,體內的一道魂魄頓時被逼了出來,急急忙忙向著窗戶處跑去。
夏羨寧也不追,喝道:“魏收!”
魏收一個激靈,連忙答應,甩出一道黃符,將跑出來的魂魄收了。
眼看這場危機被成功化解了,周圍提著心的人才紛紛鬆了口氣,魏收捏著黃符,臉上露出詫異之色,說道:“夏處,這是……死靈啊。”
按理說人死後的一定時期之內,如果吸收了活人的生氣,或者說自己還留存著一些生前的意識,再短期附回到屍體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現在抓到了是死靈,那麼它理應是不可能成功操控屍體的,更不應該還留存著自我意識。
夏羨寧還沒說話,沈卓濤的屍體突然再一次從地上蹦了起來,嘶吼一聲,然後……
夏羨寧頭都沒回,銀光從手中甩出,重新將他打翻在地。
他這才淡淡地對魏收道:“因為他的身體裏還有一抹意識,正在負責操控死靈行動。”
魏收:“……”
這件事處處透出詭異,有人立刻就去查看沈卓濤的屍體,發現裏面果然殘存著一抹微弱的靈識,只不過此刻已經被夏羨寧封住了。
竟然是一具屍體裏面承載了兩個靈魂,這種情況太過少見,大家還沒來得及議論一下,就聽見夏羨寧陡然喝了一聲:“幹什麼呢?都站好!”
他平時雖然不苟言笑,但是發脾氣的時候實在不多,突然這樣一吼,在場的人幾乎都嚇了一跳,快速並成一排,立正站好。
夏羨寧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了過去,被他看到的人無一例外地垂下眼睛,不敢與他對視。
夏羨寧道:“今天一開始在停屍房的人都有誰?”
隔了幾秒,幾個人站了出來,從魏收的角度,能看見其中兩個人的小腿已經在發抖了。
夏羨寧冷冷地說:“回去!”
大家面面相覷,連忙又回去站好,夏羨寧這才嚴厲地道:“今天從一開始就在停屍房的人都有誰,站出來!”
這回,剛才那幾個人迅速出列,立正站好。
夏羨寧看了一圈,發現包括楊崢在內,這些都是今年春天才剛剛入職的新人,但他的臉色並沒有因為這一點而緩和多少。
夏羨寧緩緩道:“你們這些人,從明天開始,重新接受一個星期的入職培訓,培訓過後,我將親自對你們進行考核,不合格的人調離特偵處。”
他說完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已經有人忍不住喊道:“夏處,為什麼!”
夏羨寧看著那個人道:“你叫什麼名字,哪個門派的?”
“陳、陳瑞,密宗。”
夏羨寧道:“很好,你是今年第一個打斷我訓話的人,我會記住你。”
陳瑞:“……”
夏羨寧冷冰冰地道:“我不管你們之前來自何門何派,到了特偵處,我就是你們的最高長官,你們要遵守的,是特偵處的規定。停屍房最多只能有三個人同時進入,而光是我一眼掃去,就分辨出地面上不同的腳印就足有五種!自由散漫,無視紀律,還要問我為什麼培訓?當初入職培訓的知識現在還記得多少,先問問你們自己!”
“陳瑞,剛才我走進停屍房的時候,你站在房門的斜右側15度角處,距離門口約一米左右。這個位置,既不能與我配合,又會妨礙我在突發狀況出現時及時退開,請問你站在那裏幹什麼?以為你自己是在看演出嗎?”
一番話說下來,幾個人都是額頭見汗,再也不敢吭聲,陳瑞早就嚇得臉色都白了。
夏羨寧又道:“楊崢!”
楊崢連忙道:“是!”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努力讓自己聲音洪亮,但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來,那聲音已經帶著顫音,聽上去有點可憐巴巴的。
夏羨寧半分情面不留,冷然道:“你為什麼會被挾持?”
楊崢囁嚅道:“我、我沒注意……”
夏羨寧道:“沒注意?你是特偵處的員警,你不注意誰注意?國家聘用你來到這裏,是讓你保護普通公民,不是讓你因為自身的大意而送死!你的應變意識呢?你的危機意識呢?站好了,抬起頭來!我訓你是在指出你的不足,你不認真接受,畏畏縮縮的幹什麼!”
楊崢連忙重新把快要埋到胸口的頭抬起來,鼓足勇氣,大聲道:“是!”
夏羨寧當時明明在解救人質,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其餘人的一舉一動都看清楚的,幾乎每個人都被他單拎出來訓了一通,連也是同樣隨後才得知消息趕到的魏收和苟松澤都沒能倖免——夏羨寧嫌他們還不能自己獨當一面,遇事只會等自己拿主意。
“你們每一個人,從各自的門派來到這裏,是代表術士們為國家出力的。豐厚的待遇,不是為了讓你們沾沾自喜,而是在告訴你們,要擔起相應的責任來。特偵處,不是什麼安逸養老的地方,危險無處不在,即使不怕死,也要死的有價值!”
夏羨寧稍微緩和了一點口氣,說道:“各位,共勉吧。”
他說完之後,徑直走了,剩下的人站在原地,半天都沒緩過氣來——平心而論,夏羨寧雖然嚴厲,但是每一句話都非常中肯,遣詞也並不過分,但是他身上的威壓太可怕了,幾乎要讓人感到窒息。
他是個能給人絕對安全感的上級,但這樣的男人……實在很難想像,誰能和他一起生活。
過了半天,苟松澤舒了口氣道:“別傻站著了,該幹嘛幹嘛吧,屍體要處理,魂魄還要檢驗一下再給夏處送過去,這次可不能再遲了。”
魏收道:“哥……你送行嗎?”
苟松澤:“……我叫你兩聲哥,還是你來吧。”
炎炎盛夏,夏羨寧自帶一身冷氣回了辦公室走去,走到門外,他把手按到了門把上,不忙著推門,而是靜靜在外面站了片刻,享受那種心有期待的感覺。
裏面依稀有點細碎的聲響,夏羨寧知道洛映白並沒有離開,心頭一熱,剛才那點怒火都算不上什麼了。
他把門推開,發現就這麼一會的功夫,洛映白已經舒服上了。
現在是上午,他們昨天忙碌了一晚上,都還沒有來得及吃飯,結果夏羨寧出去一趟這一回來,發現坐在他的大皮椅上,面前居然擺了一桌子的好吃的,正在大快朵頤。
看見夏羨寧來了,洛映白百忙之中並起兩根手指碰了碰嘴唇,向夏羨寧比了個飛吻,含含糊糊地說:“呦,你回來了。快過來一起吃,餓死啦。”
夏羨寧:“……”
他把門關嚴,走過去站在對面,隔著桌子看洛映白吃東西,臉上帶著淺笑。
洛映白道:“我剛才也點了別的東西送到外面去了,一會給你同事吃。羨寧,那個大蝦給我扒一下,帶殼的東西吃起來真麻煩……”
夏羨寧本來偷偷沖他伸出手,洛映白一開口說話,他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收回去了,洗過手之後拎把椅子坐在他身邊,帶上透明手套拿起一隻蝦。
洛映白道:“沈卓濤的屍體到底怎麼樣?”
夏羨寧拿起一隻蝦,一邊把頭尾拽下來,一邊把剛才的事給洛映白講了講,又補充了自己的發現:
“……我當時走過去就已經覺得不對了,屋子裏除了我自己以外,只有楊崢和沈卓濤。按理說沈卓濤的身體狀態已經判定為死亡,但我卻可以從房間裏聽見四個呼吸聲。”
“四個?也就是說除了你和楊崢之外,沈卓濤有雙重呼吸。”洛映白放下筷子,正色道,“那會不會是神識控魂術?”
他雖然沒到現場,但是理論知識豐富,通過夏羨寧的講述,倒是立刻就想起他們門派的一本典籍上記載過,有種法術可以通過神識控制死靈,當施法的時候,神識與靈體的波動幅度必須一致,魂顫的聲音是雙重的,聽起來就會像是兩個呼吸聲一樣。
夏羨寧露出了一點笑意:“我也這樣想。”
洛映白又道:“可是……這個神識控魂術不是隨便就能用的,活人做不到,要是鬼的話,每次抽一縷神識,就相當於把它自己的魂魄切下來一小塊,損傷太大不說,也不能頻繁使用。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這樣說,也是因為想到了上回跟邱子平和肖導演在休息室裏,也是那樣平地一股風吹碎了燈管,然後襲擊他的那縷神識被洛映白打散了。
現在想來,如果兩縷神識都出自同一只鬼身上,時間還這麼相近,那對方的實力就很可怕了,怎麼也得是一方厲鬼。
夏羨寧道:“如果不是鬼呢?”
洛映白一愣:“什麼意思,總不能是人吧?”
說完之後他突然也想到,他們發現的那個佛牌可是供奉在神龕中的,這樣說來,的確值得仔細地斟酌推敲。
夏羨寧笑了笑,卻沒忙著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帶著塑膠手套,將剝好的蝦仁遞了過去。
洛映白懶得令人髮指,他平常自己從來不吃帶殼的東西,要不是知道夏羨寧一會就回來,他也根本就不可能買大蝦。
洛映白那點小心思就明晃晃地寫在臉上,眼下看著夏羨寧果然乖乖地幫自己扒好了,頓時笑的一臉小人得志。
他盯著夏羨寧手裏的蝦,假惺惺地說:“哎呀,我就那麼一說,你還真剝了哈。哈哈哈……你看看,你進來之後也還沒吃東西,你自己也吃啊,千萬別跟我客氣。”
夏羨寧:“哦。”
於是,他在洛映白的注視下,乾脆俐落地回手,將剛剛剝出來的,白裏透紅的大蝦仁向自己嘴裏送去。
洛映白:“……快住手!”
兩個人年紀相仿,時而友愛時而撕逼,從小到大為了搶東西打的架不計其數,夏羨寧最近態度太好,弄得他差點忘了,羨寧不要臉起來可是跟他這個師兄不相上下的!
洛映白手疾眼快,在蝦仁即將進嘴的前一秒生生攥住了夏羨寧的手腕,將他的手硬掰向自己,夏羨寧任由洛映白用力,胳膊卻穩穩拄在桌子上,好像已經化為了石像。
兩個人較勁一個搶不到,一個吃不著,洛映白死活沒掰動夏羨寧,乾脆站起來把腦袋探過去,直接“啊嗚”一口咬走了蝦仁,由於太過激動,甚至咬到了夏羨寧的手指。
夏羨寧雖然帶著塑膠手套,但是當洛映白的舌頭不小心掃過他的手時,他還是能夠感覺到那種溫熱和柔軟。
夏羨寧忽然一下子也湊上來,趁洛映白沒有把蝦仁吞下去的時候,又從他嘴上叼走了。
洛映白:“哎!”
夏羨寧摘下手套胡亂扔在一邊,手扶住他的腰,硬是把洛映白往自己的方向一帶,就將他整個人摟到了懷裏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