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羨寧第一時間脫下那件戲服扔到一邊,然後走向洛映白,坐在了他的椅子扶手上一起休息,洛映白看看自己的粉扇子,沖著夏羨寧一通狂扇,討好道:“愛卿,熱嗎?孤給你也來兩下。”
夏羨寧板著臉看了他一眼,俯身替洛映白擦了擦額角的汗,動作輕柔而仔細。
導演以為這兩位還在演,站在一邊直愣愣看著,直到這會才明白過來,總算喊了句“卡”。
懵逼的演員和興奮的粉絲們大概很想聽他解釋解釋,但是導演也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乾脆什麼也沒說,只是宣佈休息三十分鐘之後繼續。
看來現在妖怪應該抓住了,這兩位少爺的想像力那麼豐富,相信一定能找到合適的理由跟媒體和粉絲們解釋剛才發生的一切,他只是個無辜的老頭子,就不摻和這種事情了。
洛映白是這樣解釋的:“就是這樣……大家都知道,羨寧是我的好朋友嘛。他從小一直有個演宮廷樂師的夢想,所以這次就來實踐一下,很有天賦吧?哈哈哈……”
夏羨寧:“……”很奇怪的夢想。
洛映白被媒體挑刺了這麼久,好歹也有些經驗,生怕夏羨寧被噴,說完之後又思慮周全地解釋:“當然這個已經事前跟導演打過招呼了,由於個人原因造成的資源損失問題他也會補償。”
說來說去,意思就是夏少爺突然心血來潮想演戲玩,才會弄出了這麼一出,反正劇組願意他又給出補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別人也沒必要多說什麼,可是……
有一個膽子大的粉絲大聲問道:“映白,那徐瑾風真的喜歡皇上嗎?剛才夏公子的表白到底是不是劇本要求啊?我們真的超想知道!”
她這話一問,笑倒一片,大家都有趣地等待著洛映白的反應。
洛映白簡直想撓頭:“這個嘛……”劇本已經承受的太多太多,厚臉皮如他,也實在不好意思再讓劇本背這個鍋了,於是猶豫片刻,果斷道,“這個你們得問羨寧啊,他演的嘛。問他問他。”
他一邊說一邊把夏羨寧推了出去。
夏羨寧可沒有他那麼平易近人,保持冷漠,輕描淡寫地說道:“詞是我自己改的。”
大家“嗚”了一聲。
夏羨寧雙手抄在褲兜裏,聳了聳肩,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驚人的話:“因為我看過劇本後,覺得徐瑾風就是對晉王有意——劇中為了他下廚,為了他發怒,把他看成是比命還重要的人,這不是喜歡是什麼?”
他說完之後,絲毫不在意因為自己這番話引起的轟動,看了眼時間,沖洛映白道:“走吧。”
他們沒有回到劇組,而是暫時去了後面的休息室,雖然現在岳歡是終於被捉住了,但一場戲拍成了半吊子,節目組這邊他們總不好不負責任的扔下,洛映白跟導演商量了一下,決定可以把這個環節改為即興發揮,這樣只需要看好夏羨寧不要亂跑,再由洛映白補拍幾個鏡頭就可以了,大家都省事。
一切商量妥當,洛映白回到夏羨寧身邊,等著場地收拾好之後重新補鏡頭。
他過去的時候,夏羨寧估計也熱的夠嗆,正在喝冰鎮礦泉水,洛映白直接從他手裏把礦泉水搶過來,將剩下的半瓶都喝光了。
夏羨寧想搶都沒來得及,皺眉道:“你慢點。”
洛映白道:“這麼摳,喝你半瓶水都心疼?”
夏羨寧哼了一聲:“你覺得我是在心疼水還是心疼你?喝那麼急對身體不好。”
洛映白哈哈一笑,扯著領子扇了扇風道:“可是我熱死了,今年夏天怎麼這麼熱!明明已經是晚上了,氣溫也沒見比白天的時候高多少。”
夏羨寧隨手拿起扇子幫他扇了扇,揶揄道:“那是因為每年一到夏天,你都會像鼴鼠似的躲在家裏不出門。”
洛映白呸道:“我可還穿著戲服呢!你這個穿半袖短褲的人少站著說話不腰疼,這種天氣裸奔都嫌多層皮,我捂了這麼厚的衣服,在哪里都會熱!哎師弟,用力點啊,風太小了。”
夏羨寧用扇子柄敲了他的腦袋一下,加大了扇扇子的力氣,旁邊忽然有人叫了聲“夏處長”。
他一轉頭,原來是溫倩倩。
夏羨寧漠然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溫倩倩猶豫一下,沖洛映白道:“洛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洛映白看她一眼,站起身來同溫倩倩走到一邊的休息室裏,上一次兩人說話的時候還是在洛映白身份曝光之前,但不管處於什麼樣的位置,他的神情態度也未曾變過,問道:“有事嗎?”
溫倩倩看上去見瘦了,精神狀態也不太好,這一陣馮正洋在家裏捶胸頓足的後悔,生怕被洛映白報復,她也連帶著受到了影響。
溫倩倩想著馮正洋的叮囑,但嘴巴張了幾次還是沒能把道歉求情的話說出來,反而脫口道:“你……你之前為什麼要隱瞞身份,要不然我們就不會誤會了……”
洛映白看了她兩眼,笑著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受到家裏的吩咐來和我道歉,但是你這個態度,就不怕進一步激怒我,封殺你甚至搞倒馮家嗎?你應該知道,這對我來說可不難呀。”
溫倩倩有點慌又覺得很屈辱,一時面紅耳赤,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或許是因為初始印象根深蒂固,她在心理定位上總覺得洛映白是個地位低於自己的新人和窮學生,所以也就特別忍受不了向他服軟,直到對方這樣一說,她才覺得害怕起來。
洛映白繞開她就要走,溫倩倩猶豫片刻,追了兩步,一咬牙大聲道:“對不起!”
洛映白扭頭看她,眉梢微揚,溫倩倩咬了下嘴唇,又說:“我替我丈夫跟你道歉,對不起……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畢竟兩人在同一個劇組,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洛映白發現溫倩倩這個人優點缺點都挺明顯,她演技好,演戲拼,敬業並且上進心很強,但是另一方面,大概也是由於個性太過堅持強悍的緣故,這女人傲慢自負,目中無人的性格缺陷也很明顯。
洛映白沒想到她會道歉。
他素來憐香惜玉,見她這樣,語氣也放緩了一些:“你們不用想太多,我要是想報復,早就動手了。”
溫倩倩卻還不讓他走,問道:“你能跟我保證絕對不會給馮家的生意下絆子嗎?”
洛映白秀氣的眉毛不易察覺地一蹙,反問道:“憑什麼?”
溫倩倩道:“我、我……他是我丈夫,我不來求你,還能怎麼辦!”
說完這句話,她感到對方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片刻,也不過就是一兩秒鐘的時間,溫倩倩有種自己整個人,連帶著靈魂都被看透了的感覺。
洛映白道:“你很怕他?”
溫倩倩喃喃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到現在還沒見過馮正洋的父母,他們家根本就不願意承認我。如果我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我也是為了在他們家站穩腳跟,你就跟我保證一下吧,求你了。”
洛映白搖搖頭,目光從溫倩倩的五官上掃過,輕聲道:“誰都想獲得幸福,但幸福卻不是你想出來的,而是要努力為了這個目標而耕耘。兩個人,如果為了虛榮或者利益而結合,那麼當浮於表面的東西磨光之後,雙方只會成為彼此的負擔。只有因為想要給對方支持和愛而在一起,才能創造更美好的生活。”
他把目光收回來:“世界上有情深不壽,也有強極則辱。不要覺得有資格要求別人做什麼,關鍵從來都在自己的身上,你啊,好自為之吧。”
溫倩倩滿臉怔忡,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另一頭夏羨寧遠遠走過來,敲了敲門板,洛映白就跟他一起走了。
等到鏡頭補拍完成,岳歡也終於正式緝捕歸案,兩人總算了了一樁心事。只是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要回家有點遠,夏羨寧跟洛映白商量了一下,決定去他在這附近的一處小公寓裏面住。
夏季的天氣多變,兩人出門的的時候,陽光還燦爛到照的人睜不開眼,現在離開拍攝場地時,天已經陰了。
夏羨寧開車剛到一半,狂風平地乍起,烏雲濃黑如墨,雷光過後,漫天暴雨傾盆而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這裏本來就偏僻,稀少的行人們紛紛避雨,周圍很快就沒什麼人了,夏羨寧打開車燈,放滿了開車的速度。
洛映白把車窗搖上去,看著蜿蜒的雨水在玻璃上留下痕跡,突然道:“羨寧,跟師兄說說,你得罪誰了?”
夏羨寧看了他一眼,洛映白的目光則遙望著不遠處深邃的黑暗,微笑道:“有熟人來了。”
剛才的天雖然黑,但好歹還有點微弱的光線,可以隱約看清亮晶晶的雨幕以及前方的一小段路,而這個時候,在洛映白注視的方向,卻突然出現了一團陰森的濃霧,正在滾湧著接近夏羨寧的車子。
隨著濃霧的不斷湧動,仿佛一切它接觸到的東西都被吞噬進了未知的迷蒙當中,夏羨寧的車子一刹,突然在半路上熄了火,停在原地。
夏羨寧很淡定地伸手解開洛映白的安全帶,又解開自己的,才回答了他師兄的問題:“沒什麼,應該是地府的人想找我解決一些小問題。”
他說這幾句話的功夫,那黑騰騰的霧氣就又接近了不少,霧氣中隱隱傳來鬼哭之聲,慘嚎呻吟不絕於耳,強烈的陰氣逼面而來。
洛映白忍不住看了自己的師弟一眼,實在不太相信這樣的陣仗只是“小事情”。
這個時候他已經能夠看清楚,那團霧氣實際上是由各式各樣的鬼體組成的,有吐著長舌頭白眼上翻的吊死鬼,有頭尖肚大的餓死鬼,更有嬰靈、怨女、白骨厲等一系列怨靈,面目猙獰,鬼氣沖天,隔著車窗都能感覺到陰寒恨毒侵蝕骨髓。
這些鬼體的身上都被黑色的鎖鏈鎖住,周圍有陰差押送,長長的隊伍浩浩蕩蕩直接向著夏羨寧的車過來,到了車前,那群陰差居然分了一隊出來,把車子給圍在了中間。
洛映白道:“這陣仗是要打劫啊,你欠了他們多少?”
夏羨寧推開車門走了下去:“不管誰欠誰,我都不喜歡被人強行堵在路上。”
他用了避水咒,下車的時候所有的雨水都繞了一個彎,沒有打濕夏羨寧的衣角半分,倒是突如其來的涼氣讓車裏只穿了半袖的洛映白打了個噴嚏。
夏羨寧又退回來,將後座的一件長袖襯衣拎起來遞給他,跟著徑直走到一撥陰差之前,揚聲道:“長雲歸洞,流水無心,長流派洛映白、夏羨寧請問各位陰差,因何攔路?”
洛映白跟在夏羨寧身後下了車,卻沒有過去,身子斜靠在車門上,靜觀其變。
打頭的陰差沉聲道:“夏司長何必明知故問?你將天真君神劍插入地府,劍氣致使都王子受傷,而後竟然還不將神劍拔出,任由其阻斷陰靈前往大熱大惱大地獄之路,行事如此跋扈,竟然還來問我等為何攔路。今天夏司長若是不能給出交代,這些無法入獄的怨靈就只能放在這裏與你作伴了!”
特偵處在陰間又被稱為陽轄司,因此他們稱呼夏羨寧一句“夏司長”,而“都王子”所指則是掌轄大熱大惱大地獄的十殿閻羅之一都市王之子。
洛映白聽了這番話才弄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不過這些都是陰差的一面之詞,以他對於夏羨寧的相信和瞭解,稍微想想就知道肯定是那個都王子惹了什麼禍,地府多半包庇或者縱容,以至於惹火了夏羨寧。
夏羨寧沒有解釋,淡淡地道:“那不妨就試試。”
在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他身形晃動,轉眼間,被押送的鬼魂隊伍中已經多出了一個白色的人影。霎時間金芒乍起,在漫漫雨霧中驀然散開,隊伍頓時大亂。
洛映白雙臂抱在胸前看著夏羨寧打架,眼中帶著欣賞,夏羨寧就像是一道穿行在濃霧中的清風,所到之處妖邪辟易,陰氣頓失。
更加缺德的是,他不單純是打算闖出一條路來,而是一面前行一面隨手收魂瓶將湧上來的惡鬼收到其中,隨著夏羨寧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周圍哀叫哭號的鬼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很快就不成規模。
陰差大驚失色——這些鬼魂都是大熱大惱大地獄登記在冊的,本來要抓回去一一審判,現在被夏羨寧弄去一大半又算怎麼回事?
幾把地府專用的長矛向著夏羨寧飛拋而去,夏羨寧連看都沒看,反手一震,長矛換了方向,轉眼間掃倒一片,要不是他手下還算有些分寸,那幾個被擊中的鬼差當場就得灰飛煙滅。
洛映白笑著拍了幾下巴掌:“不錯不錯,看來你又進步了不少,真讓師兄我欣慰。”
他說完這句話的同時,身邊的雨霧中忽然憑空出現一道裂痕,電光石火之間,冷光乍現,一道鋒利的劍芒向著洛映白頸側劃來!
洛映白臉上尤帶著溫柔笑意,仿佛根本就沒有察覺,然而就在劍鋒將將及體的那一刻,他的身體突然微側,順勢回手,雙指已經將劍刃夾在手中,跟著向回一別。
與此同時,他另一隻手在半空中化出一個太極圖案,霎時一重柔和的光暈驀然綻放,宛若明月初升,從另一個方向襲擊過來的一圈陰差已經全部被洛映白震飛。
反推回去的劍刃變成了一截白玉笏板,隔在洛映白與一個憑空出現的黑衣人之間,微微顫動,發出一**的迴響。
洛映白一手並指抵在笏板上,一手收回來負在身後,從容笑道:“原來都市王大駕光臨,真是讓人驚喜。只是我在這裏好好的看熱鬧,你一上來就下殺招,是否有點不太妥當呢?十殿閻羅之一,是非不分,難道連吃瓜的都要打?”
那個黑衣人身帶龍紋,膚色極白,下頦上蓄著長須,手中持著笏板另一端,正是掌管大熱大惱大地獄的都市王。
他身為十殿閻羅之一,自然非同小可,剛才倒也不是有意要偷襲,只是看夏羨寧難纏,想著乾脆先制住洛映白,雙方再行溝通。但他實在沒想到洛映白懶洋洋地靠在一邊,看似全無防備,一出手竟然這麼厲害,原本怒氣騰騰的臉上頓時現出一絲錯愕之色。
直到洛映白說完了話,他才重新調整好心情,想起自己的來意,都市王臉上的怒意更加明顯了,開口便指責道:“洛映白,你師弟犯錯,你非但不阻止,居然還百般縱容,難道這就是你們長流派的規矩?”
洛映白輕笑一聲,放開他的笏板,揚聲道:“羨寧,你怎麼這麼不懂規矩?都市王大駕光臨不來迎接,竟然還在打架?有什麼好打的。”
都市王的臉皮抽搐了一下,先來打架的主要是他自己手下的陰差,廢了半天勁還打不過人家,洛映白這話看似是在批評夏羨寧,實際上還是罵他。
看來這是明擺著要護犢子了。
夏羨寧很聽洛映白的話,他說完之後立刻停手走了過來。他站在洛映白的身邊,沒和都市王打招呼,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眼神讓都市王在那個瞬間心中一寒,到了嘴邊的指責就沒有說出來,覺得這位好像比他師兄還要不好說話。
洛映白笑道:“羨寧,你來說說,為什麼會打傷都王子,又不把天真君神劍拔出來,看看把人家都市王氣的。堂堂十殿閻羅之一,居然連偷襲我的事都幹出來了。”
都市王:“……”
地府行古禮,夏羨寧當著都市王的面很給面子,他先向洛映白微微躬身,答了聲“是”,跟著又沖都市王拱了拱手說道:“既然都市王如此不滿,我倒也有幾個問題想問。”
夏羨寧不等對方回答,緊接著說:“陽間審案,無論案情大小,涉及何方鬼神,皆應該歸我特偵局管理,但我在審問之時,地縫忽開,都王子有意擾亂審訊,請問是何道理?我打傷他,不是有意,而是為了自保,這是其一。”
他頓了頓,又道:“第二點,並不是我故意不將天真君神劍取走,而是我三次詢問地府為何突然干涉審訊,卻都無人應答,既然如此,我總得留個證據。”
洛映白恍然大悟道:“喔,原來是這樣,那麼看來要把這件事掰扯清楚,先得請都市王解釋解釋都王子打斷審訊的原因了,地府插手陽間的事,這並沒有先例。”
都市王冷聲道:“我兒要做什麼,還用得著給你個凡人交代?長流派的人實在是讓本王領教了。洛映白,你如果硬是要包庇你的師弟,本王也只能把你們的魂魄一起帶走。”
洛映白笑容可掬地說:“可以可以,正好我小時候跟酆都大帝有過一面之緣,還請他吃過冰棍。這麼久不見我很是想他,去地府串串門聽上去還挺不錯的。至於包庇這個說法……”
他摸了摸下巴,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下:“這個說法也沒有問題。我的師弟是夏羨寧,可不是都市王,遠近親疏這麼明顯,我不向著他,難道還向著你嗎?我也就說句實話,別說羨寧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道理,就算是他胡攪蠻纏出手傷人了又能怎麼樣?我也是一樣跟他站在一邊的。”
夏羨寧側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露出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