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夏處沒有早朝,群臣趁機摸魚,整個特偵處一直保持著輕鬆愉快的氣氛,直到下午時一樁案子的發生,才讓大家不得不把夏羨寧叫了回來。
車子沒有開往特偵處,而是向著醫院的方向駛去,車載收音機裏傳出高亢而歡快的音樂聲,新一周的娛樂新聞正在播報要點。
今天的新聞當頭就是一條重磅消息——新戲剛剛殺青的影帝周俊宜和編劇蓋曉昏倒在了在一家酒店裏的同一個房間,現在已經被發現並送往醫院。
案子是報到公安局那邊的,苟松澤打電話的時候也還沒有完全把情況瞭解清楚,洛映白仔細地聽著新聞,確認兩個人沒有大礙才鬆了口氣,說道:“幸好沒事,聽小苟的意思,這次好像又是骨怪女作祟。不過來周哥和蓋曉已經分手了,二來他們說是遇到了骨怪女,卻沒有受到最終的攻擊,這兩件事都挺奇怪的。”
夏羨寧開著車道:“不管怎麼樣,既然是有驚無險你就別著急了,微博上的任務不是已經算完成了嗎?”
洛映白道:“嗯,是完成了,但這件事肯定也要轉交給特偵處啊。就算骨怪女咱們上次抓走一隻還有一隻,她也不該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明目張膽地出現不是。”
他邊說邊流覽網頁,相關新聞一下子蹦出來不少,已經有不少的“知情人士”進行各種或真或假的爆料,周俊宜和蓋曉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酒店的房間裏引起猜測,兩人過去傳過的緋聞,以及一些疑似親密的照片也被重新翻了出來。
有人自稱當時就在周俊宜和蓋曉兩個人的隔壁房間,曾經聽到裏面傳出來過一陣陣笑聲,像是女人笑,音質非常特殊,並且他看了新聞之後特意查了周俊宜和蓋曉過去的訪談,十分肯定那聲音不屬於他們兩個任何一人。
還有酒店的工作人員也跟著出來發言,聲稱兩個人在被送到醫院之後,他們已經打掃過了房間。但過了不久之後,他們再次在房間裏發現了奇怪的腳印和絨毛,腳印的形狀有點像馬蹄,可是絨毛卻應該出自於貓狗一類的小動物身上——可是像這種高檔的酒店,按理說是絕對不會允許寵物進入的,實在匪夷所思。
事情越來越詭異,洛映白看完之後說道:“的確是骨怪女沒錯,而且她襲擊人沒有成功之後,好像是還留在了酒店的房間裏。”
夏羨寧立刻打電話叫人去抓,他和洛映白則徑直趕往了醫院,洛映白跟往常一樣長腿一伸就要下車,結果又臉色扭曲地僵住了動作。
夏羨寧連忙從他那邊下來,快步跑到洛映白一側去扶他,他小心翼翼覷著洛映白的神情,少見地露出些心虛。
“我渾身都疼,我的腰都快斷了!”洛映白握著夏羨寧的胳膊,動作遲緩地下車,哭喪著臉說,“昨天晚上就是那麼長時間,今天早上又是那麼長時間,就、就說你體力好,可是我不行啊!”
他說的話好像抱怨,語氣卻又有點像是撒嬌,夏羨寧想起之前的事,心中一甜,低聲道:“我下次輕點。”
洛映白哼了一聲。
周俊宜住在醫院外科樓的207,兩人到了病房外面的時候,看見好幾個人站在那裏,身上都穿著制服。
蓋曉和周俊宜是被酒店的工作人員發現異常之後報案到了公安局,而後公安局又要求把這樁案子轉交給特偵處,因為夏羨寧當時沒在單位,所以特偵處來了幾個人跟他們交接案情和相關證物。
這個病房是豪華套間,在走廊的盡頭,沒有安排其他病人,樓道裏有些亂哄哄的,有人正在跟溝通交接,還有幾個人帶著手套,圍著一堆什麼東西嘖嘖讚歎,不時發出笑聲。
夏羨寧輕咳一聲,走了過去,他的聲音並不大,樓道裏的笑聲和交談卻突然齊齊一靜。
洛映白行動遲緩地跟在威風凜凜的師弟後面,狐假虎威地將離他最近的苟松澤推開:“讓路讓路,讓我看看你小子笑那麼猥瑣幹什麼呢!”
苟松澤被他推了一個趔趄,“嘿喲”一聲,作勢要還手,結果夏羨寧身形一轉就擋在了洛映白前面,看著苟松澤道:“你幹什麼呢?”
苟松澤秒慫,呐呐道:“玩玩,就玩玩嘛。”
夏羨寧平時護著洛映白就跟狼狗護食一樣,大家都是見過他表白的人,也習以為常,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苟松澤總覺得他今天更是格外兇殘——遇到什麼事心情不好嗎?
洛映白嘚嘚瑟瑟地從夏羨寧身後出來,用肩膀撞開苟松澤,結果把他自己撞的倒退一步,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隱隱作痛,眾目睽睽之下關乎顏面大事,洛映白咬牙忍了,保持僵硬的笑容探頭去看桌上的那堆東西。
那裏堆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情趣內衣,有一對兔耳朵下面甚至還蓋著一個按摩棒。
洛映白:“這……是啥?”
魏收正好剛跟市局的人做完交接工作過來,非常瞭解情況,聽洛映白這麼問便道:“師兄,這都是從周俊宜和蓋曉的房間裏搜出來的——據當時檢查第一現場的員警說,房間裏被飲用過的飲料當中下有催情的藥物,但就是因為還有這些東西,所以他們暫時不能判斷到底是一方受害,還是兩個人只是約好了一起玩玩,需要等人醒了問問才清楚。”
所以他們剛才興奮地圍在一起就是在看這些東西,夏羨寧臉色一沉,周圍特偵處的人噤若寒蟬,幾乎是整齊劃一地縮了縮脖子,生怕被夏羨寧的目光掃到,又是一通慘無人道的訓斥。
夏羨寧道:“現在是在工作,你們像什麼樣子……”
洛映白:“咳咳,羨寧,我其實也想研究一下,為了瞭解案情,這也是必要的嘛。”
夏羨寧素來對他與別人不同,再加上昨晚過後,他更是滿腔柔情,百依百順,跟洛映白說話的聲音都軟下來了:“好。你不要彎腰,我拿起來給你看。”
特偵處成員:“……”
這麼雙標都不臉紅,也是活久見。
“不用了,我自己看就行。”
洛映白像是察覺到了眾人心中的吐槽,於是語重心長地說,“不過看是看,你們見到這些玩意這麼激動興奮可就不對了。師弟們,咱們是修行之人,雖然不說一定要完全戒色,也得清心寡欲,好歹也得裝的淡定一點嘛。學學我,我就是很嚴肅地在發現問題。”
魏收站在最前面,一直首當其衝,慚愧地說:“兩位師兄說的對……不過我剛才沒看……”
這時,有護士過來告訴他們,周俊宜已經醒了。
周俊宜這次可以說是麻煩纏身,他和蓋曉撞見了骨怪女,又被媒體報導一同開房,引起了很大轟動,但不幸中的萬幸是,骨怪女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僅僅是將周圍的牆壁凍結,並沒有對他們進行最終的襲擊。
所以兩人雖然因為寒冷而陷入昏迷,但身體的各項指症倒是還算穩定,沒有生命危險,聽說周俊宜醒了,跟他最熟的洛映白就進了病房看他。
他敲了敲病房的門,聽到了“請進”兩個字,推門進去的時候,只見周俊宜倚著床頭坐著。
他的身體應該沒什麼大礙,只不過神情挺頹廢的,估計是受到了驚嚇。
洛映白坐在床邊,問道:“周哥,你還好嗎?”
周俊宜見到是他,臉色稍微好了一點,輕歎道:“還好,謝謝你上次給我的護身符,這回救了我一命。我也不知道招惹了哪路神仙……最近實在倒楣。”
先是進了鬧鬼的劇組,而後又遭到骨怪女襲擊,這乍一聽起來的確是挺倒楣的,洛映白都不好意思跟他說,其實這一切根本就不是意外,而只能說是周俊宜命中當有此劫——就是他當初相面時說過的桃花劫。
岳歡想要襲擊周俊宜是因為蓋曉,而骨怪女的出現也跟他們開房有關,蓋曉跟周俊宜之間的糾葛實在算不上良緣,畢竟周俊宜也是好朋友,洛映白看他這幅憔悴的樣子,也有些同情。
他道:“我和羨寧一起過來的,你放心,特偵處那邊已經調查了,以後不會再有這種情況發生。”
“哦,原來你是和夏處長一起來的。”周俊宜垂眼,頓了片刻之後又看著洛映白道,“能不能告訴我一些具體的內幕?不然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洛映白想了想,道:“就是有一種叫骨怪女的妖怪,她很喜歡對情侶下手,不是針對你的,現在被抓住了。”
周俊宜突然皺眉道:“誰是情侶?!我和蓋曉嗎?誰說我們是情侶的!”
他說完這句話,卻見洛映白眼睫微垂,摸了摸鼻子,像是在思考要說什麼。
他平時言談戲謔的樣子看慣了,這種神情倒讓周俊宜晃了下神,然後他轉念一想,又明白過來,問道:“我和蓋曉,你……知道了?”
洛映白道:“出事了需要瞭解案情,知道了一小部分吧。抱歉。”
聽到他說這話,周俊宜的臉色有一刹那變得非常難看,但看了洛映白一眼之後,他終究還是輕歎了口氣,神情慢慢平靜下來:“好吧,發現了就發現了,如你所見。”
洛映白正色道:“周哥,我無意探究你的個人隱私,可是這件事關係著案子,骨怪女在最後關頭沒有襲擊你們總得有些道理,你和蓋曉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兩個……現在是複合了嗎?”
周俊宜呼了口氣,凝視著洛映白,忽然問道:“在我回答我們兩個的事情之前,你告訴我,你討不討厭同性戀?”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很緊張,但洛映白的關注點卻跟周俊宜不太一樣,他目光一轉,突然想起那堆發現的衣服當中,似乎還真的沒有一件女裝,頓時意識到其中深意,驚訝道:“蓋曉是男的?”
周俊宜道:“為了公平起見,你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吧。”
洛映白眨了眨眼睛,說道:“不啊,愛情平等嘛。”
周俊宜眉梢一揚:“哦,這麼豁達?”
洛映白笑道:“我自己是這麼想的,別人的話我也管不著,騙你幹嘛——周哥,蓋編劇應該不是男的吧?我看過她的面相,應該不會。但你們……”
周俊宜欲言又止,片刻後唇邊微微揚起一抹苦笑,隨即又落了回去,回答了洛映白的問題:“你誤會了,她就是女人,不過她的心理上希望自己是男性,所以每次跟我在一起,都刻意這樣裝扮。”
洛映白略一沉吟,而後誠懇地說:“不太明白。”
他倒是知道有的人很有可能因為先天或者後天的影響在心理上產生錯位,不滿意於自身性別,但回想蓋曉的舉止,洛映白只覺得她的舉動言行不但明明白白昭示了那是個女人,還是個心思頗為敏感細膩的女人,也就實在不太明白她這種自我認知錯誤從何而來。
周俊宜看出了洛映白的想法——因為他以前也同樣為此而迷惑過,還特意就此事查找過一些資料,解釋道:“正是因為蓋曉這個人的性格過於纖細,總是疑神疑鬼,缺乏安全感,所以潛意識裏才更加渴望自己是男性,她遇到危險的時候,總是喜歡把自己沉浸在幻想當中,久而久之,就拔不出來了。不是說‘想’變成男性,她的舉止就一定會粗糙和男性化的。”
周俊宜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男人也是同樣,喜歡男人的男人也不能就被認為是變態或者娘娘腔。”
洛映白點了點頭,心裏突然覺得之前有什麼事情搞錯了。
周俊宜又說:“蓋曉在初中的時候曾經有過去做變性手術的意願,但是她的父母極力反對,並且非常嚴厲地管教她,因為想把蓋曉扳回來,就讓她刻意做出非常……扭捏的舉止,去‘像’一個女人……蓋曉一直不甘心。”
洛映白聽到這裏,“啊”了一聲,他忽然明白了他們的誤區在哪里,蓋曉當初沒說實話,她幻想出來的那個岳歡,其實不是她喜歡的人,而是男性的她自己,也正因為如此,岳歡才會以她的恨為恨,才要去害周俊宜。
所以之前夏羨寧還提出過,奇怪為什麼《雁齒小紅橋》中女主的戲份那麼少,因為重點並不在女主身上,蓋曉也從來沒有把她自己想像成女主。
他在思考的時候,周俊宜同時解釋著:“我們在一起……一開始她在事業上比我強了很多,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算不是有意的,也難免帶有一些想要取悅她的心情。所以我們……上床的時候,她每次都是刻意去模仿男性的方式,我真的非常接受不了,但是在她的堅持下,我們還是那樣做了……”
蓋曉想成為男人,厭惡一切讓她意識到她自己是個女人的證據,其中最直接的一項就表現在感情……或者說性愛方面,她喜歡周俊宜,又努力使自己不要從女性的角度來喜歡他,努力想要以一個男人的身份跟周俊宜交往,如果這個想法不能很好地實現,日積月累之下,她心中就會產生想要毀滅周俊宜的念頭。
種種心態融合,形成了岳歡這個全新的意念體。
雖然他的任務已經完成,這個真相或者不算太重要了,不過弄清楚了總比不清楚的好。
洛映白起身拿了個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遞給周俊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作為安慰,斟酌著道:“新人進入影視圈打拼,的確是不容易,我能理解你面對蓋編劇時的心情。你雖然順著她,但這並不代表什麼……我能看出來,你對她曾經還是有過真感情的。希望這件事告一段落之後,無論是分或者合,你們兩個都能獲得內心的寧靜。”
周俊宜抬起手,猶豫片刻,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使勁攥了攥,低聲道:“真正能使人獲得內心寧靜的是你,我就知道,無論什麼時候,總是能理解我的。”
洛映白一笑,見他不喝水,就乾脆轉手自己一飲而盡:“用不著這樣啊,這又不是你的錯,有什麼可扭扭捏捏的……”
周俊宜忽然說道:“那我要是說,我被蓋曉,上過呢?”
洛映白:“噗……咳咳咳咳!”
他一時不察,差點嗆死,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重要的話都要等到人家喝水再說。
洛映白看著周俊宜認真的表情,崩潰道:“你這樣玩我可就沒意思了啊!你的話到底哪句真哪句假?蓋曉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周俊宜說話的時候,本來心裏還有股悲憤的情緒,結果看到洛映白的反應,他反倒又好笑起來了,給他拍了拍後背道:“我騙你幹什麼,就算是女的,還可以有很多工具……我說這個只是想告訴你我跟她分手的真實原因。上次沒說出口……其實是我真的實在受不了了,我本來喜歡的是女人,她卻逼著我用這種方法跟她在一起,所以我才會跟她分開,現在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感情可言。”
洛映白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周俊宜輕聲說:“總之簡單地講,就是我原本喜歡女人,也對蓋曉的這些行為非常抗拒,就跟她分開了,可是她對我的影響太深,在分手之後,我竟然發現自己再也接受不了女人了……或者應該說,接受不了除她之外的女人。”
洛映白一時無言,周俊宜道:“後來我曾經試著找過幾個小男孩,就是一夜情,那感覺確實不錯。但隨著我的知名度越來越高,這種事被曝光出來就是致命的打擊,所以我後來也不敢再找。這麼多年清心寡欲,昨天蓋曉來找我,我就糊裏糊塗地跟她在一塊了,誰想到卻又撞見了這種事。”
洛映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出主意道:“要不然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周俊宜笑著搖了搖頭,注視著他說:“謝謝你,不用了。經過這麼長時間,我已經完全可以接受自己已經是同性戀這個事實,而且我發現,喜歡一個男人沒什麼不好的。”
洛映白:“???”
周俊宜握住了他的手:“我喜歡你,你感覺不到嗎?”
洛映白:“?!!!”
他莫名其妙道:“你今天怎麼一會一個說法,你腦子壞了嗎?不是,所以剛才你跟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真的假的?你不是剛剛跟蓋編劇複合了?”
聽見周俊宜的表白,他既沒有激動羞澀,也沒有覺得惱怒噁心,唯一的感覺就是匪夷所思——周俊宜說的每一句話都超出了普通人的想像力,已經把洛映白給弄懵了。
周俊宜聽了他的話,臉上閃過一抹尷尬,隨即道:“我沒有,你不要這樣想。上床和複合是兩回事,我對她已經沒有感情了。我是一時沒有把持住。”
他低聲道:“你可能不明白,有的時候,人的**和情感並不是能夠完全吻合的東西。我真的喜歡你,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了,如果有你,我又何必去找別人呢。你抗拒被一個男人喜歡嗎?”
他的頭湊過去,好像想去親洛映白一下:“不要抗拒,你不懂的那些我可以教你,我相信你肯定也會喜歡上那種感覺,就像我……”
洛映白一下子站了起來,臉色微冷,剛要說話,病房的門就“砰”一下開了。
一個人大步走進來,一把扯起洛映白,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後,冷然道:“周先生,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