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著熬得香濃的黑米粥, 顧南蓓盛出來一碗, 放在許安然的面前, 道:“你先吃一些,話要說很久。”
意思是她的故事很長, 也許要說很久, 許安然應了一聲“好”,她端著碗,加了糖,就低著頭吃了起來。
“我以前跟你說過, 我父母離婚的事吧。”顧南蓓的聲音莫名的低沉,表情壓抑著, 手指也在微微顫動, “以前我說不恨他們任何一個人,是騙你的。其實,我恨他們,我恨的時候,就想把他們一起拉到地獄。”
許安然聽得心驚,頓時就吃不下去了,再熱乎燙嘴的粥,這會也涼透了。她平複了一會,穩了穩心神, 道:“沒事的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我陪著你呢。”
“你不知道,為人父母不用經歷一場正規的考試,是多麽可怕的事情。”顧南蓓說,“我十五歲的時候,母親跟一個男人走了,不是因為那個男人浪漫,而是因為她受不了我父親。”
“疲倦了嗎?”許安然問,她指的是感情疲倦。
顧南蓓搖搖頭,“她說,她還愛,只是受不了。她不能接受我的父親熾熱的愛,不能接受我父親像個跟蹤狂一樣跟著她,不管她去哪裡,我父親都如影如形。”
說到這裡嘲諷的笑了,她臉上表情在這一刻又帶上了迷茫,“可是過去的十多年,她明明一直說喜歡我父親的樣子,哪怕我父親時常會變成兩種人,她也不厭其煩的。”
顧父和顧母的感情如果能長存下來,也算是一段佳話了,可一崩潰,就成了諷刺人的笑柄,酸臭的。
那時候顧父是大學裡頭的系草,個子高高的,性格冷冷的,是很多女孩子喜歡的對象,但是他從不談戀愛。顧母整整地追求了他大學四年,顧父才微微松了口。
戀愛的時候,顧父跟說過,自己有病,精神方面的,他比所有人想象中要殘缺很多,顧母卻沒有放棄。
先追求他,又先向他求婚,後來受不了的也是她。
許安然舀著粥,心裡很不是滋味。
顧母對顧父說的話,她都對顧南蓓說過一遍,難怪顧南蓓還是不相信她,原來是有這麽一個先例在這裡。
“她走的時候說的話很傷人。”
顧南蓓那時候也就十五歲,父母要離婚對她來說很意外,她很慌張,她不想失去另外任何一個親人。
可是再不舍,她也得面對。
她怎麽也忘記不了,母親走的那天的場景,母親收拾完東西,就抱著她一直哭,顧南蓓以為她是舍不得。
正當她流著淚,想著安慰母親,母親說了一句讓她終生難忘,連做夢都會驚醒的話,也是她噩夢的開端。
顧南蓓學著顧母的語氣,“她跟我說,南蓓,你也有病,我很害怕,我怕你是永無止境的折磨,怕我會堅持不下去,然後就把你丟棄了。你就跟著你爸爸啊,乖。”
一句話就給顧南蓓埋了病根。
別說未成年的顧南蓓,現在許安然聽著就覺得怕,表面關心,實則很惡毒。
顧母走後,顧父很頹廢,每天反鎖著門,看著顧母跟他求婚和結婚的錄像,一遍遍的質問自己,把所有責任歸咎在自己身上,說這種病就是原罪,說自己有病。
誰承受得了,顧南蓓跟著反問自己,可是她不敢問,她怕自己會是神經病,被所有人嫌棄,只能祈禱自己沒有病。
“我父親……他是個很好的人,只是……”顧南蓓握著手,縱使說恨,也給父親找理由,“只是他不知道我也會害怕的吧。”
許安然不知道怎麽安慰,只能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她想象不出來顧南蓓以前的日子多麽難忍。
顧南蓓深吸一口氣,之前那麽霸道,那麽凶的她,現在卻紅了眼睛,她用力地閉著眼睛,“這只是開始。”
“啊?”許安然沒懂她的意思,同時心裡慌了起來。
只見顧南蓓就站了起來,走到一樓的雜物間門口,她沉默了一會,就把門打開了,許安然也跟著她起身。
接著,她就見著顧南蓓走進去,在裡面的書架角落拿出了個相冊,遞給她,“這是我十五歲做的相冊。”
相冊上有很多灰塵,應該是很久沒被翻閱過了,許安然以前也做過,後來她不怎麽看,出國就全部都扔了。
許安然用衛生紙把相冊擦乾淨,翻開了第一頁,入眼的就是兩個熟悉的面孔,是顧南蓓和蕭然的合照。
她們穿著同樣顏色的裙子,一個手裡拿著羽毛球,另一個手裡則是拿著羽毛球拍,站一起笑的都很開懷。
許安然心裡吃味,“你們以前真是好朋友啊。”
“鄰居無話不談。”顧南蓓淡淡地說,聲音微顫,應該是剛剛的情緒還沒反應過來,“也可以說很好的朋友。”
許安然翻了幾頁,看到了一張明信片,背後還有蕭然寫的字,筆觸稚嫩,卻不失秀氣,有種溫柔的感覺。
寫的是:南蓓,你放心吧,就算全世界說你有病,我也不會離開你,我們是天底下最親密的人,你要相信我。
看完這段話,許安然震驚的睜大了眼睛。
換位思考,如果她是蕭然,她安慰顧南蓓時,絕對不會提到“病”這個字。
可是蕭然很奇怪,後面幾張明信片都會提到,無時無刻地提醒著顧南蓓有病。
簡直就是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蕭然是在一步步把顧南蓓往死亡邊緣推動啊!
許安然手指在發抖,蕭然這明顯就是故意的,她看了看顧南蓓,顧南蓓估計是被傷害的太重了,就把臉別開了一直沒看相冊。
她接著往後翻,剩下的基本是蕭然給她的明信片,她們兩人合照沒有幾張。
從頭看到尾,有種冷颼颼的感覺。
最後一張是寫在畢業照上的。
初三的時候的畢業照,顧南蓓個子高,站在女生最後一排,和周圍的人距離拉的很開,梳理人群的感覺。
蕭然站在女生中間,周圍的兩個女生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眾星捧月,強烈的對比,讓人看著很不舒服。
背後的字是:南蓓,你確實有病,但是這個世界錯了,要是你能找到一個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就好了,那樣你就不會累了。
操!許安然要罵人了,恨不得把照片撕碎!
蕭然究竟要幹什麽!
“她太過分了!”許安然捏著拳頭,“她憑什麽說你有病,她是醫生還是神仙啊!”
顧南蓓面色沉沉,心裡卻緩和了些許。
當初她家裡的事情,誰也沒有說過,可就是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件事就在學校傳開了,她就成了個病患。
大家紛紛遠離她,傳她有精神病有暴力傾向,還說精神病殺人是不用負法律責任的,她要是咬傷了誰,還會被傳染。
醫生還沒給她判死刑,顧南蓓就被大家判了死刑。朋友說她有病遠離她,老師說她有病得讓著她,連親人也說,有病是種折磨。
病病病病,顧南蓓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人格分裂,她還沒弄清楚,還沒來得及去檢查,就這麽病了。
整個過程是那麽的猝不及防。
人對美好的事情記憶力總是短暫的,她的記憶裡只有那些人的冷嘲熱諷,沒有任何溫度可言。
“想不起來就不用想了。”
太心機了。
許安然把袖子擼了起來,想把蕭然揍一頓,“你怎麽還把這個相冊留著!不如燒了算了,看著它我就氣!”
尤其是裡面還有蕭然和顧南蓓的合照。
顧南蓓站了一會,去拿了打火機給她,“是忘記了。”她從來不對別人提起,所有的一切都封存起來。
是對許安然才敞開心扉。
許安然把垃圾桶拿過來,點了火,就扔進去燒,哪怕沒有燒到手指,她也覺得燙。
“你是不是看了這些明信片,才想不開?”換成她,她也會受不了,這種校園冷暴力,能撐下來幾個人?
“不是。”顧南蓓說,“是之後。”
“那時候誰也不理我,突然蕭然也不理我了,她那時候對我很好,至少我的記憶是這樣。她會幫我罵人,也會幫我打架,很像你和俞謹凌的友情。”
“突然有一天,她就和我母親一樣,崩潰地哭著跟我說,讓我離她遠一點,不然別人也會說她是神經病。”
那時候她就想,她被整個世界拋棄了,只有死了吧,年紀小小的她,絕望想到了死。
顧南蓓聽多了,承受不起了,“再後來,出國了。”
結尾她的說的輕描淡寫,關於自殺的事一句也沒提,直接帶過,應該很痛了吧。
許安然很心疼,也很氣憤。
不待她說話,顧南蓓又冷冷地說:“事實證明,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誰也不能長期接受一個精神病患,再好的關系,都會被瓦解。”
她給許安然講述了兩種感情,是暗示她們的未來。現在多甜如蜜糖,多美好,最後都會以難堪的樣子散場。
說完,一直盯著許安然看,那表情好像在對許安然說,“你看看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我們也一樣。”
“許安然,誰能讓著誰一輩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 定時出問題了,幸好凌晨上來看了一眼,超級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