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後來母親改嫁給陳文毅,青姈跟著去赴一些宴席時,才常與他碰面。那會兒她已是豆蔻之年的少女,容貌身段都慢慢長開,與出身公府相府的美人齊名,而顧藏舟也年近弱冠,公府的苦心栽培之下,行事持重沉穩,在元和帝跟前都常得嘉許。
錦繡朱門裡重逢,都是年華正茂的翹楚,舊緣牽系,彼此傾心。
顧藏舟跟陳文毅試探婚事口風,雖未得準信,卻也有了幾分把握,待青姈格外關懷周到。甚至連顧四姑娘都仿佛有所察覺,偶爾會在人群裡含笑瞥她。顧藏舟還曾對她說,他會說服祖父,在她及笄時便上門提親。
若事情順利,那該是明年。
可惜青姈沒等到。
陳文毅獲罪入獄,顧藏舟據理力爭,四處為他奔走,卻因此觸怒國公爺,被關在宗祠裡跪了數個日夜,還被國公爺下了禁令,不許再跟她往來。
青姈是嫁給戴庭安並得知些許內情後才想通的。繼父的冤案很可能就是肅王的手筆,肅王是顧皇后所出,顧家又怎會允許嫡長孫為肅王費心斬除的階下囚奔走?更不可能讓她這出身低微的罪臣之女嫁入公府。
若她早點明白,或許就不會有那麽多癡心了。
青姈理了理鬢發,沒接那漆盒。
“顧公子的照拂與好意,我銘記在心。但這東西我不能收,非但這盒子,往後公子的所有好意我都不能收。天色已晚,請回吧,往後別再來了。”
她說著,退後兩步想轉身離開。
顧藏舟猛地拽住她手腕,“柔柔——”
他的手隔著衣裳死死握緊,指腹被風吹得冰涼,貼在她手背,被青姈用力掙脫。
顧藏舟不明白辦了趟差事回來,她怎會忽然變臉,擺出這般一刀兩斷的姿態,隻當是府裡長輩心存不滿,暗地裡對她做了什麽,急道:“是不是我家人……”
“沒有。”青姈趕緊否認,“這個月我從沒見過尊府的人。”
“那你這是何意?”
“意思就是公子請回,往後別再來了。”
語氣清冷,她垂著眼眸,跟先前見到他時歡喜的模樣迥異。
顧藏舟直覺面前的青姈跟他離開時的樣子稍有不同,卻又說不上是哪裡。她的容貌長相、衣裳打扮都如舊時,就連眉眼目光……
他猛地一愣,細心看她的神情。
青姈怕露餡,別過臉不看他,隻低聲道:“往後別再來了,真的。過往的事我會忘乾淨,顧公子,對不住。”說罷不等顧藏舟開口,迅速回身進了院子,倒扣上院門。
陳紹夫妻倆正躡手躡腳地貼在牆邊偷聽,都詫然看著她,見青姈狠狠瞪過來,縮了縮脖子趕緊躲回屋。
青姈拿後背抵著門扇,胸脯微微起伏。
……
等了很久之後門外始終沒傳來腳步聲,顧藏舟必定還沒走。
青姈咬著牙默默進了舊屋。
心裡畢竟還是難受的,因顧藏舟的出現,提醒著三四年前無憂無慮的時光。那些時日如江河溪流一去不返,顧藏舟仍是公府裡貴重顯赫的顧藏舟,謝青姈卻已不是爹娘呵寵著的謝青姈。
她可能嫁給很多人,唯獨不可能嫁給顧藏舟。
拋開肅王府與國公府,顧藏舟待她很好,也幫過她很多,她欠著他。但他是公府嫡長孫,肩上挑著家族的興衰重擔,凡事都須顧全大局,身不由己。他的婚事牽系著家族的前程,不容半點任性。
顧藏舟想娶她,須先說服身為國公爺和國丈的祖父,可顧公爺怎麽可能點頭?今時今日,他還能忍耐顧藏舟無傷大雅的小動作,但若顧藏舟為她做出不利於公府的事,顧家舍不得動孫子,還不能動她嗎?更何況,陳文毅的死很可能是肅王的手筆。
可這些話青姈沒法跟顧藏舟說。
即便說了,此刻的他也聽不進去。
身在公府,見慣了宮廷高門的做派,他肯定比她更清楚這些道理,只是拗著性子不肯死心。但往往,世事會跟溫水裡煮死青蛙一樣,推著人一步步前行,最終讓他死心、認命,或早或晚而已。
就像他前世最終娶了高門之女,夫妻舉案齊眉,兒女繞膝承歡。
而她臨死時記在心裡的,也是戴庭安。
青姈坐在榻上,拿被褥蒙住了頭臉,埋首在昏暗裡,直到徐嬤嬤走進來輕輕將她抱住。
……
青姈不知道顧藏舟是何時走的,反正徐嬤嬤星夜去栓門時,外面街巷空靜。
青姈吃完飯,如常梳洗睡覺。
此後的幾日間,她的腦袋又漸漸被戴庭安佔據。
她趁著空閑的時候,細細回想那件電光火石般竄入腦海的舊事。
是在元和十六年——也就是明年的春天,青姈去寺裡上香,聽見一群官家夫人在茶院裡圍著議論京城裡新近的種種傳聞。她原本沒打算聽,直到聽見有人提起陳文毅三個字,忙尋了個茶座,側耳細聽。
那群夫人議論的是薛玉。
說他攀附高官,取了蘇家的女兒,仗著蘇家的照顧才得以提拔當官,卻在外養著外室孽子。為了攀上肅王的關系,薛玉不惜拿死去的兵部尚書陳文毅做文章,在朝堂上用奸詐陰險的詭計攪弄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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