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為人寬柔識大體,前世婆媳相處時甚至還偶爾維護指點於她,絕非嚴苛難纏之人。戴庭安雖陰鷙狠厲,令人敬懼,卻也是非分明,撐著病體給了她名分與底氣。方才那番話,明擺著是撐腰。
不管東院如何,至少西院裡不用為瑣事煩心。
往後只需謹慎照顧起居、應付訪客,別觸動他陰鷙的脾氣,日子想來不會太差。
而爹娘的事,也終會有眉目。
端麗的嫁衣寬袖下,青姈默默攥緊了手指。
……
整日熱鬧後,外面的賓客陸續散去。
鐵山堂像是與世隔絕,除了滿目喜紅,並沒多少新婚喜慶的氛圍。跟平常唯一的不同,便是院裡多了兩個人,廂房裡多了許多箱籠——都是青姈拿聘禮充的陪嫁,由常嫂她們幫忙,青姈脫了嫁衣後和徐嬤嬤一起出些力,歸置到廂房裡。
陳家落難前,青姈其實也有丫鬟伺候。
外圍的不算,貼身親近的有兩個,年歲大的是秋白,小點的叫冬青,一個伶俐一個穩重,主仆感情很好。後來陳家被罰抄家產,兩個丫鬟都成了官奴,好在彼時有顧藏舟打點,她倆都留在京城裡做雜役,沒賣到京城外流離受苦。
青姈很想贖她們出來,此刻卻有心無力。
戴庭安身邊不會輕易添人,她和徐嬤嬤都還沒站穩腳跟,不便多帶人手。
好在仆婦們手腳麻利,做事極快。
忙活了半個後晌,聘禮裡的東西歸置完,最後兩個箱子裡是竇姨媽、馮夫人添的東西,和青姈擱在姨媽那裡的舊物。頂頭放著衣裳錦緞,有些是她穿過的,有些是竇姨媽新添的。最底下是個堅固的鐵力木匣子,是她真正的嫁妝。
匣子裡面有銀票也有地契,都是母親臨終前請竇姨媽照看的,青姈給姨媽留了傍身的之後,手頭剩的仍不少。即便沒法跟侯府的闊綽豪貴比,拿著置辦家當,也能是個殷實的小富戶。
隔了近兩年,匣子成色仍是新的。
青姈撫摸打磨得光滑的木紋,想念母親,卻也不敢放任情緒。隻默然將匣子藏在床底下,瞧了瞧空蕩的箱櫃和梳妝台,決定抽空去置辦點衣裳首飾。
畢竟是侯府少夫人,太寒酸了丟戴庭安的臉。
做完這些,已是日傾西山暮色四合。
魏鳴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剩另外兩個長隨守在門外。今日府裡的宴席是大廚房操辦,戴庭安有單獨的小廚房,夏嫂隻叫人遞了個話,很快便有飯食送來。丫鬟們魚貫而入,放下食盒後迅速退出院外。
夏嫂照應外頭眾人的飲食,青姈則專門照顧戴庭安。
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
戴庭安傷勢雖重,倒是拎得動筷箸,只是側臉冷峻淡漠,也不知在想什麽。直到末尾,他才開口叮囑,“院中所聞所見,不許跟任何人提及。”
“記住了。”
“若泄露半個字——”他懶散地瞥向床頭擺著的那把隨身短劍。
劍鞘漆黑緙絲,劍柄握得次數太多,紋飾處有暗沉寒光,那劍刃上必定飲過無數人的血,觸目森寒。見青姈縮了縮腦袋,乖巧點頭,他才闔眼躺回靠枕,疲憊道:“出去帶上門,我想睡會兒。”
這就是不許打攪的意思。
青姈收拾了碗筷,不敢在他跟前多待,盡職盡責地照辦。
飯後散步消食,耗到戌時將盡,魏鳴總算踏著夜色歸來。
她到正屋露個面,詢問戴庭安換藥安寢的事,果然魏鳴在門邊拱手道:“給主子換藥的事郎中安排即可。主子不喜旁人打擾,晚上我值夜,少夫人若沒別的事,請回屋歇息吧。”
說完行個禮,進屋掩上門扇,只剩廊下燈籠高照,光芒昏黃。
不用伺候換藥,不用夫妻同住一屋,甚好。
青姈微繃的心弦松懈,知道今日份的任務完成了,自回她的廂房沐浴。
西院裡就隻周氏和戴庭安兩位主子,這鐵山堂修得也軒昂貴麗、雕梁畫棟。門板上多有浮雕鏤刻,門扇窗戶都描了金,屋中陳設器物也皆是上品。廂房原本空置,成婚前周氏剛從庫房添了些東西進來,案上水仙蔥蘢,帳邊瑞獸吐香,臨牆還添了紫檀雕花的梳妝台。
倉促之間,這院裡準備得竟十分周全。
青姈暗裡打量,才進次間,迎面正碰上劉嫂出來。
這是周氏身邊跟了半輩子的,從丫鬟到仆婦,年深日久,是侯府裡的老人。有戴庭安的吩咐在,對她也頗恭敬,施禮道:“少夫人,浴房裡已備了熱水,請少夫人更衣沐浴。”
“有勞。”青姈微笑頷首。
而後取了寢衣香膏,自往浴房去盥洗沐浴。
這一夜,躺在侯府寬敞舒適的錦繡堆裡,雖說婚事不算如意,青姈睡得倒是安穩。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時,青姈被徐嬤嬤搖醒。
成婚的頭一日,新人照例得拜見長輩,敬茶行禮。戴庭安病懨懨地躺在床榻上動彈不得,她卻不能失了禮數,於是起身淨面,準備梳妝。
快正月末了,春光漸暖,鐵山堂北邊牆根曬得暖和,兩叢迎春已零星綻了花苞,只是清晨的空氣依然料峭蕭寒,推開窗扇時,清冷之氣撲面而來,令人精神振作。廊下燈籠已熄,窗花和掛在廊柱間的紅綢卻仍喜慶。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