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嫂拎著兩桶水,毫不費力似的,步履又穩又快,從側門送入兩處浴房。
偌大的裡院就隻兩人打點,伺候的人手比陳文毅那座尚書府還少。
青姈卻知道,兩重院牆外藏著多少護衛,而鐵山堂外又有多少丫鬟仆婦,沒資格踏進這道院門,卻每日為這裡精心備水備菜洗衣裳,才能僅憑三個仆婦便讓院裡有條不紊,讓魏鳴等長隨和護院都不必為起居費心。
這樣算來,戴庭安在府裡的地位其實挺高的。
哪怕是身為侯府嫡出的戴予誠兄弟,雖同樣錦衣玉食,卻不及襲著封號的養子風光。
所以長房夫人陳氏才會不滿吧。
她的丈夫是府裡的嫡長子,也是老侯爺膝下的獨苗,將來必定能襲侯位。夫妻倆膝下兩子一女,長子成婚後已生了孫子,祖孫三代卻都在東院盤桓。
雖說濟濟一堂更熱鬧,也都住著獨門小院,比起西院卻難免顯得逼仄——
偌大的西院,除了周氏就只有戴庭安,連底下的仆婦都能住整間屋子。
更何況,陳氏膝下的長子將來還能指望襲爵,次子卻還沒有著落。忠武將軍的封號雖不及公侯貴重,那也是塊肉,有這塊肉墊腳,走仕途都能輕省許多。
青姈的目光越過重簷院牆,望著天際泛起的魚肚白,深吸了口氣。
清冽的晨風一路灌入胸腔,令肺腑為之暢快,她瞥了眼戴庭安那間門窗緊閉的屋子,轉身去梳洗打扮——不管外面多少妖魔鬼怪,有戴庭安在,她不用害怕。
早飯是夏嫂送來的。
香甜軟糯的粥,配上四樣爽脆可口的小菜,誘人食欲。
青姈沒急著動筷子,先到正屋去,聽魏鳴說戴庭安還睡著沒起,便沒再打攪。用完飯,由常嫂在前引路,匆匆往周氏的住處去拜見婆母。
周氏住的猗竹居離鐵山堂不算遠,走多久就到了。
新婦進門,周氏坐在鋪著錦罽的短榻裡,笑得寬柔。
她年已四十,溫婉風韻猶存,梳著數年如一日的燕尾髻,身上是泥金團花錦衣,能當貢品的上等錦緞,質地不必說,花紋卻頗暗,瞧著穩重不張揚。只是年輕時跟著戴毅守在邊塞,又歷喪夫之痛,眉眼間隱有風霜痕跡。
瞧見青姈踏著晨光而來,明珠美玉般的品貌,從容婉轉,動靜皆宜,周氏不自覺便勾出笑意,親手將她扶起來,柔聲道:“委屈你了。”
“能照顧戴將軍是我的福氣。”
聲音柔和,姿態卻韌而不軟。
周氏頗為滿意,握住她手拍了拍,問戴庭安情形如何。
青姈隻說他尚未醒來,留了魏鳴在外照應,請婆母不必擔心。
周氏頷首歎了口氣,婆媳遂往老侯爺住的靜遠堂走。
……
靖遠侯府離皇宮有點遠,避開了寸土寸金的街市,由兩座府邸合並而成,佔地頗廣。而老侯爺為頤養天年,獨居在後院湖畔的樓閣裡,離前院頗有點距離,青姈跟在周氏身後,走了半天才到。
軒峻巍峨的樓閣臨水而居,春光下波紋躍金。
老侯爺用完早飯散步還沒回來,婆媳倆先在偏廳等。
沒多久,長房眾人也呼啦啦擁過來,散步的老侯爺中途碰見他們,走在最前面。
年近古稀的老人家滿頭銀發,拄著拐杖脊背微微佝僂,精神頭倒是很好,一襲麝香褐的夾襖光鮮整齊,見青姈婆媳站在偏廳外,腳步微駐,含笑道:“都進去吧。”
仆婦打起簾子,戴儒扶著老侯爺入內。
周氏跟陳氏並肩,後面是戴予誠一家三口,身後跟著正當頑劣年紀的混世魔王戴予鴻。
末尾的姑娘身姿嫻靜,容貌俏麗,是長房的獨女戴柔嘉。倆人從前見過幾次,卻沒說過話,見青姈一襲新婚少婦的打扮,她似有些不適應,目光相觸時迅速避開,進門前卻又主動駐足,讓身為新嫂的青姈先進門。
青姈側身,朝她微微一笑。
進屋後各自落座,因戴毅慘烈戰死的原因,靖遠候爺對戴庭安格外偏疼,愛屋及烏,待青姈也頗寬厚。戴儒身擔尚書之職,接替的正是原先陳文毅的位子,生得端方魁偉,雖曾在同僚家見過青姈,卻沒多說半個字。
陳氏則惹眼得多。
她是陳貴妃的堂姐,奉召入宮的次數不少,又主掌侯府中饋,通身上下皆是貴重氣派,頭頂金釵、耳畔明珠、腕間珊瑚、身上一匹價值千金的錦緞,隨便拿出哪個,都夠小戶人家吃一年半載。
重金堆襯之下,整個人珠光寶氣,容光煥發。
見老侯爺和周氏都善待青姈,陳氏從善如流。比起戴儒的惜字如金,她端著伯母的身份,笑得倒端莊和氣。
“庭安性子倔,好容易點頭肯娶親,往後身邊有人照料,咱們也放心。弟妹精力有限,若有顧不到的,”她笑著瞥了周氏一眼,目光和善,繼而看向身側的少婦,“找你大嫂也是一樣。她幫著料理家事,比我還心細。”
青姈含笑應著,又給大嫂敬茶。
大嫂姓董,為人精明強乾,幫著陳氏打理家事時果決得很。
妯娌初次見面,既有長輩定的和氣氛圍,董氏亦露了笑臉。
余下的則是戴柔嘉和稚氣未脫的小戴謙,挺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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