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陳文毅落難,有人落井下石,也有人施以援手。
這種地方,剛進去時先敬羅衣後敬人,往後日久自能看清人心。一時間的言語無關緊要,她如今在乎的唯有戴庭安母子的態度。
好在婆母慈和,戴庭安也漸漸撤走了最初的防備。
這日天陰,晨起時便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也無應酬的瑣事。青姈前晌無事,吩咐小廚房做了幾樣糕點來嘗,誰知那新調來的廚娘手藝倒是極好,香噴噴的幾屜糕點端進來,誘得人胃口大開。
戴庭安晌午回來時碰見,忍不住多吃了兩塊。
青姈覺得喜歡,特地讓小廚房又做了些,打算送去給周氏嘗。恰好戴庭安也有事跟周氏商量,於是夫妻一道,撐傘去了猗竹居。到那邊,一家人就著糕點閑聊了會兒,青姈自去找雪奴,戴庭安跟周氏慢慢商議。
等母子倆從裡間出來時,外面雨勢稍停。
青姈聽見腳步聲,轉頭就見周氏款款走來,戴庭安跟在她身後,眉間亦有笑意。
天色漸晚,夫妻倆沒耽擱,辭別出了猗竹居。
東院裡寬敞僻靜,雨後路滑,戴庭安撐傘擋著樹上水滴,青姈提起裙角,走得小心翼翼。微涼的風聲裡,戴庭安閑庭信步似的,瞥著她,忽然開口,“方才說話,母親又誇你。”
“是嗎?”青姈眼底忍不住浮起笑意,“怎麽誇的?”
“說你懂事。”
還說青姈長得漂亮,性子溫和而不失柔韌,嫁進府裡的這陣子做事貼心,應酬女眷們的時候也進退得宜,是個好姑娘。
不過這些話戴庭安說不出來,他喉結動了動,欲言又止。
青姈哪知道他的心思,隻眼巴巴望著,笑吟吟道:“還誇我什麽啦?”
清澈眼底映出他的倒影,晚風裡如山泉脈脈,戴庭安有點不可自拔地陷在裡面,緩聲道:“說你很適合當少夫人。”慣常清冷的語調,眼底卻是溫熱的,他注視著她,頗有深意。
青姈心念微動,腳下踩到甬道邊沿,打了個滑。
戴庭安眼疾手快,迅速伸手攬住她肩膀,而後勾到傘下。
雨停後隻撐了一把傘,就那麽點地方,青姈貼在他身上,隔著單薄的衣衫,他手掌的溫熱清晰傳來。照顧起居數月,兩人並不是頭一此這般緊密相貼,但此刻並肩而行,戴庭安攬著她時,氣氛卻與尋常稍有不同。
青姈心裡鹿撞似的,鼓著勇氣瞥他,正好撞上戴庭安的目光。
泓邃幽深,意味深長。
他唇角微微勾著,在她看過來時,輕輕收緊勾在腰上的力道。
這樣的戴庭安,跟她前世見過的陰鷙男人截然不同,跟此生初識時散漫不經卻暗藏防備的男人也迥然不同。青姈心跳微疾,也沒掙扎,靠在他身上,兩隻手頗拘謹地握在身前,低頭時,唇邊卻漸漸漾卡微笑。
兩人便這般慢慢走回鐵山堂。
當晚的飯菜頗為豐盛,待戌時過半,夜空裡雲散月開,清輝如泄。
戴庭安晚間無事,命人燙了壺酒,頗有興致地到西跨院的涼台上賞月。青姈自然不能偷懶,陪著他登上涼台,只是她不敢喝酒,遂帶上水果蜜餞磨牙。
對坐默然,青姈望著月下樓台,問其來歷。
戴庭安難得耐心,跟她說這座府邸的身世,經了哪些重臣之手,熬過哪些風雨,最後落到靖遠侯的手裡。後來不知怎麽的,提起了死在北邊的戴毅和那場慘烈震動京城的鏖戰,戴庭安沒提太多,倒是問起她在北邊的經歷。
青姈也沒隱瞞,講生父謝冬陽是如何從大頭兵,一步步往前闖,立下那些並沒多少人知曉,卻令他幾位驕傲的戰功。講她在北地時,如何纏著父親去逛集市,被帶著騎馬撒野,跟馮元娥調皮添亂。
關於邊塞的記憶,兩人有很多相似之處。
後來戴庭安似歎了口氣,道:“謝將軍為國捐軀,著實值得敬佩。”
然後便沉默了下去。
青姈抱膝坐在樓台上,想著故去的爹娘,戴庭安則慢慢喝酒,也不知是懷念北地的時光,還是籌謀京城裡的風雨。夏夜清朗,她漸漸睡了過去,窈窕身姿縮在短榻上,單薄的夏衫勾勒出起伏的身段,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戴庭安收回了目光,靜靜看著她。
這是他生平頭一回認真地看姑娘,從眼角眉梢到唇腮胸脯,那是獨屬於少女的曼妙。
最初娶她進門時,他沒想到會有今日。
彼時腹背受敵,他需要有人名正言順地應付訪客,而她身在府外受盡委屈,且她做事機靈性子沉靜,又牽扯著陳文毅的官司,是最適合的人選。那時他留意過她的美貌,卻沒想過據為己有。
而如今……
戴庭安不由想起上回魏鳴提醒的事。
陳文毅的案子很快就會有消息,屆時他答應的事兌現,難道真要將她送走?
他皺了皺眉,看到青姈哼哼了聲,眼皮輕動,趕緊挪開目光。好在她沒想過來,蹭了蹭鋪在短榻上的錦褥,接著睡。
酒壺已然見底,戴庭安擱在身旁,起身理了理衣袖,將她抱起回屋。
兩個丫鬟都還沒睡,在門口恭敬伺候,裡頭卻已鋪好了被褥,熏得甜香。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