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二郎愛吃自己做的醬豬頭肉,晚上家來,碧青就琢磨給二郎做這個,昨兒聽貴伯說街口有家賣豬肉的檔口,就叫貴伯去問了一趟,正好剩下個豬頭沒賣,本是賣肉的自己家留著吃的,貴伯多給了幾個錢,勻了出來.
收拾乾淨,小火煨的酥爛,把油壓出去晾著,碧青轉兒天起了個大早,烙了一摞十幾張荷葉餅.大郎一見肉就沒命,荷葉餅捲著切成片的醬肉,吃了四五張,剩下的用白棉布裹著跟醬肉一起放到籃子裡,又灌了一葫蘆麥子茶就齊了。
忽然想起昨兒晚上自己跟大郎回來的時候,貴伯說旺兒來了一趟,送了兩筐桃子過來,碧青去瞧了,有一筐沒熟的青桃,另一筐卻是半熟的,如今天熱,放了一宿,今兒早上正好,就叫大郎一併提著。
貴伯跟在師傅身邊兒年頭長,京裡世族勳貴人家多認識貴伯,碧青不想讓別人以為自己跟崔家有什麼干係,所以,就叫貴伯送到了安定門外,夫妻倆提著東西奔太學去了。
進了安定門走不遠就瞧見了太學巍峨的門樓子,這算是大齊的最高學府了,碧青不禁想起現代時,自己上大學的時候,爸媽,奶奶都來了,提著大包小包送自己上學,吃的,喝的,用的,預備的異常齊全,車?轆話來回囑咐,生怕自己不適應大學的生活。
上了一個月,奶奶還單獨跑來偷偷看自己,不是舍友發現,自己都不知道,大學畢業後,奶奶沒了,自己整整哭了幾天,好些日子,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奶奶站在一樓小院的葡萄架下,望著小區門,每次自己回來總能看到奶奶站在那兒,風雨無阻。
如今看到太學的門樓子,忽然想起奶奶,眼眶不由有些濕,怕大郎發現,飛快抹了一把,整整了精神,奶奶活著的時候常說,人活著得往前看,總回頭有什麼意思啊,只要過得好,問心無愧就成了,自己記著奶奶的話呢,穿到這裡,自己也會如此,往前看,不回頭。
畢竟不是衙門,守門的侍衛還是頗有人情味兒的,估摸也是見多了碧青兩口子這樣兒的,太學裡那些走讀的多是世家子弟,在太學裡住的,卻是各地考上來的窮學生,一家子省吃儉用,就指望著供出一個有出息的來,好改換門庭。
進了太學的門,就算出息了,哪怕最不濟,將來混個七品官也不難,有大本事的,將來的前程就更難說了,混個一品大員也不新鮮。
因為這個原因,守門的侍衛多不會得罪這些窮學生的家屬,別瞅這會兒窮,誰知道哪會兒得了東風就扶搖直上了,要是得罪了,將來找補起後賬,有自己的好兒嗎,這會兒客氣點兒,將來要是真有個發達的,想起今兒這點兒小恩義,沒準兒就成了自己的貴人。
凡是在太學裡頭守門的侍衛,沒有敢小瞧這些學生的,甚至,變著法兒的掃聽哪個窮學生的成績好,都會成為這些侍衛的重點照顧對象。
碧青兩口子上前一說王二郎,那個黑臉侍衛的眼都笑彎了,異常熱情的道:「您二位是王監生的誰?」
碧青道:「我們是二郎的哥嫂,捎了些家鄉的土產,來瞧瞧小叔。」
那侍衛雖覺碧青的年紀有些小,可一琢磨,鄉屯裡成親都早,瞧著也有十四五了,說是王二郎的嫂子,也說的過去,尤其旁邊這位,一看就是王二郎的哥,哥倆長得沒這麼像的了,濃眉大眼的一張大黑臉,區別只是眼前這位更魁梧,站在那兒跟個黑鐵塔似的。
碧青沒讓大郎穿驍騎營的兵服,大郎今兒穿的是婆婆新做給他的,簇新的一身衣裳,配上大郎的臉,簡直就是一個如假包換的莊稼漢。碧青自己也還是那身兒,區別只是今兒把頭髮挽了起來,免得別人誤會自己是姑娘。
侍衛客氣的叫碧青大郎在門口等一會兒,說太學的規矩,有家屬來探,得學生親自過來領,又怕碧青跟大郎多想,還說:「不費事兒,只王監生來了,在探訪冊上登個名兒就成。」還叫人搬了個板凳出來放到陰涼裡,讓她們坐下。
大郎把東西放到地上,叫碧青坐了,自己站在一邊兒,侍衛還陪著說話兒,跟碧青道:「聽說王監生是冀州府人氏,冀州可是個富庶地兒,不知今年的年景兒可好?快過大秋了吧。」
問的都是家鄉的事兒,跟個善解人意的知心大哥似的,碧青見大郎沒應的意思,只得道:「托皇上的福,這兩年都是風調雨順的,地裡的糧食打的多,日子便不難過,再有一個月就過大秋了,也該忙了,趁著如今還有些空閒,這不才來瞧瞧小叔,婆婆在家裡頭惦記著呢。」
侍衛笑道:「王監生可是我們太學裡有名兒的好學生,您家老太太是個有大福氣的,將來王監生出息了,給老太太捧回一個誥命夫人,老太太還不樂壞了啊。」
碧青笑了:「借您吉言了。」
正說著,就見裡頭出來個穿著儒袍的少年,近了,才瞧清楚正是二郎,這一晃有大半年不見了,記憶中那個黑壯的小子沒了,變成一個儒雅的書生,一身青綢儒袍趁著挑高的身量,頭上戴著一頂巾帽,站在哪兒,碧青都有些不敢認了,心裡總覺著二郎還是個孩子呢,卻這一晃眼兒就成了少年。
直到二郎一聲嫂子叫出來,碧青才回過神兒來,二郎隔三差五的就會去驍騎營找大郎,兄弟倆倒是常見面,這會兒見了,也沒什麼感覺,就是碧青有些不適應。
二郎更有些激動:「真是嫂子,剛聽見傳話兒,我還只當找錯了呢,嫂子什麼時候到的,怎沒先給我捎個信兒,我好去接嫂子,娘好不好?四平叔的身子好些了嗎,嬸子呢?碧蘭大了吧,小海長多高了……」
一連串的話兒問出來,碧青才覺,眼前這個少年還是那個憨憨的小叔,碧青笑道:「都好,都好,咱家的雞鴨如今有一百多隻了,圈裡的母豬下了六個小豬仔兒,婆婆不讓賣,說咱家人口多,到年底宰了正好過年吃肉,省的還去集上買了,婆婆跟我娘倆人照顧著這些雞鴨豬仔的,整日的忙,我爹也搭把手,三個人忙活著,身子骨倒越發健朗了,碧蘭是大了,成大姑娘了,跟過去可不一樣,如今管著咱家的賬呢,多虧了她,嫂子才能騰出空來進京,小海竄了個高兒,請了個嚴厲的先生教他念書,一淘氣就挨先生的手板,如今也老實多了,別在這兒說話兒了,領著嫂子瞧瞧你住的地兒去,婆婆嘴上不說,心裡惦記著呢,我瞧了回去跟婆婆說說,也能放心。」
二郎眼裡晶晶瑩瑩的,點點頭:「哥跟嫂子稍後片刻,我去登了名兒就來。」
碧青點點頭,不一會兒,二郎就跑了回來,到底也才十三,雖說穩重多了,也仍是個孩子,一歡喜就露出些許孩子氣來。
二郎過來要提地上的提籃,碧青道:「等會兒。」從籃子裡拿出個油紙包兒,又讓大郎拿了兩個桃子遞給守門的侍衛:「兩位侍衛大哥辛苦,這是家裡做的吃食,做的不好,您別嫌棄,就當嘗嘗不一樣的吧,這桃子是我家自己種的,兩位也嘗嘗,要是愛吃,回頭跟二郎說一聲兒,家裡有的是,下回二郎家去,讓他捎兩筐過來,我家二郎一個人在這兒上學,您二位幫著我多照看著些。」
兩個侍衛忙道:「您客氣了,客氣了。」
把東西塞給兩個侍衛,三人才進去,兩個侍衛等人走遠了,忙過來一人拿著一個桃子愣神兒,不說王二郎家是莊戶人家嗎,這桃子是尋常莊戶人家能有的:「我說徐二哥,你瞅瞅這可比萬歲爺吃的貢桃還好呢,你聽見剛王二郎的嫂子說啥了不?」
許二點點頭:「聽著了,說咱要是愛吃,回頭讓王二郎家去給咱捎兩筐來,年年的貢桃都是稀罕貨,一錢銀子一個,有價無市,好傢伙,你瞧瞧人王二郎家,隨便一出手就是兩筐,這得多少銀子啊,誰說人家窮來著,就憑這兩筐桃,比多少富貴人家都強了。」
旁邊的道:「不對啊,瞧王二郎哥嫂的打扮,可不像個富貴人家。」
許二白了他一眼:「這富貴人就得把銀子刻在腦門子上不成,人這叫低調,不張揚,你剛沒聽見王二郎的嫂子說嗎,家裡養著一百多隻雞鴨呢,還有七八頭豬仔兒,還有這些桃子,你家不也是種地的嗎,老家養了多少隻雞,幾頭豬?」
旁邊的嘿嘿一笑:「俺家算村裡富戶,養了十幾隻雞,兩頭小豬仔兒,俺娘叫人捎信來說,叫俺省著些往家多捎幾個錢,打算著秋後買頭牛,以後拉個東西,去城裡趕個集啥的,就不用再蹭別人家的車了。」
許二道:「就是說,你家這樣兒都算富戶,人王二郎家怎不算個富貴人家,地主恐怕也趕不上人家的日子呢,得了,別說了,往後多上心點兒,這位有本事,家裡還有銀子,將來想不騰達都難,你我兄弟緊著點兒眼色,將來說不准就能沾上光,瞅見崔家那位爺,就想法兒給王監生報個信兒,省的兩人對上,那位爺又找事兒為難王監生。」
旁邊的侍衛道:「也莫怪崔家這位爺霸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都出自崔家,這位爺又是崔家正二八經的長房嫡孫,太后娘娘的侄兒孫兒,皇后娘娘的親侄兒,太子妃的表兄弟,莫說在太學,就是在皇宮也是橫著走的主兒啊,尤其,這位爺還有出息,王監生來之前,這位爺可年年大考都是第一,如今王監生一來,就成了老二了,心裡這口氣兒能嚥下才怪,不是昌陵先生護著,不定怎麼為難王二郎呢。」
許老二道:「這些都是貴人,咱得罪不起,暗裡幫著照看著點兒,別叫王監生吃大虧就成,我瞧著崔家這位爺就是氣兒不忿兒,也沒真想把王二郎怎麼著。」
說著打開油紙包,捏了塊頭肉放嘴裡嚼了兩口,眼睛都亮了:「你快來嘗嘗,王二郎嫂子這個醬頭肉咋這香呢,我嘗著比盛月齋的也不差,咱哥倆今兒算有口福了,大蜜桃留著給家裡的孩子嘗鮮,這醬肉咱倆兒好好解解饞。」
不說倆侍衛這兒狼吞虎嚥,再說碧青兩口子,跟著二郎進了太學,二郎顯然頗興奮,提著籃子一一指給碧青看:「嫂子,您看這兩邊就是六堂,我們平常上課就在這兒,從六堂過去那邊兒就是弘文館,每年都會請當世大儒前來弘文館講學,去年是東籬先生,今年是我師傅,不知明年是誰呢,聽我師傅說,皇上一直想請武陵先生前來弘文館。」
碧青笑道:「師傅如今樂的自在,想來不會來的。」
二郎道:「我師傅也說先生不來,師傅說先生不在意這些浮名,是位真智者,不像師傅跟東籬先生,身染俗事掙脫不開。」
碧青道:「依我瞧,師傅就是愛花成癡,武林源的房子蓋成了,守著那一百畝桃林,再捨不得挪動地方了。」二郎也笑了。
碧青好奇的道:「你們在這裡學的也是四書五經?」
二郎道:「以前是,前幾年皇上下旨添了律法,算學,州府志等科目。」
碧青點點頭,暗道皇上倒真是個明君,四書五經就算背的滾瓜爛熟,也沒用,畢竟太學不會為了培養死背書的人,是為大齊培養官員,一個好官兒不一定能熟讀四書五經,律法,算學,州府志,這些要比四書五經有用的多,哪怕是個七品知縣,也需治理一方,說著簡單,做起來卻難,千頭萬緒,什麼都得知道,才不至於當成一個糊塗官兒。
二郎道:「弘文館過去,就是先生們的住處,再往那邊兒才是監生的捨區。」
碧青點點頭:「去你那兒瞧瞧吧,嫂子給你做了你愛吃的頭肉,荷葉餅是早上新烙的,這會兒還熱著。」
二郎:「我在太學裡什麼都好,就是一想起嫂子做的吃食就饞得慌。」說著伸手摸了摸籃子裡的荷葉餅,直嚥口水,
碧青好笑的看著他,本說直接去二郎的住處,不想過弘文館的時候,卻從裡頭出來幾個人,跟二郎穿的衣裳一樣,想來是太學的監生,卻一瞧那樣兒就知道是世家子弟,一個個頭揚的高高,一副不可一世的德行。
三人剛要過去,不想,那幾個人忽然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當前一個道:「王二郎,這往哪兒去啊?瞧你這意思,剛從地裡收了莊稼回來不成。」
哄……後頭一陣大笑,旁邊兒一個搖著扇子道:「這還用說,瞧這拖家帶口的,一看就是剛從村裡來的,剛我還說老遠怎麼就聞見一股子土腥子味兒呢,原來是王二郎家的人來了,王二郎,這兩位誰啊,給我們幾個介紹介紹唄,得,不用介紹了,這是你哥吧,跟你一個德行,這個鄉下丫頭模樣兒還過得去,別是你家裡的相好吧……」話音剛落,啪就挨了一巴掌。
那小子愣愣看著碧青:「你,你你敢打我?」
碧青笑了:「為什麼不敢,你口出不遜在先,我是怕你記不住,所以給你一巴掌,讓你長長記性,別給太學抹黑,這裡是大齊的最高學府,你這種下三濫混進來,簡直就大齊之恥,我要是你,早一頭撞死了,還在這兒耀武揚威,簡直就是給你爹娘祖宗丟人。」
「你,你你知道爺的祖宗是誰?你個鄉下丫頭,反了你了,爺今兒不教訓教訓你,當爺是紙糊的人了……」嘴裡說著,抬手一巴掌打了過來,還沒挨著碧青呢,手就給大郎捏住,立馬慘叫了起來。
碧青趁機一腳揣在他腿窩子上,這小子撲通就跪在地上,碧青抬手就是兩巴掌,打完了才說:「這是替你娘跟妹子打的,跟女人動手,簡直就是男人裡的敗類。」
那幾人也沒想到碧青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一時被大郎的氣勢所懾,沒人敢上前,碧青看了二郎一眼,就知道這夥人沒少欺負二郎。
碧青一想二郎在這兒挨欺負,就恨不能把這幾個人混賬通通暴打一頓,被她扇了三個嘴巴子的小子,終於不敢再說話了,碧青看了那幾人一眼:「你們幾個誰是領頭的?」
幾個人紛紛往旁邊挪了挪,碧青看向站在後頭的少年,十五六吧,生的頗俊眉朗目,腰板挺的筆直,手背在後頭,那股子凌人的傲氣遮都遮不住,他沒說話,只是定定看著碧青道:「即便曹武得罪在先,你先動手也非君子所為。」
碧青嗤一聲笑了:「抱歉了,鄉屯裡來的,不懂什麼大道理,就知道孩子要是欠教訓,不打他兩巴掌,沒用,不打疼了,他都記不住,再說,你們孔聖人不都說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小婦人非君子,乃是女人也。」
那小子愣了一下:「我跟二郎並無齷齪,只是心裡不服罷了,他靠著昌陵先生進了太學,跳過外舍內捨直升上捨,試問,若大齊學子都如他這般,豈非失了公平。」
碧青看向二郎,二郎低聲跟碧青解釋,剛進太學一般要經過外捨,內捨,最後才是上捨,都需考試合格才成。
碧青道:「難道你沒考試?」
二郎道:「考了。」
碧青點點頭:「這就是了,難道太學裡竟都是些嫉賢妒能之輩,容不得天才嗎。」
那個少年臉色有些不好看:「王二郎拜在昌陵先生門下之前,並無明師交代,甚至,不曾上過學堂,昌陵先生如今是太學五經博士,若不是先生故意放水,王二郎怎可能直接升入上捨。」
碧青打量他片刻道:「你這是在質疑先生,那就更不該找二郎的麻煩,不說是不是先生放水,二郎才升入上捨,便是,也是本事,你有本事也讓先生放水啊。」
那少年大概沒想到碧青會如此說,臉漲得通紅,半晌兒才道:「不可理喻。」
碧青歪歪頭:「不可理喻的是你,你想用這樣的借口來掩飾你的嫉妒之心,實在淺薄,哪怕你裝的再傲氣也沒用,你就是嫉妒二郎,如果我沒猜錯,自從二郎來了,你是不是更加努力學習了,甚至夜不能寐。」
少年臉更:「,你,你胡說。」
碧青挑挑眉:「怎麼,心虛了,你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一看就知是熬夜熬的,若不是想超過二郎,何必如此拚命。」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夏蟲不可以語冰,跟你一個女人鬥嘴,有失君子之風,總之,我不信王二郎能直接升入上捨,世上根本沒有無師自通之人。」
二郎忽開口道:「先生之前,都是我嫂子教我的,怎說無明師?」
一句話幾個小子哈哈笑了起來,連那個滿臉傲氣的小子,都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二郎臉通紅:「你們別瞧不起我嫂子,我嫂子比太學先生也不差。」
幾人小子又笑了起來:「王二郎,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就你嫂子這麼個鄉下丫頭,敢跟咱們太學的先生比,你瘋了吧。」
二郎氣的不行,剛要辯駁,碧青拍了他一下:「太學的先生都是大齊的博學鴻儒,我一個鄉下婦人自是不能比的,可對付你們幾個小子還不在話下,你。」說著一指那個傲氣的小子道:「我出道最簡單的算題,你只要能在一炷香內算出來,我就領著二郎家去,若你算不出來,可就要給二郎賠禮道歉,並且保證以後絕不再找二郎的麻煩,如何?」
那少年毫無猶豫的道:「好,你出。」
碧青左右看了看,見那邊兒不遠有顆大槐樹,樹下有石桌石凳,一指:「去哪兒,咱們得先立個字據為證,不然,你要是說了不算怎麼辦。」
少年道:「君子一諾千金。」
碧青哼一聲:「別口口聲聲君子君子的,君子也不是你嘴上說的,就我知道,嘴上說自己是君子,大都是小人,要麼就是偽君子,人的嘴最不牢靠,白紙黑字才有憑有據。」
少年咬咬牙:「好,立字為憑。」
不知誰去取了紙筆過來,碧青叫二郎:「你照著我說的寫,今兒有……」說著看向少年:「你叫什麼?」
少年沉默半晌兒才道:「崔鳳林。」
碧青愣了一下,不禁看著他:「你姓崔?」
少年沒應,只是背手而立,碧青不禁好笑,鳳應該是崔家第三代的排行,這個少年是先生的孫輩兒呢,論輩分兒他跟崔九一樣,該叫自己一聲師姑,這小子是太學裡的霸王,不把他收拾的心服口服了,以後二郎沒好日子過。
既然驕傲,就把他的驕傲踩到泥地裡頭去,看他以後還欺不欺負二郎,碧青不怕得罪人,崔家怎麼了,不過是秋後的螞蚱,再說,有師傅護著自己呢。
想到此,開口道:「今有崔鳳林與王二郎大嫂賭算題一道,若一炷香之內,崔鳳林算出王二郎大嫂所出算題,就是王二郎輸,跟其嫂回鄉種地,若沒算出來,是崔鳳林輸,當給王二郎賠禮道歉,並立寫字據,從此不許為難王二郎,以此為證。」
二郎習慣聽碧青的話,碧青讓寫啥寫啥,一個字都不會差,寫好了還給碧青看:「嫂子,您看我寫得可對?」
碧青看了一遍點點頭:「二郎的字又進益了。」
被碧青一誇,二郎頗有些高興,碧青拿過筆在下頭寫上自己的名字,那幾個小子紛紛上前來看碧青寫字,碧青有意把字寫得七扭八歪,幾個小子一臉不屑。
崔鳳林道:「你出題吧。」
「對,出題吧!」幾個小子在一邊兒跟著起哄,碧青叫二郎在紙上寫:「湖靜浪平六月天,荷花半尺出水面。忽來南風吹倒蓮,荷花恰在水中淹。湖面之上不復見,入秋漁夫始發現。落花去根三尺整,試問水深尺若干?」
二郎寫完,碧青遞給崔風林,指了指不遠處的日晷道:「就給你半個時辰吧,一炷香太短,免得你說我為難你。」說著,在石凳上坐下,叫二郎把籃子裡的醬肉跟荷葉餅拿出來,捲了一套遞給二郎:「趁熱吃吧,一會兒該涼了。」二郎點點頭,接過去吃了起來。
這眼瞅就快晌午了,幾個小子從弘文館出來就是為了找個館子吃飯,誰想會遇上這檔子事兒啊,見王二郎大口大口吃著,一開始還有些不屑,到後來,一個個饞的直吞口水。
二郎吃了三張餅,又灌下半葫蘆麥子茶,才算飽了,滿足的道:「嫂子,還是咱家的麥子茶好喝。」
碧青笑道:「知道你愛喝,這回都給你帶來了,再吃個桃,這是咱家桃園子裡的桃子,怕放不住,青的摘下來,到京正好熟,只不過,到底不如熟透了摘下來的甜,嫂子已經洗過了。」
二郎卡嚓咬了一口:「真甜。」就聽周圍幾聲咕咚咕咚,嚥口水的聲兒,都盯著二郎手裡的大蜜桃。
碧青暗暗好笑,崔鳳林的汗都下來了,拿著那張算術題盯著看了半天,知道今天自己栽了,剛想認輸,就聽一個聲音道:「你這丫頭跑太學來欺負我的學生做什麼,莫非想效仿那些江湖人砸場子踢館來了。」
幾個小子一聽聲兒,包括二郎都躬身站在一旁,齊聲道:「東籬先生。」
上次自己出的那道算題,把東籬先生難住了,朝廷大考一結束,東籬先生就去了一趟冀州,碧青告訴他解法,先生才算睡著覺,直說碧青害人不淺。
從哪兒以後,卻隔三差五的讓碧青給他出算題送去,解幾天解不開,就叫人去冀州找碧青要答案,如此,碧青都記不清自己給老頭子出了多少道算術題了,反正,都是自己學過的,光小學初中的算術題,就夠老頭子算兩年的,所以碧青有的是存貨,不過,這麼一來,倒是跟東籬先生混的極熟。
見老頭子出來了,碧青不敢怠慢,蹲身施禮,然後才道:「哪是丫頭來砸場子,是見不得我家二郎挨欺負,跟崔鳳林打個賭罷了。」
東籬先生點著她道:「天下算學誰你這丫頭精,這些小子,不過略窺門徑罷了,哪算得出你出的題,還說不是砸場子,我跟你師傅說兩人幾次,想讓你來太學講幾堂算學,你師傅只是推脫,你這丫頭請不來,反倒自己跑來,難為我的學生,是何道理?」
說著看向崔鳳林,這小子很聰明,在崔家小一輩兒裡,可說是鶴立雞群,也被崔家寄予厚望,可惜,卻過於驕傲,如今碰上碧青,或許對他大有好處,讓他明白,人外有人,若能從此潛心向學,或許將來會有大成。
見他一臉頹敗,東籬先生終有些不忍道:「你可知武陵老頭收了關門弟子?」
崔鳳林自然知道,雖說先生搬去了冀州,到底還是崔家的長輩兒,又是當世大儒,收弟子的事,也算崔家的事兒,論輩分兒自己得稱呼一聲師姑,先生在冀州,王二郎也是冀州的人,難道?這丫頭就是先生受的關門弟子……想到此,崔鳳林臉都白了。
武陵先生歎口氣道:「你不用自輕,論輩分兒,這丫頭是你的師姑,她精通算學,老夫都是手下敗將,你小子做不出她出的題,不丟人,倒是她以大欺小,著實有失長輩風範。」
碧青一見東籬先生,就知道這個賭局黃了,這老頭揭破自己的身份,自己哪好意思,再跟一個小輩兒計較,呵呵笑著把那張紙一撕兩半,跟崔鳳林道:「算我的不是,以大欺小,喏,給你個桃子找補找補,這桃子可是我親手種的,甜著呢,快吃。」
崔鳳林不知不覺就咬了一口,桃香滿口,不禁點點頭:「真甜。」
碧青拍了怕他:「有句話說的好,謙受益,滿招損,虛懷若谷才能海納百川,行了,我是最不耐煩說這些大道理的,簡單一句話,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跟別人比什麼,做自己想做的,喜歡做的就成了。」
東籬先生點點頭:「丫頭這幾句倒是深賦哲理。」
碧青道:「您老就別寒摻我了,我這肚子裡可沒幾兩墨水,您老再捧,就露餡了。」
東籬先生捋著鬍子笑了起來,看了大郎一眼道:「你把老夫的北胡志教給這小子了?」
碧青:「您在北胡的苦寒之地那麼多年,著成此書,不就為瞭解大齊北境之憂嗎,我教給大郎豈不正好。」
東籬先生道:「你這丫頭沒這麼好心,你師傅跟我說了,你是怕這小子保不住小命。」
碧青:「瞧您說的,別管我為了什麼,豈不都跟先生殊途同歸嗎。」
東籬指著她道:「怪不得你師傅說你張嘴刁,如今老夫算是領教了。」說著,目光掃了眼那半筐桃道:「你這大老遠的來京,不去老夫府上拜望就算了,不會連點兒吃食都沒給老夫預備吧。」
碧青笑了,把剩下的半筐遞給他後頭的隨從:「別的沒有,桃子有的是,您老要是吃著不過癮,回頭跟我回冀州,武陵源上住些日子,天天當飯吃都成。」
先生笑了:「算你丫頭有點兒孝心。」
碧青道:「晌午熱,您老還是回去歇著吧,免得著了暑氣,我這兒跟二郎瞧瞧他的住處去。」東籬先生點點頭,轉身走了。
送走了老頭子,碧青剛要走,就聽崔鳳林道:「師姑,這道算題,您能不能幫我解出來。」
碧青站住腳,把他拉到一邊兒低聲道:「雖說論輩分兒,你是該叫我一聲師姑,可咱是不是也得分個場合,師傅跟前你叫就叫了,別的地兒就算了,你這一聲師姑叫出來,不知道,還以為我是個半大老婆子呢。」
崔鳳林道:「不在年紀,達者為尊,以往是我的不是,如今這聲兒師姑我叫的心甘情願。」
碧青頭都疼了,就沒想到這小子是個死腦筋,算了,反正以後輕易也見不著,叫就叫吧,見他手裡拿著算題,碧青眼珠轉了轉:「這道算題我給你解出來,不過,你得答應,我別把我在京的事兒跟你家的人提,成不成?」
崔鳳林愣了愣,才點頭,碧青拿過筆在紙上飛快把答案寫上,就跟二郎走了。
等碧青幾個沒了影兒,後頭幾個小子才道:「鳳林,這丫頭真是你師姑啊。」
崔鳳林看著那張紙出了會兒神,才點點頭,把那張紙折起來放到懷裡,臉色一肅,跟幾人道:「以後不許再為難二郎,誰敢為難他,就是為難我,聽見了,聽見了?」
幾人明白,只要崔鳳林發話,在太學就跟皇上的聖旨差不多,從今兒往後,王二郎就是太學裡的大爺,想想,幾人都跟做夢似的,誰能想到王二郎這麼個莊稼漢子,竟有個如此牛的嫂子,再想想旁邊王二郎那個大哥,這一家子還真是有點兒不搭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