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氣沖沖的家來,進了門見屋裡廉價的擺設傢俱,怎麼看怎麼彆扭,自己跟大郎差哪兒了,憑什麼他就能過那樣的好日子,大郎那麼個直心眼子,不知變通的莊稼漢,自己哪兒不比他強,可瞧瞧這日子過得,以前去王家村的時候,瞧著也就是個尋常人家,這才幾年啊,怎麼就變成富戶了。
來往的人也跟自己不一樣,就連崔九,明明自己跟大郎一起認識的,崔九卻偏跟大郎那麼好,跟自己倒冷冷淡淡不怎麼搭理的樣兒。
再說,好歹也是一個營裡混的弟兄,自己想借幾個錢做點兒買賣,若他家裡真沒有,自己也不會張這個嘴,可他那媳婦兒在麗春院抬手就是一百兩,自己找他借二百兩算個啥,用得著寫借據嗎。
何進坐在炕上越想越氣,他媳婦兒度著他的臉色,端了碗水進來放到炕桌上,張了張嘴,終於開口道:「俺是個婦道人家見識短,可俺娘活著的時候,也跟俺說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雖說你跟王大郎在一個營裡當兵,可到底咱跟人家不沾親,這張嘴就管人家借二百兩銀子,人家能借給咱,就是情份了,讓咱寫借據,也是應當應分的事兒,俺實在不知你是咋想的。」
何進心情正不好,一見他媳婦兒這般說,火氣更竄了上來,一拍桌子:「你他娘的懂個屁,王大郎家有的是錢,那天在麗春院,一百兩銀子不聲不響就打了水漂,與其給大郎那個敗家娘們糟蹋,借給我怎麼就不成了。」
他媳婦兒嚇了一跳,低下頭,半晌兒抬起頭來低聲道:「那銀子再多也是人家的,人家哪怕往河裡頭仍,咱也管不著,咱要是真想找人家借銀子,就寫個借據,以後慢慢的還,這樣也不傷情份,你甩著臉子出來,這往後還怎麼走動,王大郎跟你還在一個營裡當兵,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多不自在。」
何進哼了一聲:「你說的好聽,我還不知道還啊,可拿什麼還,什麼買賣短日子內能賺二百兩銀子,你說說,你要是有這樣的本事,我還能腆著臉去王大郎家受氣啊。」
他媳婦兒一愣:「你,莫非,就沒想著還。」
何進一氣之下說禿嚕了嘴,沒言聲兒,半晌兒聽不見他媳婦兒說話,何進抬起頭,見他媳婦兒盯著自己發愣,不免有些抹不開,揮揮手:「愣著幹啥,還不給我打水洗腳,也不知你娘怎麼教你的,連伺候自己男人都不會。」
他媳婦兒木呆呆的出去,到灶房舀水端進來,蹲在地上給何進脫鞋腿襪洗腳,腳剛一沾水,何進抬腳就把盆踢翻了:「你想燙死我啊,一盆水都灑在他媳婦兒身上了,見他媳婦兒還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哪兒,越發生氣,抬腿一腳揣在她身上。
他媳婦兒雖說壯實,到底是個女人,哪裡禁得住何進的窩心腳,疼的彎著腰捂著心窩子,站都站不起來。
何進也沒想到自己會揣著一腳,就是惱羞成怒之下,沒忍住,見他媳婦兒這樣兒,有些過不去,有心問問如何,又覺著自己一個老爺們沒這必要,琢磨等他媳婦兒說句話兒就過去了。等了會兒,見他媳婦兒不動勁兒,氣上來,套上鞋走了。
何進媳婦兒捂著心口,聽見外頭院門匡當的聲兒,也顧不得剛撒了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己到底嫁了個什麼樣兒的男人啊,成親那天他就去了麗春院,姐姐勸自己忍著,說找個這樣的男人不易,不是姐夫勸著,這樁婚事成不了呢,男人逛個窯,子不叫什麼大事兒,又沒娶回家,他在外頭的事兒,咱們睜隻眼閉只眼就過去了。過得去嗎?這才剛成親,往後可還有一輩子呢,這麼想著,她都不明白活著還有啥意思。
何進跑到麗春院去撒了一晚上火,轉天一早,火氣消下去,人也清醒了不少,仔細想想,自己得罪了大郎可沒好處,如今的大郎可不是以前那個莊稼漢了,九皇子跟他交好,他兄弟又進了太學,他那個小媳婦兒也不好惹,不說跟九皇子合夥做買賣的事,就是那個師傅武陵先生,誰得罪的起啊。
正是拿準了這一點兒,那丫頭昨兒才敢把那些不中聽的話兒往外仍,雖然心裡不舒坦,也得把這事兒圓過來才行,自己家那個婆娘沒用,找安大牛跟常六過去,大郎媳婦兒再怎麼著,也不能往外趕,主意打定,快步進了驍騎營。
不說何進這兒怎麼找安大牛跟常六,卻說大郎,昨兒送了何進回來,見他媳婦兒屋裡的燈都熄了,還說他媳婦兒生氣了,不敢推門,在窗戶外頭站了老半天,才吭哧出幾句話:「那個,媳婦兒,俺知道何進做的事兒不對,俺雖老實,卻不糊塗,何進跟咱家借錢卻不寫借據,就是不想還,可他到底是跟俺在南邊兒打仗的兄弟,就算知道是他不對,俺這心裡不知咋了,也有些過不去,媳媳婦兒,你千萬別生氣,俺就是想把心裡想的讓你知道……」
碧青歎了口氣,大郎就這個性子,老實憨厚,重義氣,這是優點,有時候卻也是缺點,遇上崔九這種人,會覺得大郎真誠,進而相交,若遇上何進這樣兒佔便宜沒夠的,就得吃虧。
如今不是前兩年了,家裡不差這點兒銀子,給何進也不當事兒,可碧青恨就恨在何進那個理所當然伸手的嘴臉,明明白白就是吃定了大郎老實,不會拒絕。
碧青一開始也想過好好處理這件事兒,不撕破臉,省的以後大郎在驍騎營不好處,但能何進有一點兒廉恥之心,自己都會給他留幾分面子,可這廝簡直就是個賤人,這種人就是見不得別人比他過得好,心裡嫉妒大郎,如今是沒機會,以後要是有機會,不定會幹出什麼事來。
與其到時防不勝防,倒不如這會兒就讓蠻牛知道何進的為人,就算不至於斷交,好歹有個防心,尤其戰場上,本來就萬分凶險,要是還有人憋著害你,能有好兒嗎。碧青琢摸著,要是大郎真去北境打仗,自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何進留下,這就是個背後捅刀子的小人,有這個人在大郎左右,自己的覺兒都睡不好,或者,現在就把他從驍騎營弄走,還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弄走,省的他記恨大郎。
碧青絞盡腦汁的想著,側過身子,看見窗戶上映出的大腦袋,忽氣不打一出來,為了這頭蠻牛,自己這心都快操碎了,讓他在外頭挨會兒咬也應該,所以沒吱聲兒。
大郎在門口站了半天,不見裡頭小媳婦兒招呼自己,垂下腦袋:「媳婦兒,那我在院子裡睡了啊。」蠻牛話音剛落,天上就打了個閃,緊接著雨就下來了。
蠻牛立馬精神了,大腦袋湊到窗戶上:「媳婦兒下雨了,院子裡睡不了人,俺可進去了啊。」
碧青沒搭理他,大郎等了會兒,又問了一聲。碧青不耐煩的道:「你倒是進不進來。」
大郎忙道:「進,進,」忙推門進去了,摸著黑兒鑽進床上,把碧青往自己懷裡一摟,低頭啪嘰親了一口:「媳婦兒你別生氣啊,俺知道你都是為了俺好,俺娘總說,娶了你是俺的福氣,俺也這麼覺得,所以你別生氣了……」
碧青挪了挪,在他懷裡找到了舒服的姿勢,沒好氣的道:「閉嘴,睡覺。」大郎忙閉上嘴,難得蠻牛如此老實,沒折騰自己,碧青還有些不適應,過了半晌兒,發現蠻牛仍沒動靜,碧青撐起脖子想瞧瞧。
可惜外頭沒月亮,屋裡也沒點燈,什麼都瞧不見,可聽他勻稱的呼吸聲,以及胸膛裡漸平緩的心跳,碧青才知道這傢伙竟然睡著了,只不過,睡著了胳膊也緊緊摟著自己,彷彿怕一鬆手,自己就跑了。碧青輕輕靠在他懷裡,閉上眼,聽著窗外沙沙的雨聲,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細雨下了一夜,轉過天就放晴了,碧青洗漱收拾利落走出來,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讓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大郎正在打拳,隨著出拳,嘴裡哈哈的叫著,碧青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打拳非得叫出來,貌似,現代的跆拳道也如此.
大郎仍穿著婆婆做的粗布衣裳,配上一張黑臉,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莊稼漢,可打起拳來卻有些不一樣,一拳一腳虎虎生風,閃轉騰挪頗為靈巧,一套拳讓他打的行雲流水。
碧青還是頭一次如此認真的看蠻牛打拳,看久了,忽覺這個人有些陌生,或者說,自己不瞭解這樣的大郎,直到一趟拳打完,大郎收勢,衝著自己裂開大嘴,嘿嘿一樂:「媳婦兒你起來了啊,早上吃啥?」碧青才覺她的蠻牛又回來了。
早上吃花卷黍米粥,連著吃了兩天涼皮,碧青都覺自己肚子裡都是涼皮了,責令冬月不許再做,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見天的吃,自己再不說話,估摸往後一個月的伙食都是涼皮。
冬月這丫頭對做吃食極為狂熱,自己研究這些就是為瞭解饞,可冬月這丫頭不是,她就是單純的喜歡,不過,有這個小狂熱分子,自己倒省了不少事兒,人果然不能有人伺候,給冬月這才伺候了幾天啊,自己就有些離不開了。
小巧的油鹽花卷兒,熗一盤脆生生的瓜條,切上兩個鹹鴨蛋,再拌一個麵筋絲兒,配著黍米粥,碧青吃的十分熨帖,不過,這麵筋兒絲兒是哪來的,這丫頭莫非又……
想著看向冬月,沒轍的道:「你又做涼皮了?」
冬月呵呵笑了:「不是今兒做的,姑娘沒吩咐之前,昨兒晚上奴婢就把麵筋洗出來了。」說著偷瞄了碧青一眼小聲道:「姑娘,那面漿晾了一宿,要是不攤出來可就壞了。」
碧青歎了口氣:「那就攤出來吧。」冬月歡喜的答應著,利落的收拾了碗筷就鑽廚房去了。
剛吃了早上飯,貴伯就進來說:「外頭有個叫成材的小子,提著兩條魚說是來謝姑娘的。」
碧青看向大郎笑道:「瞧賣湯餅的小子來了,看來買賣不差。」叫貴伯把人領進來。
成材是掃聽著來的,到門外見如此體面的院子,有些心怯,不敢叫門,就在外頭傻站著,白等看門的小子出去掃地,看見他問了一句,知道是來答謝的,才報給了貴伯。
成材跟著貴伯過了頭一層院子,不禁問道:「這真是大郎哥的家?」
貴伯點點頭:「姑娘跟姑爺在裡頭呢。」
成材怎麼沒想到,瞧著像個莊稼漢子的大郎哥,竟住在這兒,不禁低頭瞧了瞧自己手裡的兩條魚,這是他一早在河裡抓的。
下了一宿雨,河水漲了不少,日頭一出來,看見河沿邊兒淺水的地方,有好幾條大鯉魚,就用紗網布做個抄網捉了幾條上來,挑著最肥最大的兩條,用草繩串了,打算給大郎兩口子送過來。
哪想常去自家攤子吃湯餅的大郎哥,家這麼好兒,就覺自己的謝禮有些拿不出手,大郎哥的媳婦兒教給自己做的那個涼面,賣的可好了,如今只要他一擺攤子,就會有主顧上門來吃涼面,一天下來能賣出去四五十碗呢,賺的錢他們祖孫倆過活之餘,還能剩下一些。
婆婆說攢著給自己娶媳婦兒,成材卻想等攢夠了,帶著婆婆去京城的壽春堂給婆婆看看腿腳,如今還好,一變天就鬧疼。
以前不敢想這些,只想著賣幾個錢能餬口就成,如今不一樣了,買賣好了,就有了盼頭,這一切都是因為大郎嫂子教自己做了涼面,婆婆前兒就叨念著要謝謝大郎哥夫妻,自己也想來,可空著手總不好意思,今兒捉了幾條魚才敢厚著臉皮登門。
大約知道他想什麼,貴伯瞧了瞧他手裡的魚道:「這麼肥的鯉魚可不多見,我們家姑爺就稀罕吃魚,剛還說差小子出去買呢,不想你就送來了。」貴伯如此一說,成材心裡好過多了。
成材進來的時候碧青正指揮著大郎往桃樹上噴煙絲水,下了雨,怕樹上的紅蜘蛛死灰復燃,得再噴一遍藥,花圃裡的月季也得噴。
見成材來了,笑問他:「買賣如何?」
成材忙道:「虧了姑娘教了我做涼面,買賣好多了,天天一擺攤子就有不少主顧來吃麵。」本想喊大郎嫂子,可一琢磨覺還是喊姑娘好些。
碧青點點頭:「熱天吃這個涼快,天一冷就不成了,算著日子,還能賣一個月,等天涼了再接著賣你的湯餅正好。」
成材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碧青見他手裡提著魚,笑道:「好肥的魚,哪兒捉的?」
成材:「在河裡頭逮的,下了一宿雨,河水漲起來,底下的大魚也跑到水面上來了。」
碧青道:「那河裡的水深著呢,河沿又濕滑,得小心著,回頭一不留神出溜進河裡,你這條小命就沒了。」
成材:「姑娘不知,我是南邊兒人,從小活在水邊兒上,會水,在家的時候,一猛子扎進去,一會兒就能摸一條大魚上來。」
碧青愣了愣:「你是南邊兒人?嶺南那邊兒的?」
成材點點頭:「守著南蠻子近,那些南蠻子常來村子裡搶掠,實在活不了人,就都跑出來了。」
大郎聽見道:「不是把那些南蠻子打回去了嗎,怎又來了?」
成材道:「那些人就是如此,大軍在的時候躲起來,朝廷的大軍一撤,就又跑了出來,禍害鄉民。」
大郎眉頭一皺:「下次再去南邊兒,俺把那些禍害人的南蠻子滅了族,看他們還禍害人不。」
碧青白了他一眼:「多能啊你,當你自己是將軍了不成,你就是個驍騎營的大頭兵,先把我教你的北胡志跟兵書背下來,再說旁的吧。」
大郎頓時有些蔫兒,扭過頭接著噴煙絲水,成材看著好笑,冬月戳了他一下,低聲道:「傻笑什麼啊,還不跟我把魚送到廚房裡頭去。」
成材忙應一聲,跟著冬月去了廚房,到廚房,冬月指了指一邊兒裝著水的木桶:「放到那裡。」然後就不搭理他了,接著攤她的涼皮兒。
成材撂下魚本來想走的,卻看見冬月做的東西,不禁好奇起來:「姐姐這是做什麼呢?」
冬月道:「沒見過吧,這是涼皮,我們姑娘教的,來幫個忙,把這個放到那邊兒的涼水裡。」不知不覺,成材倒給冬月打起了下手,不一會兒面漿就攤好了。
冬月看了成材一眼,利落的切了一碗涼皮,拌上料兒遞給他:「喏,這就當謝禮了。」
成材接過吃了一口,頓時眼睛都亮了,一碗涼皮下肚,吱吱嗚嗚的道:「那個,能不能把這個做涼皮的法子也教給我。」
冬月歪歪頭:「教給你也成,不過,你可得叫我一聲師傅。」
成材多機靈,張嘴就道:「師傅。」
冬月臉一紅:「逗著你玩呢,我可不敢當你的師傅,以後我去你家吃湯餅的時候,別收我錢就是了。」說著就把做涼皮的法子教了他。
冬月早聽姑娘說了成材的事兒,一聽說祖孫倆就不禁想起自己來,當初也是這般,跟著婆婆相依為命的過活,如今想起來,日子雖苦,可有婆婆在自己身邊兒,也不覺得難過,後來婆婆沒了,自己哭了好長日子,就算搬到這兒來,有貴伯照應著,也想婆婆,每天都躲在被窩裡偷著哭。直到姑娘來了,才覺著日子有了盼頭,冬月早打定了主意,往後就跟著姑娘,姑娘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成材還得去擺攤子,不能耽擱,學會了就忙著走了,快晌午的時候,貴伯進來說:「何進來了,還帶著兩個黑臉的漢子,瞧著像姑爺營裡的。」
碧青心說,何進倒不傻,知道昨兒撕破臉,不好登門,找了人過來,不用說也能猜到,那兩個人一定是安大牛跟常六。
碧青見大郎眼巴巴看著自己,不禁白了他一眼:「看我幹啥,你營裡的兄弟頭一次登門,怎麼也得吃頓飯吧,別回頭人家說我摳門。」大郎立馬歡喜起來,跳著腳出去了。
冬月噘了噘嘴:「昨兒都那樣兒了,今兒怎麼好意思再登門,奴婢都替他臊得慌。」
碧青笑道:「得要臉才知道臊得慌呢,那位都不要臉了,還臊什麼,你去做幾個菜,招待姑爺營裡的同僚,咱們就當昨兒那事兒沒有,他不提咱們也不提。」
冬月道:「要是那個叫何進的再張嘴,管咱要錢怎麼辦?」
碧青:「放心吧,不要臉總還知道個怕,他今兒來就是想揭過昨兒的事兒,咱們不吱聲就是順了他的意。」
冬月道:「可這也太便宜他了,那不是個好人,姑爺跟這樣的人在一處,回頭不定要吃多大虧呢。」
碧青搖搖頭:「不會在一處的。」
除了何進,對於安打牛常六碧青還是很歡迎的,這兩人雖說沒事兒就往麗春院跑,可他們也不是大郎,只他們的老婆不說話兒,跟自己什麼干係。
再說在這裡,嫖,妓根本不算什麼缺點,甚至,那些文人還會以此為榮,那些名妓之所以千古留名不就是因為文人的追捧嗎,只要大郎不去,老老實實的在家跟自己過日子就成了。
大郎一開始還有些擔心碧青給何進臉色,卻沒想到,小媳婦兒很是妥帖周到,不僅叫冬月做了一桌子菜,還特意把帶來的酒拿出兩罈子來,讓他們喝。
酒好。菜香,除了何進吃不知味,安大牛跟常六倆人一口酒一口肉,混了肚子溜圓兒。走的時候碧青還把從家裡捎來的鹹鴨蛋,灰包蛋,一人包了一大包帶了回去,客客氣氣的送著人走了。
安大牛出了門還說:「大郎這小媳婦兒真是個周到人,模樣兒也好,還有本事,不看別的,就看人家身為武陵先生的弟子,沒輕看了咱們這些糙漢子,就得給人挑大拇指。」
常六道:「這話兒是,可見是一心跟大郎過日子呢,若不是看在大郎的面兒上,哪會這般又是吃又是喝的招待咱們,大郎家這酒真夠味兒,再多喝幾回啊,俺都喝饞了。」
說著,看向何進:「倒是你今兒有些古怪,話都不說一句,酒更是沒吃多少,何進,你倒是咋了?莫非跟你媳婦兒鬧彆扭了。」
何進哪好意思把昨兒的事兒說出來,含糊幾句應付了過去,想起昨兒踹了媳婦兒一腳,不知怎麼著了,跟兩人告辭往家去了。
等他走沒影兒了,常六肘了安大牛一下:「大牛,你說何進這是咋了?雖說大郎媳婦兒今兒挺周到,可俺也看出來了,她不待見何進。」
安大牛道:「何進早瞧著大郎家的日子眼熱了,以前沒少跟大郎說人家媳婦兒的不是,俺在旁邊就聽見過好幾回,不是大郎媳婦兒有本事,把大郎拿的死死,不定這會兒怎麼著了呢,俺不知道別的,就知道,這麼背著說人媳婦兒的不是,可不厚道,你沒瞧何進對姜山大哥的小姨子那樣兒,新婚當晚就跟咱們去了麗春院,就算再不稀罕他媳婦兒,也不能這麼著歪帶人家吧!要不別娶,娶了就是自己的婆娘,這麼著可不是個爺們。」
常六點點頭:「他自來就是個愛算計的,咱們每回出去吃酒,他可掏過一文錢?哪次不是裝傻,他娶媳婦兒,還是咱們幾個湊的份子,至少得回請頓酒吧,可你瞧他這意思,根本就當沒這事兒,雖說統共沒幾個錢,可誰也不是傻子,咱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往後他再找咱們吃酒,俺可不去,跟他吃回酒,心裡能彆扭好幾天,圖啥啊,得了,不提這個了,叫人聽了,還當咱們是娘們呢,吃頓酒都得斤斤計較,沒意思的緊,走了。」
兩人上馬走了不提,再說大郎,送著哥仨走了,回來就拉著碧青的手道:「媳婦兒,你真好。」
一邊兒的冬月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碧青臉一紅,拍開他:「好什麼好,今兒你的書多加一頁。」大郎倒是極爽快的應了。
碧青來的時候就是六月底了,沒幾天就進了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進了七月,一早一晚的就涼快了,不跟前倆月似的,晚上睡覺都黏黏糊糊的。
碧青本打算著再住半個月就家去,不想江伯卻來了,見了碧青就說:「小五媳婦兒不行了,小五來先生這兒磕頭,咚咚的磕在門前的青磚上,磕的一腦袋血,問他只是不說,末了,還是小海說他媳婦兒不成了,臨死想見姑娘一面,小五這才來求先生。」
碧青臉色都變了:「怎忽然就不行了,我來的時候還好著呢,兩口子不是搬去了冀州府嗎。」
江伯歎口氣:「搬是搬去了,可架不住小五爹娘糊塗,帶著他那幾個混賬嫂子,隔三差五就跑去冀州府鬧,小五嫌丟臉不敢讓姑娘知道,不是他媳婦兒不行了,還想瞞著姑娘呢。」
碧青大怒:「糊塗,愚孝,孝順也得分人,這麼混賬的爹娘,還孝順個屁,到了把自己媳婦兒都搭進去了,簡直氣死人。」
江伯道:「姑娘先別氣,快著收拾收拾動身吧,臨走,老奴去瞧了小五媳婦兒一眼,姑娘若不趕著些,恐見不著最後一面了。」
碧青一聽,就知道這回成真的了,雖說李神醫一直說小五媳婦兒的病撐不了幾年,可這一年裡,眼瞅著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臉上也能見點兒笑模樣兒,自己還說是好了呢,不想,這轉眼的功夫就不行了。
大郎捨不得也得捨得,碧青生怕趕不上,粗略收拾了收拾就走了,都未來得及知會二郎一聲,冬月非要跟著,碧青也就由著她了,自己現在也真有些離不開她。
想起何進的事兒,只能回去再說了,估摸著崔九這幾天就回冀州,到時候把這事兒交給他最妥帖。
主意打定,囑咐了大郎幾句,就忙著走了,一路上都沒敢停,到冀州府的時候,正是轉過天晌午,江伯直接把車趕到了鋪子外頭,碧青從側門進了後頭的小院。
剛邁進院門,就聽裡頭小五娘的聲音兒:「你個沒良心的小子啊,娘白生養了一場,竟養出你這麼個白眼狼兒來,淨聽你媳婦兒的,不管爹娘死活,你就不怕遭天譴。」接著是小五淒惶的聲音:「你是俺娘嗎,是嗎,您沒看見俺媳婦兒都快不行了嗎,您還鬧,還鬧,您就不想想,俺媳婦兒要是沒了,丟下俺跟狗娃子可怎麼活兒啊,娘,您這是要秀娘的命啊,您摸著良心想想,俺怎麼就不管您二老的死活了,您二老如今住的房子,不是俺東奔西顛的跑買賣蓋得起來嗎。」
「哎呦,我說他五叔話,可不能這麼說,買賣雖是你跑可本錢卻是家裡出的,賺了銀子,給爹娘蓋房也應該,今兒我們跟娘過來,也不是要為難你,只要把那十畝山桃林交出來,我們這就走。」
碧青氣的臉都青了,這極品怎麼就一個挨著一個的往外蹦躂呢,快步進去,掃了院子裡小五娘跟他四個嫂子。
這幾個婦人一個塞著一個刁,一見碧青,先是楞了一下,小五的大嫂子剛要上前打招呼,給碧青一記冷眼瞪了回去。
碧青喝了一聲:「鋪子裡的活計呢,沒死的都給我出來。」不一會兒從前頭進來八個夥計,一字排開,碧青看了幾人一眼道:「咱們開的是買賣,要和氣生財,可遇上不講理的,咱也不怕,把這幾個潑婦給我趕出去。」小五娘一聽,不禁有些怕。
小五的大嫂子卻道:「你們敢,我們是來找小五的,你們憑什麼趕我們出去?」
憑什麼?碧青笑了:「小五是我鋪子裡的管事,這鋪子是我王家的,說白了,這裡姓王,你姓阮的,想在這兒撒潑打滾,也得先問問我答不答應,這是客氣,趕你們走,再不識趣兒,等我叫了衙門的人來,把你們都鎖大牢裡頭去,今兒我還把話撂這兒,秀娘若無事還罷了,若她有事兒,你們幾個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過消停日子,滾。」
小五的大嫂子還要說什麼,給小五娘扯著出去了,碧青叫關了院門,跟幾個夥計道:「以後這些人只要敢來,就給我打出去,記下了。」
夥計齊聲道:「記下了。」
碧青這才進屋去瞧秀娘,這一瞧,碧青的眼淚都下來了,秀娘躺在炕上,瘦的都沒人樣兒了,臉色都是青的,勉強睜開的眼睛也毫無生氣,短短不到一個月,就已油盡燈枯。
碧青跟小五道:「去鶴豐堂請李神醫過來一趟。」
小五道:「李神醫剛走沒一會兒,說,說……」說著,抹了抹也眼淚。
秀娘卻忽然有了精神,一把抓住碧青的手:「嫂,嫂子別忙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用忙了,嫂子,秀娘實在不知道,該把後頭的事兒交給誰,生怕一口氣上不來就去了,只能勞動嫂子從京裡趕回來。」
碧青拍了拍她的手:「別瞎想,你還年輕,這點兒小病算什麼大事,熬過這幾日就好了。」
秀娘搖搖頭:「嫂子不用安慰秀娘,秀娘知道,這一回真的不中用了。」
說著看向小五:「小五你先出去,讓我跟嫂子說兩句話。」
等小五轉身出去了,秀娘才道:「嫂子,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對我跟小五好,自打頭一次見了嫂子,我就覺著跟嫂子投緣,嫂子待我,也跟親姐妹差不多,沒有嫂子,就沒有如今的好日子,從遇上嫂子那天起,我就總在心裡盼著自己能多活上幾年,跟著嫂子好好過過這熨帖日子,可惜秀娘福薄,不能再跟著嫂子了。」
說著喘了幾口大氣:「小,小五還好,男人家就算我走的這一兩年裡惦記著日子長了也就淡了,回頭再續進來一個,哪還會記得以往的夫妻情份,我擔心的是我的狗娃子,他還不到五歲,要是攤上個惡毒的後娘,可怎麼著啊,所以啊,我就想著把我妹子嫁給小五,喜妹嫂子也見過,今年十六了,還沒定人家,上回接她來住的時候,我就打這這個主意了,她是狗娃子的親姨,怎麼也比外人強,可小五死活不應,故此,這事兒秀娘只能托付給嫂子了,嫂子若不應,秀娘死不瞑目。」
秀娘的妹子碧青見過,去桃林住過些日子,不知是不是給家裡爹娘寵的,十六了還有些孩子氣,更麻煩是那丫頭心眼窄,有些小家子氣,跟秀娘的性子完全不一樣。
秀娘這個法子雖說是為了狗娃子,可她妹子的性子,碧青總覺著不妥當,皺了皺眉道:「你妹子的性子,恐不樂意當狗娃子的後娘。」
秀娘閉了閉眼:「嫂子,我妹子不傻呢,若以前,她或許不樂意,如今托了嫂子的福,小五管著冀州府四個鋪子,俺家又拿著桃林的分紅,她往哪兒找富裕的這樣的人家去,上個月就叫我娘問了,她樂意的,再說,有嫂子看顧著呢,嫂子就應了我吧。」
碧青看了她良久點點頭,秀娘的目光有些渙散:「我就知道嫂子會答應的,有時候啊,我真想自己是嫂子的親妹子,那樣兒就沒人敢欺負我了,沒人敢欺負了……」
感覺她的手一鬆,碧青愣怔一瞬,站起來叫了小五進來,自己走出去,聽著小五沉悶的哭聲,碧青心裡跟堵了一座山似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