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啊,吃的都在冰箱裡,你自己熱一熱就行了!」
林遷匆匆忙忙挎上工具包,穿好鞋子準備出門,又想起什麼,回頭衝門內的人說:「或者……你要是想離開也請便,記得把門關好……」
莫加把目光從早間新聞上挪到他身上,語氣淡淡:「我沒有衣服。」
林遷愣了下——對,他把這茬給忘了,這人現在還裹著條毯子,連內褲都沒穿。
「那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衣服吧。」林遷來不及問他尺碼了,目測這人的衣服比他自己的大個兩號肯定能穿了,以前他給張索買衣服也是靠目測的,大差不差。
他狂奔下樓,坐上那輛礦石車,設定了最短線路,往墨河採礦場趕去。
快遲到了,他很急,不過心情不錯。
把昨天從生物艙裡摳出來的紅色晶片在手裡掂了兩下,估摸著能換多少錢,再用這些錢給莫加買點便宜的衣服,剩下的作為他的辛苦費,也不算虧。
到了礦場,林遷還了車,拿著晶石去給隊長鑒定,隊長故作姿態地端詳了會兒,說:「沒有預期的好,畢竟是新人啊,還太嫩了。」
林遷點頭哈腰:「隊長教訓的是,我昨天太草率了,看到那種數據就以為是個高品相的晶石,沒考慮到可能是個消耗了一半的合成晶片。」
隊長對他不驕不躁的態度很受用:「還不錯了,不是個空能晶石。這晶片還可以,深加工過,400米拉還是值的。」
林遷心頭一喜,比他的心理價位還高上100米拉!不過他好歹也是混過市井的,面上裝出一副失望得不得了的樣子:「啊?就值400米拉啊,我還以為……」
隊長嗤笑道:「怎麼,你小子還指望能賺上千兒八百啊,你也不看看,這礦場所有人一天的薪酬加起來也沒那麼多,400米拉,你就知足吧。」
「其實我也沒想要那麼多,只是這個月的房租有點……算了,沒事兒,我再去加把勁,總能淘到好的。」林遷看著市民環帳號上多出來的數字,扯著嘴笑了笑,轉身要走。
「哎回來!」隊長操作了幾下市民環,又匯了50米拉過去,見林遷面露喜色,板著臉囑咐道,「這錢不白給你。你是在下游淘到晶片的吧,昨天晚上下游封鎖了,據說是研究所的人在找什麼東西,今天你再去那兒看看,找到好東西趕緊帶回來。」
「嗯?研究所的人去過?」
「可不是麼,就我們下班以後。」
「哦我知道了。」林遷心思轉了下,「謝謝隊長,我過去了啊。」
林遷走了之後,有幾個淘晶者尾隨他過去。
那幾個人見他真的撈了筆大的,都按耐不住了,放棄了上游的第一批水源,準備到下游碰碰運氣。隊長看見了沒去管,反正他們競爭越大,他的收穫就越多嘛。
林遷再到下游的時候,發現這裡像被變態仔細舔過一樣,生物艙留下的所有痕跡全消失了,各種邊邊角角都沒落下,乾淨得他簡直要懷疑昨天發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不過把事情串聯起來的話,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研究所極有可能是衝著莫加來的。難道……莫加是他們製作的終極人造人?從他的身體裡還能發射出高能粒子炮?等等他會從哪裡發射……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還是沒頭緒,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然而有人就是不讓他如願。
「你小子到那邊去!」
剛站穩了一個地方,他就被尾隨來的淘晶者擠到一邊去,幾次下來他算是明白了。敢情這幾個人是把他當作晶石檢測儀了,看來那450米拉已經足以勾得他們利慾熏心。
林遷倒是無所謂,他暫時不缺錢,再說這地方給舔得乾乾淨淨,短期內還有什麼大油水可撈,最多是些暗河裡衝上來的碎晶石。
所以被那三個人擠了一通之後,林遷索性坐到河邊陰涼處休息。
天氣依然熱得要死。
他們這些小平民用不起冷循環隔離罩,只能藉著河水消消暑。一上午過去,那三個人似乎各有一點收穫,看林遷老實巴交地不跟他們爭,也不太好意思繼續欺負人,午休的時候還給他遞了點吃的,四個人坐一塊兒胡侃。
他們對林遷說:「你小子昨天走狗屎運了吧,撿到個大便宜。」
林遷懶懶回答:「誰說不是呢,要不我也不會在這兒這麼多天只搞到一個好東西。」
這下他們幾個心裡平衡多了,切,這小子也沒什麼能耐嘛,跟他們一樣,靠運氣吃飯。
之後他們說著說著就說到昨晚的新聞上,一會兒說「自由者」組織是在報復,一會兒說研究所肯定在搞什麼非法研究,一會兒說軍部肯定要對新域有大動作了……林遷就當聽說書的,圖個樂子全不當真。
說累了,有兩個人偷閒瞇一會兒,鼾聲震天響,林遷和另一個人睡不著,就坐著發呆。
不久,那人從懷裡拿出個煙斗一樣的東西。這玩意兒林遷不是第一次見,那些從前跟西蒙玩在一起的小混混都有,西蒙也有,但被鎖起來收著了,好像不常用。他們這裡叫它「粉架」,是用來吸食露克粉的。
露克粉是一種輕度有癮的藥劑,黑市上流通最普遍的毒品。
林遷看了看他,沒說什麼。
那是個中年男人,長相不難看,但面黃肌瘦,眼神飄忽,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他捻了些露克粉放進粉架裡,點燃了細細抽一會兒,似乎過足了癮,舒服地靠在一旁的岩石上。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甜味,林遷估計那是露克粉燃燒的味道。不知是不是這味道在作祟,他忽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毒品,他不是沒碰過。
在高中時,他偷偷試過那種滋味。在同學和老師的眼中,他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誰也不會想到,那麼乖順懂事的林遷會跟毒品扯上關係,可他還真就扯上了。
後來張索轉學到了他們班,後來張索成了他同桌,後來他跟毒販子買k粉的時候讓張索給逮著了,後來張索把他狠狠削了一頓。
那也是個熱死人的天,就在他那個空蕩蕩的家的樓下,那人削得他鼻青臉腫,還威脅他再這樣下去他就向老師舉報,他這才深深地記住了張索這個名字……
再後來,他就戒了。
因為每天都會有個人陪著他走回家,每天都會有人警告他不要自甘墮落,每天都會有人蹭他的零花錢買羊肉串吃,還問他借作業抄。
他發現了比k粉更讓人愉悅和上癮的東西。
正當他懷念著張索的「音容笑貌」時,旁邊那個大叔突然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他看見他打開一個老舊的便攜終端,翻著裡面的相冊,一邊翻一邊呼哧呼哧喘著氣,臉上有著不正常的紅暈——藥效讓他興奮起來。
翻到其中一張,大叔就不動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
林遷好奇之下掃了一眼,也不禁頓住。
相片中一個身穿黑色襯衣的男人側身站著,凜然而倨傲,他的身板筆直,背部的線條透過衣服隱約可見,林遷幾乎可以想像得到那是怎樣結識平滑的肌理。
最吸引人的是那人的神情,他的目光斜睨著鏡頭,漠然中帶著一絲忍耐,被風吹得微亂的短髮更襯出他的張揚。眉眼凌厲,嘴角卻抿出極小的弧度,那是種極致的矛盾,好像他在一邊禁止你踏入他的領域,一邊誘惑著你往前走。
這顯然是張抓拍的照片,但不得不說,拍得確實很好。
看著那人的眼神,林遷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這種目中無人的樣子,有點像……那個誰?
「大叔,這人誰啊?你家人?」林遷猜測是不是大叔引以為傲的兒子。
大叔用看白癡的眼神瞄他一眼:「他怎麼可能是我家人!你連他都不認識嗎!」簡直不敢相信,全國上下還會有誰沒見過少將這張生活照嗎!
林遷著實反應不過來:「不是你家人?那你放終端裡幹什麼用?」
大叔一下子從腦門紅到了脖子,惱羞成怒地收起了終端:「你、你管我幹什麼用!」
說著他下意識地並了並腿,林遷一看差點傻眼,這男的……勃起了?!難道說他平時就靠這照片和露克粉給自己提神嗎?這是種怎樣的癡迷!
林遷有些同情照片上的人了。
……腦中再度浮現出那個眼神,他還是覺得,真的有點像家裡那個誰。
走到公寓樓道前,林遷習慣性地看了眼自家窗戶,竟意外發現有燈亮著。他怔了一下,隨即暗罵自己腦子短路了。
以前他跟張索住宿舍時,打完工回去他總會往樓上看一眼,有時候會看到張索趴在窗台上等他,喊著:「你可回來了,快上來,我餓死了!」有時候只是亮著一盞燈,他知道裡面是張索大戰實驗報告的身影。
只是到這裡來之後,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感受了,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最開始,他的身邊誰也不在,什麼也沒有。
直到今天再次看見那一點亮光。
林遷下意識提了提手裡的購物袋,裡面是他用450米拉買的衣服。
——要是他說忘記給他買衣服了,那個人是不是還能再留一天?
林遷自嘲地笑了下,這想法太奇怪了不是嗎?他這是寂寞成病了啊。
「我回來了。」林遷說。
「嗯。」
本以為不會有回應,可那人確實回了他一個音節。
房子裡幾乎和他走之前沒什麼兩樣,只是桌子上略微有點亂。莫加吃過飯了,吃的是那種一點咖喱和雞肉都沒有的咖喱雞肉飯,速食碗丟在桌子上沒有收拾。
林遷把衣服遞給他,接著去給自己熱飯,嘴裡哼著一首好老好老的歌:我在這兒等著你回來,等著你回來,看那桃花兒開……
莫加聽見他怪腔怪調地哼歌,一句也沒聽懂。
第二天,林遷以為他會走了,可是他還在。
雖然有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在他家裡待著,不知會不會惹來什麼麻煩,但林遷還是覺得,有個人跟自己作伴真的很好。
他不用再自言自語,沒事可以跟人閒扯兩句,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沒關係。不用再一個人忍受那麼難吃的飯食,多一個人受罪心裡也平衡些。回家還能看見一盞亮著的燈,屋子裡多一些活人的氣息,不再那麼沉悶冷清……
所以莫加不說要走,林遷也不主動提起。
第三天的時候,林遷在樓下看到一隻貓,小傢伙不知是不是迷路了,在樓道裡團團轉,喵嗚喵嗚地叫著。看樣子它吃了不少苦,渾身髒兮兮的,只能勉強辨認出原本的毛色。
林遷跟它對視了幾秒,猛地撲上去逮住,任憑小貓怎麼掙扎嘶叫就是不撒手。死纏爛打得差不多了,他抱著那隻貓回了家。
因為沒手能空出來刷卡,他只好敲門。
莫加開了門,看見灰頭土臉的一人一貓。
林遷衝著他笑:「莫加,我撿到一隻白狸貓。」
莫加一眼就認出了那隻貓,並沒有很在意。
他的目光掠過林遷被撓得亂七八糟的頭髮,他額頭上的塵土,還有他鼻尖上的汗珠,最後定在他那個笑容上。
那個一點都不髒的、純淨得不可思議的笑容,一直到很多年後,他也能清晰地回想起來。或者說面前的這個人,一直是這樣對他笑的,像他們之間的幸福一樣,從沒有變過。
即使沾上血汗,即使帶上淚水。
※※※烏鴉偷亂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