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遷醒來時,和往常一樣,莫加已經在客廳做完一百個俯臥撐。
這人總是比他這個要打工的人起得還早,而且每天堅持鍛煉,難怪有副那麼好的身材。
林遷欣賞完他漂亮的背部線條,頂著雞窩頭去洗漱,洗到一半忽然在鏡子裡看見一張籐蔓臉。相處這麼些天下來,他已經不覺得驚悚,反倒覺得還蠻有型的。
林遷叼著牙刷含糊不清地說:「你要洗澡嗎?那我讓你吧。」
莫加站在他身後說:「不用,我只是有話跟你說。」
林遷瞥他一眼,什麼事情不能等他刷完牙再說嗎。
「我要走了。」
「……」
啪唧,牙膏泡沫滴在了水池裡。
愣了幾秒,林遷匆匆漱了口,扯了個笑容說:「喔,這麼急啊。」
莫加點頭:「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就這樣?這就算告別了?林遷看著鏡子裡的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莫加也靜了一會兒:「這幾天給你添麻煩了,我會償還你一些費用,今天之內就能到賬。那就這樣吧,再見。」
「你……算了,再見。」
出門前莫加套了件連帽衫。昨天出去時他發現,自己現在的模樣太招人眼球,所以這回讓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片刻也沒有多待,就這樣走了。
其實他昨天離開還是今天離開,有什麼區別呢?關上門,林遷請了假沒有去上班,他抱著阿白干坐了一整天,傍晚時市民環上多出了五萬米拉。
十天的相處,五萬米拉,果然是個闊綽的貴族。
林遷再次把菜單扔了,取出速食飯來吃。
阿白今天也破天荒地沒有跟他鬧騰,陪著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晚間新聞在直播一場記者招待會,林遷本來看得心不在焉,直到一個名字忽然鑽入他的耳朵,讓他為之一震。
「之前軍方一直不肯透露細節,原來莫加少將您就是與研究所交涉的軍方代表,還親歷了卡蒂斯研究所的那場襲擊事件,既然您出面了,能請您給我們說說那天的情況嗎?還有,對於這次的事件軍方將採取什麼態度呢?」
林遷呆呆地看著屏幕。
莫加……少將?
電視中的人有著俊朗的外表,毫無瑕疵的面龐像是一件極具鋒芒的藝術品,他的眼神冷硬,給人一種傲慢的拒絕感,卻又深深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這樣的一個人,林遷見過。他在那個吸食露克粉的大叔的便攜終端裡見過,唯一不同的是,那張照片裡他身著便裝,而現在他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軍裝。
不僅如此,這個人的每一分神態變化都讓他覺得似曾相識,皺起的眉頭,不耐煩的小動作,還有他的聲音,他的名字……
「阿白,」林遷對著白狸貓喃喃,「他把紋身洗了嗎?」
阿白翻了個白眼,在他掌心蹭了蹭。
莫加面對鏡頭說:「之前遇到了一些麻煩,導致我不能及時出來說明情況。那天的事件正如大家在報道中所見,目前軍部已經初步鎖定了引發騷亂的源頭,接下來由我全權負責,盡力配合研究所做好清掃善後工作,請比格納的居民們放心……」
他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略帶安撫的微笑。清除了血管中殘留的色素,他的笑容不再被「籐蔓」遮掩。那一秒,閃光燈幾乎能把人閃瞎,林遷清楚地聽見隔壁小姑娘尖叫了聲「帥翻了」。
莫加,莫倫公爵的獨生子,軍部最年輕的少將……
林遷在消化這些信息的時候,門鈴突然詭異地響了起來。
這是林遷第一次聽見自家門鈴響,不由怔了一下,阿白也警覺地跳下沙發。
林遷走到門邊去看監控屏:「誰?」
視野中並沒有看見人。
林遷以為有誰按錯門鈴了,轉身沒想搭理,還沒走兩步,門鈴又響了起來。
惡作劇嗎?他再次走向門邊。
阿白豎著尾巴在他腳邊繞來繞去,林遷差點被絆了一跤:「阿白,別鬧!」
「咪嗚……」阿白有些焦躁,它不知道門外是什麼人,如果是夫人派來的人,那沒什麼關係,它的任務就圓滿完成了,但如果是哪個壞傢伙呢,比如『自由者』,或者襲擊少爺的那些人?
林遷心裡也有些發毛,他看向監控屏,這次畫面中出現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穿著白大褂,一副學生模樣。
林遷問:「你是誰?找哪位?」
那人靦腆道:「您好,我是卡蒂斯研究所的研究員,這是我的證件,那個……請問您是林遷先生嗎?」
卡蒂斯研究所?林遷對那張證件上的標識有印象,那是他醒來的地方,也是新聞裡正在討論的襲擊事件的發生地。
「我就是林遷,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莫加少將有些東西要我轉交給您,您看您方不方便開門?」
「莫加?噢噢好的。」
林遷放下防備,看來是莫加良心發現了,要給他追加補償?哎呀貴族真是太客氣了。他慇勤地開門,也不管阿白拚命拽它的褲腳。
門剛剛打開,那人便急忙閃身進屋,趁著林遷愣神之際,在他頸側猛地紮下一針。
「唔!」林遷感覺到一陣刺痛。
「你幹嘛!」猛地推開他,林遷捂著脖子怒道。
一擊得手之後,那人全然換了副嘴臉,反鎖住大門,冷聲道:「林遷,或者叫你西蒙?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可是還有十五萬報酬沒付給你吶。」
林遷的視野搖晃著,劇烈的眩暈感令他站立不穩,他腳下一軟,跪坐在地上。
「你到底是誰?」他仰起頭,目光牢牢鎖住那人。輸人不輸陣,他不要死得不明不白。
「我是你的僱主啊,」那人說,「我預付你十五萬去幫我倒賣一批貨,結果你卻要出賣我。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麼你沒死呢,我明明給你注射了激發杜維爾衰竭症的病毒……」
那人邊說邊往林遷這邊靠近,突然從旁邊竄出一道白影,喵嗚一聲狠狠撲向那人的臉。
阿白使出貓爪攻擊,技能等級99。
「嘶!」那人避讓不及,臉上登時多了數條血痕。他發狂似的拽下阿白甩到一邊:「臭貓滾開!」
阿白撞到牆上跌落在地,發出一聲哀鳴。
「阿白!」林遷驚呼。
阿白掙扎著想強行啟動通訊裝置,可是輸入的指令不能被執行,因為莫加設定的程序鎖它解不開。
「我不認識你!」林遷顫抖著雙腿站起來,面對那人說,「你給我滾出去!」
十五萬……當初西蒙的賬戶裡有十五萬零八百,想來大部分都是這個人給的,可是那跟他沒有關係,他是林遷,他什麼也沒做!
「不,我們的帳還沒算完。」那人隨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本來你什麼也不記得就算了,我們可以再無瓜葛,可是為什麼救了莫氏那小子的也是你!
「我奉命殺他你偏要救他,而且還給莫氏撿了個天大的便宜。呵呵,基因融合度99%?你知道我看到這數據的時候有多崩潰嗎!你跟我犯沖是不是,我千辛萬苦混進卡蒂斯,結果做什麼你都給我找茬,你憑什麼!」
林遷被那人用力一推死死按在地上,眼球上方一厘米處就是那根戳他的針管。此刻他連說話都很吃力了,心中不由哀歎,這第二場人生也如此苦短。
「想殺……就殺吧,哪兒那麼多……廢話。」
「我不能殺你。我把事情搞砸了,那個人會殺了我,帶回你這個成功與莫氏配對的人作威脅,也許我還能將功贖罪。」那人瞄了眼時間,「想不到你骨頭還挺硬的,這種濃度的麻醉劑還能保持清醒到現在。」
事實上,林遷一點也不清醒了。他只是徒勞地睜著眼,意識已經渙散。他根本就聽不見這個人在囉嗦些什麼,反倒是聽見了新聞節目裡莫加最後的致辭。
莫加說:「對於軍部給比格納星球帶來的麻煩,我深感抱歉,在此請允許我用你們的方言誠摯地說一句——臥槽。」
林遷在麻醉和針管的雙重威脅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操,玩脫了。」
他沒想到的是,從那以後,這個詞真的成為了比格納人表達歉意的「方言」,後來甚至普及到了整個伊蘇拉聯合王國,並納入了詞典。
林遷被拖向陽台,陽台外停著一輛懸浮車。
在他最後一絲意識遠去時,他聽到了一連串的巨響。
先是窗玻璃碎了,射穿玻璃的東西又射穿了那個威脅他的人的手腕,有幾滴溫熱的液體濺到他的眼睛裡。
不一會兒,大門也被爆破開來,湧進來一群緊張兮兮的人。
為首的那人大喝一聲:「加雷德!住手!」然後在看到滿臉血的林遷時似乎嚇了一跳,立刻把他搶過來檢查。
林遷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撫摸著自己的眼瞼、頸項,這個人的氣息讓他很安心,那是種久違的安心感,就好像當初一直有某人的陪伴。
被血液染成紅色的視野中,他隱約看到那個人的臉龐。那麼熟悉的輪廓,那麼熟悉的眼眸,那麼熟悉的唇線,如同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畫面。
林遷驚訝地瞪大雙眼,他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張、張索,我喜……」
黑暗襲來,林遷徹底陷入昏迷,帶著夙願又未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