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達爾仔細看著面前暈過去的人,沒錯,就是監控錄像中那個逃出研究所的「屍體」,不過又與當時有點微妙的不同,好像臉型有點變化,是瘦了麼?
他沒有聽清這人最後說的話,但從自己被緊緊揪住的袖口來看,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吧。因為沒有來得及說完,這人的眉頭始終蹙著。
檢查過林遷的氣息和脈搏,確認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後,南達爾示意助手將他小心地運送回研究所。面對受傷後被制服的加雷德,他深深歎了口氣:「我沒想到是你。」
加雷德啐了一口:「怪你自己太多疑。你把所有懷疑是內鬼的人召集起來整理資料,然後一個一個排除,你那些副手的嫌疑可比我大多了,你怎麼會注意到我?再說,想等我露出馬腳……哼,你真當我是個實習新手麼?」
「你還是露出了馬腳,你沉不住氣了。」南達爾說。
「那是因為我趕時間,要不是有人比你快比你果斷,我已經把他帶走了。」
南達爾看了眼加雷德手腕的傷口和窗戶上的狙擊彈孔,大致能猜到是誰的手筆。
果不其然,轉頭就見門口進來兩個軍裝少尉:「南達爾醫生您好,少將命我們把這人帶回去審訊,請您配合!」
南達爾皺了皺眉:「他是我們研究所的人,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他。」
其中一個少尉說:「少將考慮到這個問題,所以將審訊地點設在卡蒂斯研究所,您隨時可以參與。」
「好吧。」南達爾也不好拂了軍部的面子,只得交人。
對門的小姑娘偷偷看了半天,眼見著幾撥人進進出出,最後只剩下一室狼藉。她不禁好奇,對面住著的不是個窮鬼孤兒嗎,還跟她一個學校的,他這是犯了什麼事兒了?
加雷德給林遷注射的麻醉劑著實強勁,估計是按照星際長途旅行來算的劑量,林遷足足昏睡了三天。
在這三天裡,南達爾沒有浪費一丁點的資源和時間,給林遷做了全面系統的基因採集,以便日後慢慢分析實驗——他還是不敢相信能有一個曇族與莫氏的憫序列無障礙融合,如果這種現象能夠複製,他很可能將顛覆整個伊蘇拉的科學界。
與此同時,莫加對於加雷德的嚴刑審問也接近了尾聲。
林遷從生物艙中醒來後,睜眼就看見一個軍裝男杵在他跟前,手裡捧著一摞調查報告。
軍裝男說:「林遷先生你好,有幾個問題需要問你,請如實回答。」
林遷這三天都處於緩慢代謝狀態,一時間腦子還沒能轉起來,只木呆呆地看著他,回了句:「啊?」
軍裝男兀自問道:「你是否承認加雷德預付了你十五萬,讓你為他聯絡蓬萊海盜,倒賣研究所的新式藥品?」
「……我不記得了。」
「請問你是否知道那些藥物是作用於人類思維的,而且海盜們曾在比格納星球大肆進行非法人體試驗?」
「……我不記得了。」
林遷壓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唯一明白的就是,這些事都不是他做的,也許是西蒙做的,但與他無關,可他要怎麼解釋西蒙與自己不是同一個人?
「請問你是否在得知事情鬧大後與加雷德發生過爭執,並要求退出合作,結果被加雷德注射病毒致死?」
「我不記得了,不過我顯然還活著吧。」
「根據加雷德的供述,你當時的確死了,死因是被病毒激發了曇序列的杜維爾衰竭症,但之後被意外救活,這一部分情況我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加雷德發現你死而復生後,一方面不得不報告研究所,一方面又想在他們找到你之前解決你,只是沒想到你留給他的都是虛假信息,而且從沒使用過通訊器,連名字也換了。」
「那請問你們現在是什麼意思?」林遷的思路終於跟上了。
「我們是在評定你屬於協同犯還是受害者,根據測謊儀以及您的回答來看,您將假定無罪,屬於受害者的範疇。」
林遷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測謊儀,心中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這叫趁人之危!要是他剛剛腦筋不好答錯了呢!他現在是不是就要被抓起來了?
這時軍裝男的便攜終端上接收到一條信息,他看了眼,向林遷敬了個軍禮:「我問完了,不打擾了。」
……目送那人離開,林遷緩了會兒勁,隨即撲上了一旁的餐桌——待會兒再去想別的事情,他快餓死了。
南達爾親自審問了加雷德關於洩露少將行蹤的事情。
加雷德供認不諱。
他從王后與公爵夫人駕臨的當天就在暗中關注此事,通過侵入南達爾那幾個副手的便攜終端,他掌握了相關情報,並且洩露給了他的僱主。
至於他的僱主是誰,南達爾沒有過問,那是軍部的職責所在。
阿白也被帶回了研究所,經歷了加雷德的行刺事件,他的少爺終於不再強制關閉它的通訊功能,在莫加默許的情況下,它聯繫上了公爵府邸中的黑貓終端。
公爵夫人聽聞了那些或驚心動魄或匪夷所思的滙報之後,要求見見那個名叫林遷的曇族,不過南達爾還是出面婉拒了。
原因是林遷現在的身體狀況還不穩定,而且,他對於基因配對的事情還一無所知,考慮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南達爾建議公爵夫人再等候一段時間。
公爵夫人涵養極佳,點頭同意了。事實上她也在做著心理準備,畢竟她從沒想過一個曇族男人可能成為她的兒媳婦。
林遷吃飽喝足,才開始考慮自己現在的處境。
這地方是個單間病房,透過玻璃牆能看見外面有許多儀器設備,幾乎每個設備上都有一個交叉的雙螺旋標誌,可想而知,這裡肯定是那個有名的卡蒂斯研究所。
正當他想出去或者叫個什麼人進來的時候,玻璃牆外走過了一個人。作風嚴謹的軍裝,輪廓凜然的側臉,林遷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莫加。
他知道莫加之前對他隱瞞了身份,他也知道剛才是莫加派人來盤問他的,但是,可能因為在陌生的地方見到了熟悉的人,林遷心裡還是高興的。
他笑著拍了拍玻璃牆:「莫加!」
病房的隔聲效果很好,兩邊相互聽不見聲音,但起碼能夠看得見人影。
出乎林遷的意料,那人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沒有停下腳步,甚至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就好像他完全不認識他。
「莫加!」林遷又喊了一聲。
跟在他身後的侍從官盡責地出聲提醒,然而莫加毫不停頓,只說了一句話,就消失在了林遷的視線範圍內。
林遷聽不見,可他看得懂唇形。那句話不長——
「不用理,諂媚的平民而已。」
林遷忽然覺得,那個籐蔓臉與這位莫加少將肯定不是同一個人。
在那人的血管被色素浸染時,他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看得清他直白的、毫不掩飾的情緒。而現在,那些糾結的籐蔓沒有了,他卻一點也看不清這個人了。
諂媚的平民和高貴的少將麼,呵呵。
林遷安靜地坐了下來,兩人就在透明的玻璃牆內外,形同陌路。
有一塊化石,它見過天光,有過脈動,卻再次被埋進了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