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鍾響起來的時候不到五點,五塊錢的紅色鬧鍾廉價無比,小虞當初挑中它,是因為聲音很響。
而且有個蓋子,蓋起來的時候就不知道是個鬧鍾了。
一隻手伸過來直接按下按鈕,冬天的五點的天還沒亮,狹小的房間只有被窩是暖的。
人總是貪那點暖,饒是小虞,還是賴了兩分鍾。
兩分鍾之後她打了個哈欠坐起來,這個雜物間沒有窗戶,終年暗無天日,她開了床頭燈,一邊嘶冷氣一邊換衣服。
連胸罩都懶得穿,保暖衣外一件起球的高領毛衣,再套一件黑色的棉衣,她的腳踩進褪了色的運動鞋,打開門去洗臉。
這片住宅區五點已經有了動靜,上工的都是越早越好,按時收費,恨不得不睡覺。
整個客廳都很安靜,小孩買的金魚還在一個搪瓷杯裡放著,路過的時候小虞踢了一腳。
這兩天家裡沒人,親媽和繼父去省城的醫院了,就剩一個熊孩子在家裡待著,還得做飯。
之前她一天到晚都不在家吃,蛋糕店包吃不包住,飯菜一般,但是能吃飽。
現在她還得回來。
自行車鎖在樓下車棚,小虞的自行車是那種老式的大二八,他繼父早年的財產,後來買了摩托車就放著了,爬滿灰塵,被小虞收為己用。
好在她腿長,不然不僅坐墊夾逼還得墊腳。
灰蒙蒙的天色,打著手電來往的人,都縮肩揣兜,哈出的冷氣在空氣中冒出嫋嫋的白氣。
小虞單手騎車,一隻手揣在兜裡,手套是毛線的,之前不知怎麽的勾破了一個洞,騎車的時候齁冷。
五點全縣城最熱鬧的就是菜市場。
起早買魚最新鮮,豬肉也是,剛殺沒多久。
小虞兜裡沒多少錢,她也沒想買肉,買了一捆白菜又去最前面的豆腐攤買了兩塊,家裡牆上還掛著臘肉,切幾片燉燉差不多就得了。
肉攤的燈都是紅色的,三五個老頭老太太圍著,挑挑揀揀說這排骨不錯。
排骨。
小虞拉著自行車路過,車把掛著沉甸甸的豆腐塊,特地讓老板多裝一袋子,生怕等會騎車給顛漏底兒。
她驀地想到凃錦,走之前她們去下了一次館子,
凃錦很會花錢,她天生帶著嬌氣,和別的坐台小姐不太一樣。
小虞有時候覺得她像個妹妹。
特別是點菜的時候,她說:“我可愛吃排骨了,欸我和你說小時候我媽給我做的糖醋,可好吃了。”
“椒鹽的也不錯,清蒸的要放點千張冬瓜或者玉米什麽的……我可以吃兩碗米飯。”
小虞笑了一聲:“真的假的。”
鬧哄哄的館子,男人喝酒的聲音糙糙地和碰杯聲混在一起,還有魚頭鍋咕嚕嚕的氣兒,老板娘和人插科打諢的嗓音。
凃錦嗔了對面的姑娘一眼,“真的,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能吃了。”
小虞新剪了頭髮,短得像個男的,可是她五官長得太好了,從自己爸媽那種普通人的相貌基礎突飛猛進,沒長開的稚嫩混合著已經被人滋養過的成熟,清純中夾雜著濁欲,以至於細碎的劉海垂在眉眼,看過來的時候讓凃錦都心驚肉跳。
有個瞬間她覺得自己挖到寶了。
可下一個瞬間一縷悲傷又湧了上來,她覺得自己糟蹋了這樣的寶貝。
小虞渾然未覺,她筷子夾起剛上的糖醋排骨,有點燙,她吹了吹,“那我要吃窮你。”
凃錦:“那我已經很窮了。”
她手撐著下巴,卷發撥到半邊,垂在胸前,即便是倆人隨便在外面吃飯,她都要打扮打扮。
有些風情是毒藥,小虞咬著排骨,一邊看著凃錦,讓凃錦生出了自己正在被對方咬著的感覺。
渾身上下都發燙。
小虞勾了勾唇角,湊近了一些,“那你會做排骨嗎?”
凃錦不太會做飯,不過這些年的社會閑散人員,自己還是能讓自己吃飽飯的。
只不過要是想過得精致點頓頓下館子還是太難,她骨子裡帶著小姐命,小時候就被她媽拿雞毛撣子追著打,說丫鬟命還充小姐。
不過她倒真的變成了小姐,那種小姐。
想到這茬,凃錦笑了笑,“只會清蒸,洗好煮煮不就得了。”
她說得輕飄飄,空氣裡的酒氣冒上來,小虞開了桌上的一瓶燒酒。
凃錦:“你會喝?”
小虞挑了挑眉,“開了隨便喝喝不就得了。”
學人學樣,不過凃錦那種騷到骨子裡的調調不是她隨隨便便能念出來的。
小虞和凃錦苟合那麽久,其實不太知道對方的事兒,她們住在樓上樓下,廝混都像是打仗,苟合完了抽根煙,赤條條地靠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不過也鮮少聊到家事。
小虞沒什麽可說的,肉眼可見的和家裡關系一般。
繼父奇奇怪怪,母親軟弱,再生的弟弟是個拖油瓶,不過對別人來說小虞才是拖油瓶。
凃錦口無遮攔,偶爾聊到男人,說自己在廣州那幾年,碰到的奇葩客人,又說曾經跟過一個富二代,喜歡喊她媽。
她和小虞的關系不像在搞對象,也不像是小情人,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定義,只知道和小虞一起之後她沒再和別人搞。
沒什麽興趣,但是活得乾,姐妹們都說她是不是在家裡藏人了,把自己搞成清倌,也頂多是長得美能做個壁畫,錢也掙得少了。
畢竟小虞這種臉和身段的,很難找到第二個了。
凃錦有時候會想,小虞是個男的就好了,那我就嫁給他。
不過轉眼又自嘲地笑笑,是男的怎麽會娶她。
小虞倒是從不生氣,好像也樂得凃錦說些從前,天南海北的世界,長途客車的昏昏欲睡,綠皮火車裡揩油的肥胖男人,被偷的行李箱,莫名失蹤的胸罩和內褲。
泡麵味的生活,被小警察查身份證的調戲。
她的世界很小,小小的縣城,幾條路,大二八一個小時不到就能逛完。
凃錦身上帶著遙遠的方向感,給了小虞以後的希冀。
只不過凃錦偶爾會冒火,欸一聲,手去掐小虞的胳膊,“我說我以前和那麽多人搞過,你都沒反應的嗎?”
小虞還在抽煙,冷不防被她這麽一擰,煙都掉在地上,她裸著身彎腰去撿,纖細的身材,帶著一股伶仃味。
背上還有明顯的疤痕,長條狀的東西給抽的。
凃錦看了又心疼,就這麽從後面抱住小虞,柔軟的胸貼在對方的後背,小虞唉了一聲,說你怎麽這樣。
學過川劇是嗎?
小虞說話的口氣總是帶點涼,這人其實乍看並不好接近,帶著點刻薄,一般人不會仔細去看她,因為總覺得她不好相處。
加上常年冷冷淡淡,嘴裡又說不出什麽好話,也沒什麽朋友。
蛋糕店能讓她做
學徒,一是覺得她踏實,二是那天小虞扎了個頭髮去,臉好的優勢充分體現了出來。
凃錦不是沒路過過蛋糕店,隔著玻璃去看低頭做蛋糕的小虞,正逢放學,不少初中生經過,嘰嘰喳喳地說這個人有點好看的。
“我要有什麽反應,”小虞把那根煙熄滅,轉過身來,順勢摟住凃錦,被子蓋住兩個人,“我又不能回到那會。”
她這個人說不出什麽好話,凃錦也習慣了。
“你跟過幾個人想跟什麽人都是你的決定,”小虞抓住凃錦的手,低頭一點點地親上去,像是在對待什麽珍貴的東西,“對自己好點就成了。”
真是樸實。
凃錦捧起她的臉,口水塗了對方一臉。
兩個人點了三菜一湯,混著酒邊嘮嗑邊說。
凃錦覺得自己從業多年,酒量和假裝**已經出神入化,沒想到小虞還更能喝。
面不改色,頂多耳朵脖子都紅了。
回去的路上小虞攙著凃錦,聽著舌頭打結的人說從前。
“我媽啊,刻薄死了,燉排骨總是我哥吃排骨,什麽都吃完,頂多給我一塊豆腐,湯都只有一口。”
“糖醋只有過年才有,”凃錦說得生氣,抓住小虞的手,“要不是我,他們能蓋上房嗎?”
小虞不說話,就是看著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面對凃錦的時候眼睛像是有星星,凝在一起,摻雜著似有若無的寵溺,是旁若無人的喜歡。
只不過那時候她尚且年少,一無所有,一塊錢都要掰成幾塊用。
給凃錦買口紅都是從她的出逃基金摳的。
“如果我是男的……男的就好了……”凃錦靠在小虞身上,酒氣上來,深夜的大街上,一輪毛邊的月掛在夜空,熱鬧的小攤剛開始,“我肯定不會被賣……賣掉的。”
小虞摟著她,她個子比凃錦高,只不過凃錦常年穿著高跟鞋,走路的時候咬著屁股,眉眼裡騷豔沒邊,給人一種她橫行的感覺。
裝出來的無堅不摧。
“想家嗎?”
走到一半凃錦走不動了,被小虞背著,手還要提著高跟鞋。
凃錦的下巴貼在小虞的脖頸,“想……想也沒用。”
“早就沒……沒了。”
小虞笑了笑,“那以後可以想我。”
她背
著凃錦從小路走,頭頂布滿電線的狹窄弄堂,梨形的燈泡呲呲響著,有野貓經過,迅速逃走。
小虞從來沒覺得這麽安心過,她走得很慢,凃錦還在嘀嘀咕咕,抱怨這個那個,最後又說回了排骨。
“那個味道,好多年沒吃到了。”
“姑娘,你傻站著幹啥呢,買嗎?”
肉攤的老板是個胖子,說話嗓門也很大,小虞被他叫回了神,發現那圍著的老頭老太太已經走了。
她點點頭,“買的。”
大二八叮叮當當,塑料袋掛在車把上,小虞在冬天的晨風中騎車回家。
電飯鍋的粥已經好了,死小孩還在睡覺,小虞洗了排骨,放在高壓鍋上燉,一邊給自己敲了個鹹鴨蛋,拿著小靈通給凃錦發短信——
“你今天總該回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給俺補補分闊以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