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進嶸一頓,隨她所指側耳听了片刻,果然听見孩童的隱隱笑聲之中夾雜了鵝兒的幾聲引吭高歌。
去年一村人家中的母鵝孵出了一群雛鵝,小寶見了喜歡,那村人便送了他一只,被他當寶貝般地養著。昨日曉得往後要跟著新來的爹一起住,別的東西都還罷了,那只大白鵝卻是舍不得送人,淡梅沒奈何,這才叫一道給帶了出來的。
徐進嶸把手從她身上挪開,笑了起來道︰“那就起身吧,果然已經不早了。”說著便掀開了被翻身下去,幾下便穿妥了自己衣物。
淡梅也是跟著坐了起來,一手抓被掩胸,探出身子,另一手去拿自己昨夜褪下的一堆衣衫,卻是被他手快給搶抓了過來,已是坐到了她身邊的榻沿上道︰“還是我來伺候你穿吧。”
兩人從前雖做了一年半的夫妻,只中間隔了近四年,此時一覺醒來,這般裸裎對著他,淡梅仍是微微有些不自在,何況還是讓他給自己穿衣,正要搖頭,卻見他已是展開了她的一件內里小衫,抬起她臂膀給穿了起來。又俯身到她背後仔細結著帶子,衣袖輕輕拂過她臉龐,後背肌膚也清楚地覺到被他略微有些粗糙卻又溫暖的手指無意磨觸,心中一暖,便听話地任由他折騰了。
徐進嶸給她穿好了衣衫,連腳上的羅襪也未落下,又蹲了下去給她穿好了鞋,這才抬頭展眉一笑,牽她手讓她站起來︰“好了。”晨光中,笑容看起來溫暖而滿足。
淡梅心中感動,忍不住踮起腳,抱住了他頸項靠在他肩膀上,默默不語。
徐進嶸一怔,大概未料到她會這樣。只很快便也回抱住了她,輕輕拍了下她背,低聲道︰“你若喜歡,往後我天天這般給你穿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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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一早醒了過來,一骨碌爬起來,揉著眼楮叫了幾聲娘親。平日里娘親听到便會進來,今日卻是遲遲不來,只進來了喜慶姨姨。曉得自己娘在隔壁屋子里睡,穿了衣服正要去隔壁拍門,卻被她攔住了。
“我去叫娘起來。”
小寶有些不解。
喜慶小聲道︰“你爹和娘都還在睡呢。小寶不要去吵他們。”
“爹爹過來了,以後娘就都和他睡,不和小寶一起睡了嗎?”
小寶扁了扁嘴。
喜慶心中雖是有些煩憂,只被他這樣表情也給逗笑了,急忙哄了道︰“別人家的爹和娘都是睡一起的。小寶不是一直很想要個爹爹嗎?要是娘還像從前一樣都跟你睡,爹爹就要走了。”
小寶皺了皺眉頭,那模樣和徐進嶸便有幾分神似了,想了片刻,這才小聲道︰“姨姨,我不要爹爹走,我就讓娘陪爹爹睡好了。”
喜慶笑了起來,摸了下他頭,想了下,蹲下去道︰“小寶,往後不要再叫我姨姨了。叫我名字就好。”
小寶又皺起了眉頭,這回卻是搖頭︰“娘叫我叫你姨姨的。我不听她的話,她會生氣的。”
喜慶無奈,心里嘆了口氣,牽他過去洗漱用了早飯,又陪著一道在院子里看他用菜葉子喂那只大白鵝,微微有些發怔。半天回過神來,抬頭無意卻看見院子的門外站了姜瑞,仿佛正在看自己,心里一下有些慌張起來,連手腳都有些不自然了,頓了下定住心神,這才朝他走了過去,微笑道︰“可是有事來找大人?他還陪著夫人未起身呢。”
姜瑞臉微微發紅,也不敢看她了,低了眼楮道︰“楊大人一早便命人送來了邀帖,說明日是他家妞妞的生日,曉得了大人一家團圓,讓過去一道慶賀熱鬧下。”
喜慶嗯了一聲,兩人便這般對站著不動,正扭捏間,听見身後小寶響起了歡呼聲︰“爹爹,娘!”回頭看去,原來是樓上那房間的門開了,自家大人與夫人一道出來了。
如今住的這館舍乃是個大客棧其中的一方獨立小院,地方雖不大,倒也清幽,之前被徐進嶸整個包了下來。店主雖不曉得租客的身份,只杭州不乏豪客富商,見對方這般出手,曉得是個有來頭的,只管伺候周到便是。昨夜見客人回來,隨行的馬車之中下來一個年輕婦人,帶了個小娃娃和個大丫頭,後面還跟只搖搖擺擺的大白鵝,心中雖十分驚詫,只也未敢多問,只是多送了幾個下人過來服侍而已。
徐進嶸本是打算今日就要離開的,只意外得回了妻子,又收了楊煥的邀帖,和淡梅商量下了,便也不急著走了,打算多留幾日,游遍西湖,再啟程上甦州回她娘家探望下,最後再回淮楚。
小寶听得明日要去別人家中做客,有些雀躍,又听說要和爹爹娘親一道出去游玩,更是喜不自勝,上前便巴住了徐進嶸的腿,仰臉笑嘻嘻道︰“我把娘親讓給爹爹,叫她往後都陪你一道睡了。”
稚子無心童語,倒是把淡梅臊了一把,徐進嶸看了一眼她,笑著抱起了小寶,親了他臉道︰“這便對了。爹娘一起睡,往後你娘便會再生出個小娃娃,那時再讓小娃娃陪你玩。”
淡梅見這父子倆抱作一堆,嘀嘀咕咕,說的都是些不著邊際的瘋話,再下去只怕更不著調,急忙打斷了去,便準備著今日出去游玩了。待車馬吃食等物都備好了,徐進嶸也已是寫好了封信,密封起來交給了那店家,給了銀錢,叫送到里仁巷的碧家醫館,遞給一位趙姓男子。
晴空萬里,風和日麗,到處是游玩的人流。
徐進嶸雖前些日獨自游走過一遍長堤,只彼時心境和如今天差地別,同片碧空之下的一汪湖水,入他眼中,自然憑空鮮濃了無數。那小寶被徐進嶸一路高高騎坐在他肩上,更是興奮得吱吱喳喳,如同放飛的鳥。一家三口坐上了條游船,頭包花布的船娘一邊蕩櫓,一邊唱著小調,聲音雖不及歌娘婉轉,和著槳聲,听來卻也是別有一番韻味。
淡梅坐于船尾,看著船頭的兩父子,回頭望了下,見跟隨了出來的喜慶和姜瑞正在岸邊的亭子里,身影漸漸變成兩個黑點。想起她自昨日起便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隱約也是有些猜到她的心思,等下了船,上了孤山的秋鶴亭,兩人並肩坐在亭子的鵝頸欄桿邊,看著小寶在不遠處跑跑跳跳,便對徐進嶸道︰“我出來時,帶了喜慶和妙夏。她兩個一直在我身側,陪了我許久。我很是感激。如今妙夏已經有了人家,喜慶卻是空誤了這許多年,我想回去了便給她找個合適的人嫁了……”
徐進嶸看她一眼,只唔了一聲,別話全無。
淡梅又道︰“你莫非心里還惱我離了你四年,只是不好對我如何,便把氣都轉到她身上,道她不給你傳遞消息?若是這樣,她便真冤枉死了。這些年里,她不知道勸了我多少回,都是被我給攔了的。若是沒她陪著,我這日子還不曉得過成什麼樣子。我心里她便跟我妹子似的。你若還惱她知情不報,我第一個就跟你過不去!”說完便用肩膀輕輕撞了下他。
徐進嶸見她正似笑非笑地飛眼看著自己,心里便是一顫,便是真當有些不快也早消散了去,伸手攬住了她肩,嘆了口氣︰“原先是有些惱的……,若她能私下給我遞個信,我何至于如今才找到你。只再一想,她這般忠心對你,也是個實心眼的丫頭,我再責她的話也說不過。況且就跟你說的那樣,她陪了你四年,我實在還得好生謝她才是。”
淡梅這才朝他甜蜜蜜笑了下,突想起早上見到她與那姜瑞相對站在小院門口的樣子,心中一動,脫口問道︰“姜瑞可有婚配?若無……”
她話未說完,徐進嶸便是明白了她意思,笑了下道︰“他兩個自己若是有心,一切隨你。”
淡梅自己怔怔想了片刻,越想越是覺得那兩個人般配,竟是恨不得立刻就拐回去問明喜慶的心思了,被徐進嶸看了出來,握住了她手捏了下,發酸道︰“今日你是陪我出來游玩的,怎的總想著別人?”
淡梅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擰了下他腰身,挪了點過去靠得近了些,這才見他露出了笑。
三人離了秋鶴亭,過了跨虹橋,到了附近的風林寺逛了一圈,又爬了棲霞山,游了紫霞洞,一直到了黃昏時分,小寶疲累了,趴在徐進嶸肩頭打起了瞌睡,這才下了山踏上歸程。
晚間回了館舍,安頓好了小寶,淡梅雖自己也很是疲累了,恨不得立時便爬上床歇息,卻記掛著喜慶的事,趁著徐進嶸還沒回房,叫住了她,把白日里自己和徐進嶸的話給她略微提了下。
“我瞧著姜瑞不錯,以後前途也是好的,且喜他並未娶親,你若願意,回去了就把你們的事給辦了,如此可好?”
喜慶立著不動,起先有些發呆,慢慢那臉便有些漲紅了起來,低頭不語。
原來她自昨日曉得徐進嶸找了過來,心中便一直喜憂摻半。喜的是大人終于找到了夫人和小哥,往後一家終可團圓,憂的卻是曉得自家大人一貫狠厲,對夫人自然不會如何,對自己這個徐家的奴僕,卻會不會惱她知情不報,教他空尋了這許多年,這才一直有些心神恍惚的。今日與那姜瑞被一道留在湖邊,兩人到附近閑逛了下,話雖不多,只那姜瑞言語間卻是透出了些意思,叫她心慌意亂,卻只能裝作不知。此時竟驟然听到夫人說竟是替自己在大人面前放了話,又說要做主定了她終身,一時那心便怦怦亂跳,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淡梅見她這般樣子,本是想取笑下的,只又不忍,便上前握住了她手,笑道︰“你這樣子,我便當你是願意了。你放心,我心里早拿你當自己親人,你嫁了他,往後必定不會讓他虧待了你的。”
喜慶一張臉紅得更是不行,急忙抽出了自己手便要跪下來道謝,被淡梅給攔住了,恰此時那徐進嶸進來了。喜慶不敢多看,順勢給他跪了下去道︰“婢子多謝大人的不責之恩。”
徐進嶸只唔了一聲,並無什麼表情,喜慶便磕了個頭,這才退了下去,給帶上了門。
等喜慶一走,淡梅便責怪道︰“瞧你方才那張掛著的臉,怪嚇人的。”
徐進嶸摸了下鼻子,一把抱起了她往床榻上去,笑道︰“我對旁人掛著臉,對你笑便是了。你回來不是嚷著渾身酸痛麼,上了榻我給你揉揉,明日好有精神去楊老弟府上給他妞妞道賀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