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野呼吸一滯。
那手腕纖細, 被粗重的銀制鐐銬鎖著, 蒼白脆弱, 彷彿稍一用力就能握斷。
白荼卻不以為意, 還自顧自地拽動鎖鏈,想試試那鎖鏈到底有多長。鎖鏈聲丁零當啷響成一片, 雲野心氣浮躁, 忍無可忍伸手按住白荼的手腕。
響聲停了。
屋內重歸寂靜,雲野與白荼隔得極近, 近到白荼能輕易感知到對方強有力的心跳聲透過胸腔傳過來。白荼抬起頭,對方眼底陰沈沈的,不知在想什麼。
白荼被他這眼神看得心裡發怵, 輕輕往後縮了縮。
雲野鉗住白荼的手, 俯身貼上去,聲音放輕:「師尊是故意的嗎?」
狼妖的氣息無孔不入, 白荼被雲野壓在床頭, 一動也不敢動,竭力克制將自己變回原形蜷縮起來的念頭。
雲野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他用指腹在白荼小臂的肌膚上細細摩挲, 另一隻手緩慢下移,挪到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雲野!」白荼慌亂喚他一聲。
可那只手只是輕輕在他小腹上撫摸一下, 滑落下去, 摟住了依舊纖細的腰肢。
「師尊難道還不知道, 我想對你做什麼?」雲野伏在白荼耳邊, 輕聲道, 「若不是你肚子里這傢伙,我現在早就……」
白荼呼吸急促,眼中泛起水汽。
雲野眼底閃過一抹落寞,他的手稍稍用力,只聽一聲清脆的響聲,縮在白荼手腕上的鐐銬被他摘了下來。
雲野放開了他:「我想對師尊做的事,師尊現在受不住,我也不想傷害師尊。所以……」
他的手輕輕擦過白荼的臉,站起身背對白荼,輕嘆一聲:「所以師尊乖乖待在這裡,別再胡鬧了,好嗎?」
說完,雲野離開了屋子。
屋門合上,白荼松了口氣,這才發覺自己背上已經起了一層薄汗。
雲野是當真與過去不同了。
魔功激起了他體內所有捕食者的本性。留在白荼身邊時,他收起獠牙乖乖做他的小狼狗,可如今,這條狼狗回到屬於他的山林中,成了生殺予奪、狠辣陰戾的野狼。
自家那個乖巧黏人,對他說一不二的小徒弟就這麼一去不復返了。
白荼靠在床頭,惆悵地想。
雲野火速將那些要命的東西撤出了小屋,白荼就這麼在魔淵住下。
起初幾日,白荼還能老實待在小屋裡養胎,走得最遠,也不過是偶爾到小院裡曬曬太陽。可一連三日過去,雲野再沒有出現在他面前。
這三日里,白荼偶爾能感覺到那人站在他的門外,可也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不進門,也不出聲。等白荼想出去找他時,那人的氣息便瞬間從他門外消失,半個影子都看不見。
這就讓人很不能忍了。
將他騙過來,又將他晾在這兒,這人怎麼回事?
雲野沒給他的院子下任何禁制,只是派了兩名下屬在外面候著,保護他的安危。兩個小小的魔族白荼還不放在眼裡,隨意施了個障眼法,就溜出了門。
白荼換了件玄色鬥篷,朝雲野處理事務的正殿方向走去。
魔宮內看守異常松懈,只有少量侍從,白荼一路走來,竟沒遇到任何阻攔。
然後他就……迷路了。
這魔宮內道路複雜,宮闈間長得相差無幾,白荼慢騰騰地走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正繞著同一個地方打轉。而且,他也不記得回去的路。
白荼靠著圍牆邊坐下,抬頭看著天邊星河,默然無語。
這可有些麻煩了。
白荼在原地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聽見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白荼從圍牆拐角看出去,遠遠看見一批巡邏侍衛朝他的方向走來。
可喜可賀,這可是他出門到現在,遇到的第一批侍衛。
白荼從地上摸了顆石子擲出,擊中了為首那人的腳踝。
那人吃痛一聲,險些跌倒,慌忙道:「有刺客!」
一隊侍衛頓時皇城一片,在利刃出鞘的聲音中,白荼站起身,用鬥篷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不慌不忙從拐角走出來。
侍衛中有人大喝:「你是何人?!」
白荼道:「我找你家魔君。」
「尊上豈是你說見就能見,來人,將他拿下。」
眾人一擁而上,白荼卻沒有反抗,仍由那劍鋒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他偏了偏腦袋,問:「是不是被你們抓住之後,就能去見他了?」
「這麼想見尊上,好,那就成全你。」那人吩咐道,「將他押去魔君殿,交由尊上親自發落!」
魔君殿內,雲野心不在焉地聽著手下的彙報,支著下巴略微出神。
「……尊上,您在聽嗎?」他身旁那男子忍不住開口問道。
雲野恍然回神:「我……這些事你們處理就好,不用事事來找我彙報。」
男子欲言又止,他身旁那女子卻笑道:「是,屬下明白。不過……尊上先前派屬下去查的那件事,尊上也不想聽麼?」
雲野抬眼:「查到了?」
女子道:「昭華仙君離開天衍宗後,一直在一處名為祁鳴山的山中修養。昭華仙君隱居前曾放出話去,若有人要尋仇,自可去找他。因此,那座山中並未設有任何禁制。可是……」
「可是三個月來,除了清輝仙君偶爾去探望,沒有其他人接近過那裡。」
雲野眉頭微皺:「人魔仙妖……都沒有?」
「沒有。」
「豈有此理!」雲野手邊的茶杯應聲而碎,雲野煩躁地站起身,「難怪會容他來這般危險的地方……他還懷著身孕,究竟是哪個混賬,竟狠得下心這麼久不去看他一眼?」
他根本無法想象,昭華仙君懷孕後身體那般虛弱不適,要如何獨自在山中隱居。
究竟是哪個混賬,害得師尊懷了身孕,又將他丟在那山裡,對他不管不顧。
現在還仍由他來這麼危險的魔淵!
雲野體內血氣上湧,眼中隱隱顯出嗜血殺意。
「尊上莫急。」女子道,「屬下這就派人去繼續探查,一定能將此事徹底查清。」
「對,去查。」雲野深吸一口氣,閉眼道,「查清那個混賬是誰,我定要把他……」
就在此時,有人匆匆進了魔君殿:「尊上,仙尊他,他……」
雲野臉色一變:「他怎麼了?」
「仙尊他不見了!」
強勁的魔息威壓頓時席捲了整個魔君殿,前來報信那人身形一晃,竟被壓得直不起身來。
轉瞬間,雲野已出現在他面前。
「不見了?」雲野眼中閃現一絲危險的神情,「不是叫你們看好他嗎,怎麼會不見了?」
那傳信侍衛呼吸困難,艱難道:「仙、仙尊修為高強,他若是想走,屬下……屬下根本無法阻攔。」
雲野不再理會他,抬步往門外走:「他還沒有離開魔淵,召集城中所有侍衛,仔細搜查。若是找不回來,你們自己知道後果。」
他剛踏出殿門,一隊侍衛恰好走到魔君殿前。
為首那侍衛朝他行了一禮:「參見尊上。方才我們巡視期間抓住一來歷不明的刺客,請尊上處置。」
雲野心煩意亂:「有刺客宰了就好,這點小事也要來問?」
隊伍中,白荼眨了眨眼,心裡又給雲野記了一筆。
居然要宰了他。
……逆徒。
雲野剛說完這話,立即察覺到身旁熟悉的氣息。他偏頭看向那隊侍衛,隊伍中央,被押解著的那人身披一件玄色鬥篷,頭戴兜帽,一張臉完全隱藏在黑暗當中,看不清模樣。
雲野閉了閉眼,竭力維持聲音平靜:「把人帶進去,我親自審。」
他的身後,追出來的那傳信侍衛聽見這話,茫然問:「尊上……不找人了嗎?」
沒人回答他的話。
那幾名侍衛把抓來那刺客押進魔君殿,雲野揮退眾人,轉身走進魔君殿。
殿門在雲野身後合上,殿內只剩他們兩人。
要被魔君親審的刺客摘下兜帽,率先開始質問:「你要宰了我?」
雲野張了張口:「我不是……」
刺客繼續翻舊賬:「對了,你之前還說過要吃了我的。」
雲野:「師尊……」
「兔子肉很好吃?煎炒烹炸你都會?」
雲野:「……」
他之前到底做了多少蠢事。
白荼欺負夠了,抱著肚子在魔君殿內環視一圈,連一把椅子都沒有。唯有高台上的魔君主位上,放了把椅子。
……魔淵要不要這麼寒酸?
白荼一路走過來,已經有些站不住了。他想了想,板著臉看向雲野:「雲野,你就讓師尊這麼站著?」
雲野恍然回過神來,他將白荼扶到椅子上坐下,還取了個軟墊放在白荼身後,讓他坐得更舒適些。
雲野問:「師尊怎麼會來這裡?」
「自然是來尋你。」
雲野道:「師尊若是有事可以告訴我派去的那兩人,他們會代為轉告。」
白荼:「我想見你,也能由他們代為見麼?」
雲野怔愣一下,沒再說話。
他的確不敢見這人。
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人,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腹中那孩子。
雲野一時沒有說話,白荼低下頭,就看見腳邊那剛被雲野砸碎的杯子。他偏頭看去,雲野手指上,還有被碎瓷片划出的淡淡血色。
「又在與誰生氣呢?」白荼眉頭皺了皺,拉過雲野的手。
此處也沒有什麼可用來包扎之物,白荼想了想,直接將那手指銜入口中。
溫熱的口腔瞬間包裹上來,柔軟靈活的舌尖從雲野手指上掃過,雲野呼吸一滯,血氣一下衝入腦中。
雲野觸電般收回手,聲音急促:「師尊別這樣……」
白荼抬眼看他,半晌,輕嘆:「也罷,我來就是想與你說,你現在魔功初成,心性不穩,情緒易怒,切記不可大喜大悲,以免走火入魔。」
雲野沈默片刻:「師尊不怨我麼?」
白荼藏在鬥篷內的手悄然摸了摸肚子,憤憤道:「怨,怎麼不怨,最該怨的就是你。」
雲野眼眸微動,低下頭:「抱歉。」
雲野:「我不該一時不查,遭到魔族暗算。更不該……離開師尊,害師尊這些時日受了苦。」
白荼不以為意:「我哪裡受苦了?」
雲野在他腳邊蹲下,仰頭看他,眼中滿是憐惜:「雙兒有孕本就不易,師尊身體如此虛弱,也與這孩子有關吧?我真後悔,為何這段時日沒能與你在一起,為何我沒有早日發現……」
雲野把頭埋在白荼手中,輕聲開口:「若我能早些知道……」
「你知道會如何?」
雲野:「若我早知道,我不會讓師尊吃半分苦頭,受半點委屈。」
白荼垂眸看著他,輕輕笑了笑。
這人哪裡變了,分明還是與以前一樣傻。
傻徒弟啊……
他正想開口,忽然察覺到腹中那小傢伙輕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