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荼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尋常胎兒在四月時開始出現胎動, 可他腹中這小傢伙已經四月有餘, 卻遲遲沒有動靜。白荼嘗試用靈力引他胎動,都得不到回應。
這是第一次, 這小傢伙主動向外界展示出他的存在。
只是沒想到竟會在這時候……
小兔崽子, 知道父親在身邊就這麼活潑。
白荼伸手輕輕撫摸腹部,酸溜溜地想。
白荼許久沒有說話,雲野擔心他是身體不適, 急忙問道:「師尊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看見傻徒弟擔心的模樣,白荼搖搖頭:「沒事,他……他方才踢了我一下。」
「他……」雲野很快回過神來白荼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眼神稍稍黯下,低聲道, 「沒事就好。」
白荼問:「你不想摸摸他嗎?」
雲野遲疑:「我……」
「你以前很喜歡摸他的。」白荼提醒道。
說的自然是在落霞峰上, 雲野還將他當兔子養的時候。
雲野沈默好一會兒,輕輕應了聲:「好。」
白荼牽過他的手, 讓雲野的掌心覆到小腹上。
感受到那熟悉的氣息覆上來, 白荼肚子里的小傢伙迫不及待似的, 又立即活躍地動了動。
像是有個小爪子, 在裡面輕輕撓了一下。
雲野眼眸微動。
這種感覺難以言喻的奇妙。
三個月前, 這小東西還只是個小小的肉球, 可轉眼間,小小的生命已經成型。過不了多久, 這胎兒就會降世。
雲野原本以為, 他會十分厭惡師尊肚子里這個孩子, 可真當他感受到這小傢伙時,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討厭他。
這畢竟是師尊的孩子。
這一定會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孩子。
雲野的眼神柔軟下來,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他的情緒變化,白荼腹中那小傢伙更來勁了些,這裡摸摸那裡碰碰,在自家父親面前找足了存在感。
白荼輕輕抽氣,有些不適地皺眉。
這小崽子不是在他肚子里打滾吧??
敏銳地察覺到白荼的不適,雲野舒展的眉宇重新皺起,低聲斥道:「不許亂動,你爹爹難受了。」
腹中鬧騰的動靜立即停下來。
白荼松了口氣。
很好,和他父親一樣,一秒慫。
雲野怕激得這小崽子再次活躍,不敢再碰白荼,他直起身,問:「師尊累了麼?我送你回去。」
「不累。」白荼搖搖頭,故意問,「你又想把我關回去?」
「我不是……」雲野欲言又止,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師尊若不想回去,不如我帶師尊去外面轉轉?」
白荼求之不得,欣然應道:「好。」
雲野讓人備了馬車,二人乘車駛出魔宮。
「……此地名為臨淵城,魔淵中像這樣大大小小的城池有數百個。自前任魔淵之主離世後,魔淵內部分崩離析,各自為營,目前在臨淵城統治下的城池,僅佔半數。」
馬車內,雲野將魔淵如今的情形告知白荼。
白荼聽得皺眉:「你與我說這麼多,就不怕我用來對付你?」
「不怕。」雲野道,「我不想瞞著師尊。」
「雲野,你現在是魔淵尊主。」白荼囑咐道,「這些秘密攸關魔淵生死存亡,無論對方是誰,你都不該輕易告知。」
雲野沈默片刻,道:「那我與師尊講講魔淵風土吧。」
與白荼所料不差,魔淵中並非所有人都懷有前往人界的野心。相反,千百年來魔淵中自給自足,生活富足,若非前任魔君執意挑起正魔兩道之爭,他們或許還過著先前一樣平和安定的生活。
這麼說來……
白荼若有所思,心裡隱約湧起一個猜測。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
白荼掀開車簾朝外看去,他們已走到臨淵城的城門口。
雲野將白荼扶下車,二人登上城樓。
偌大的臨淵城盡收眼底,萬家燈火將整座城映得仿若白日,街頭巷陌,魔淵百姓閒適自在,好不愜意。
白荼忽然問:「這臨淵城中並無兵馬?」
雲野眼眸動了動,應道:「原本是有的,被我遣散了。」
「你……」
雲野道:「這十多年間,魔淵無法探知外界情形,有人趁機煽動民心,聚集了不少魔族軍隊。」
「我來到這裡後,遣散了軍隊,臨淵城統領下的每座城池,皆只留下萬人左右的軍備,用以防備敵人侵襲。」
「魔淵中各個城池之間皆設有傳送法陣,若哪裡遇襲,別的城池亦能盡快調軍前往。」
作為防備而言,這做法倒是並無不妥,可是……
白荼隱約覺得哪裡不對,此時,有侍從匆匆趕來:「尊上,烏鳩大人他想見您。」
沒等那人說完,雲野打斷:「沒看見我與仙尊說話嗎,有什麼事一會兒再說。」
「……是。」
白荼看向雲野。
察覺到他的目光,雲野遲疑片刻,道:「烏鳩定然是打聽到師尊來了魔淵。當日他在天衍宗害我墮魔,我留了他一條性命,師尊想見見他嗎?」
白荼點點頭。
他們在城中一處牢獄里見到了烏鳩。
不見天日的牢籠中,烏鳩靜靜躺在中央,四肢皆被粗重的鐵鍊鎖著,神情比原先看上去萎靡得多。
聽見有人接近,烏鳩抬起頭來,眼神死死盯住白荼,張了張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白荼問:「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雲野緊盯著牢籠中的人,冷聲道:「他為了讓我體內的魔族之血覺醒,動用魔淵禁術,將強大魔息注入我體內。也因此,他周身經脈全碎,已修為盡失了。」
「我念在他這些年對魔淵忠心耿耿,留他一條性命,將他關在這裡。」
雲野想到了什麼,眼神黯下:「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些後悔了。」
若早知道他的離開,會讓師尊受這麼多苦,他當時就該將這人碎屍萬段。
雲野氣息不穩,眼中隱隱顯出魔氣。
察覺到身旁的人產生異樣,白荼連忙拉住他的手:「雲野,我方才與你說過什麼,穩住心神。」
目光觸碰到身旁那雙澄澈乾淨的眸子,雲野心緒頓時平穩下來,眼中魔氣也隨之消退幾分。
雲野深吸一口氣,斂下眼:「抱歉,嚇到師尊了。」
「師尊放心,我不會殺他。」雲野道,「魔淵中有處名為無極深淵的地方,無極深淵無光無聲,永墮黑暗,專用來流放犯下重罪的魔族。」
「我會將他流放至無極深淵,永世不得回來。」
離開牢獄,雲野帶白荼回了他的庭院。
魔淵中永無白日,剛來時極容易分不清日夜。可庭院內有雲野設下的陣法,按照人界的時辰日夜輪換,二人回來時,庭院內的天色也已經暗下來。
雲野扶著白荼回到床榻邊,幫他脫去身上的鬥篷外袍,再親手幫他倒了杯茶水。
雲野道:「這茶是我尋來臨淵城中最好的大夫調配的,可安神保胎,師尊喝一些再睡。」
白荼接過茶水,抿了一口,遲疑道:「你……」
雲野:「師尊想問什麼,可以儘管問。」
白荼沈默一會兒,道:「其實你根本沒想過攻打天衍宗吧?」
修真界蓄勢待發,魔淵想要出兵人界,必然少不了長時間的練兵準備。原先白荼就懷疑過,僅憑雲野來了魔淵三個月,竟然就想挑起正魔之爭,未免有些過於倉促。
可現在看來,這人根本沒有練兵。
而且,若他真想攻佔人界,又怎會與烏鳩鬧成那般模樣。
難怪就連魔君所在的魔宮內,都沒有多少軍備侍衛。
這人……
雲野沒有回答。
他耐心等著白荼將茶喝完,神色如常地接過白荼手裡的杯子,放在一旁。須臾,才低聲道:「我的確不想打天衍宗。」
雲野垂在身側的手稍稍握緊,有些不難察覺地緊張:「魔淵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妄自挑起戰事,只能讓生靈塗炭。」
白荼:「那你……」
「是啊,我騙了師尊。」雲野回到床榻邊,幫白荼除去鞋襪,輕聲道,「我太想見師尊了,每一天都想見你,可我不知該如何……總之,是我騙了你。」
雲野扶著白荼躺下,幫他拉過被子蓋好:「師尊為什麼不明白呢,弟子跟在你身邊多年,就算出身魔淵,可我何時做過對正道不利之事?」
「我想要的明明只有……」
雲野的手在白荼臉上輕輕滑過,沒在說什麼。
白荼張了張口,聲音哽在咽喉里。
前世的經歷讓他無法對雲野完全放下戒備,從這人墮魔那天起,他便日夜擔憂著,擔心他們最終免不了走向前世那樣的結局。
可這人分明不是這樣的。
他親手將這人撫養長大,怎麼會不明白這個人有多麼善良心軟,就是墮化成魔的那一瞬間,他都不曾傷害無辜。
可他居然懷疑他。
白荼眼眸斂下:「抱歉。」
「師尊不必道歉。」雲野跪坐在床邊,溫聲道,「我明白師尊心中所想,所換做是我,也會如此。」
白荼眼眸稍暗,心裡微微發酸。
雲野:「師尊若還是覺得過意不去……我已經將秘密告訴師尊了,現在換師尊將自己的秘密告訴我好不好?
雲野抿了抿唇,臉上顯露出一絲緊張之色。
「師尊能不能告訴我,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
白荼心裡軟成一片,認真道:「是你的。」
雲野笑笑:「師尊不願與我說實話?」
白荼:「……真是你的。」
雲野定定地看向他。
須臾,他輕聲道:「好,那就是我的吧。」
白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