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地上,小腹的傷口血汩汩湧出,順著她的指縫湧出,她撐了一下地,咬著牙迅速爬起來,踉蹌著拉住他的衣擺。
空中青鸞發出一陣長嘯,魚龍遊走,她拚盡全力結起光罩,擋下空中的眩光,才觸到便破開,新的光罩結了一半,他側手將她推開,她狠狠跌在地上,光罩便碎了。
電光火石間,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影子斜扎過來,化成人形,猛地擋在他面前——寒意化作柄柄利劍,沒入那個人影的身體中,那小小的影子晃了一下,倒在鳳桐懷裡。
“玲瓏?”
涼玉驟然聽到這聲,大腦一片空白,滿手滑膩的血跡,腳下脫力,艱難地爬過來,看到玲瓏蒼白的臉,眼神有些渙散,鳳桐抱著她。
玲瓏在他懷裡輕輕道:“我聽到百鳥朝鳳的琴聲……又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沒有……”他聲音很輕。
“嗯……小山雀飛得慢了,神君勿要怪罪。”
“玲瓏,別睡……”涼玉伸手來探,好在她的光罩擋下了先前最厲害的進攻,她雖然傷重,但應該救得回來,只是這些年的修煉怕是都廢了。
她握住玲瓏的手,攏了攏稀薄的真氣,源源輸送給她,鳳桐看她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走。”他將閉過氣去的玲瓏抱起來,柔聲道,“回青瓦洞。”
涼玉猛地站起來,“鳳君……”動作牽動傷口,她不想叫出聲來,便生生頓止了阻攔,蹙眉低下頭去。
鳳桐似沒有聽見,倆人化了煙,瞬間便消失了,只剩下一地濕漉漉的潮氣,天上只剩下半隻青鸞的虛影。放煙花一般轉瞬即逝,長長的青色尾巴,似繾綣的風,溫柔拂過她的臉。
她坐在地上,連止血咒都忘了念。
季北辰拄著劍,慢慢蹲下來:“涼玉。”
“別叫我。”她抬起頭來,眉宇間帶上了森森寒意,“你大可現在捅我一劍,不過……”若不是蒼白的臉色和有些顫抖的呼息泄露她的虛弱,她幾乎像是個浴血而生的女妖,手上生起一團光暈,“要看看你接不接得住我這一招。”
他眼中帶上一絲薄涼的憐憫:“你還是這樣。”
星寸台上,即使被火舌吞沒,也要死死抓著華蓉劍不肯松手。他原先總覺得跟她無一處合得來,可是唯獨這一點執念,竟然跟他如此相似,“多謝你手下留情。”
她冷冷看他一眼,“我不是為你,虛情假意的話就不必說了。”
“涼玉……”他抬起劍來,劍尖對著她,腳下有些踉蹌。
“何必浪費時間,來。”她將滑落到臉上的發絲不緊不慢地攏在耳後,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他從未見到過的、全然不同的氣質,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宛如一張白紙,天真脆弱的一戳就破的小姑娘。即使臉上狼狽地帶著血印,她的眼裡仍然帶著一股嬌縱睥睨的笑意,笑容背後卻一點溫度也沒有,全是冰冷的惡意。
像。
像極了鳳桐,言傳身教不過如此。原來她本來就是這樣的。當年因為喜愛他,才願意全無防備地面對他,怎怎呼呼,絮絮叨叨。她今日露出本來面目,像一把劍一樣鋒芒畢露地對準他,都是為了鳳桐麽?
如果真是這樣,他這步棋陰差陽錯地走對了。可是心裡,蔓延出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情緒,像是藤蔓緊緊纏住了他,讓他煩躁不堪……
他的劍迫近她的喉嚨,她手上的光暈也到了他胸前。
她笑道:“我不能白讓你殺我兩次。”
他感受到她內力的威壓,心下一驚:這麽短的時間裡,她的修為竟然已經到這種程度了?
“住手!”
“喂喂喂……你們這是幹什麽?”
季北辰目光似刀,轉向拉開他劍尖的朗月。
少年黑色披風在風中烈烈,涼玉失血間出了神,恍惚地想著,原來他肩上那兩個小小的尖角是掛披風用的,魔界的衣裳真有趣。
季北辰抽了劍,劍身被朗月緊緊抓在手裡,他身上傷得太重,站不穩當,竟然反被他帶得踉蹌幾步,他目光威脅:“你怎麽來了?”
朗月直視他的眼睛:“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二人言語含糊,卻不肯明說,季北辰道:“我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
朗月笑了,偏頭看了涼玉一眼:“有趣,你覺得我若是不攔住你,死的真的會是她嗎?”季北辰想起方才她手上幻術意料之外的威壓,若有所思,審時度勢地收了劍,化煙而走:“記住你答應過溫玉的話。”
朗月蹲下來,小心翼翼道:“小花神?”
涼玉伸出手臂,咬緊牙關:“三世子,你拉我一下。”
他伸出手來將她拉起來,感覺到她整個身子的重量幾乎都靠在他身上,頓了片刻才笑道:“怎麽樣,被最親近的人傷害的滋味如何?”
她笑了笑,垂下眼眸:“你說的這個人……恐怕是我。”她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鳳桐漠然的眼神,渾身上下都冷得顫抖起來,“我……連玲瓏都不如。”
最初的最初,只不過是怕他失控,怕他再次被天界合力誅殺,他本已經被打壓得無處可去了,若是再為了她……
若是鳳君誤會她對季北辰猶有余情,她有嗎?怎麽可能有!她沒有嗎?在六虛幻境裡面,她耽於回憶,傷了鳳君。生死一線,方能看清真心,她這時候有所顧慮,只能寒了他的心!頭腦仿佛要爆炸一般,越想越一團亂,恨不得立即用劍戳死自己。
“涼玉?”朗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能行嗎?”
她睜開眼睛,冷靜地用止血咒止住血,蒼白的臉,越發顯得眼眸漆黑。她站直了身體,輕輕道,“我的事情還沒做完。”
“撥月,我要帶回去。”
“……”朗月扶她的手慢慢撤開,“這是世上最後一個鬼妖了。”
“你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他是鄭貴妃召來的。”
涼玉看著他的臉,語露諷刺:“倘若你不把事情告訴鄭貴妃,她怎麽知道有我的存在,怎會走火入魔?鬼妖為求自保,行事從來偷偷摸摸,鄭妃是個凡人,你要是不誘導她,她哪裡來的路數?”
“你對你的好姐姐就是這樣,一步一步,一手用怨恨毀了她?”
“呵。”朗月眯起眼睛,“凡人走到這一步,都是自作自受,人有貪婪怨恨之心,怪不了別人。”他繞著她走了一周,慢悠悠道,“你不必這樣質問我,我是魔,我就是要誘人向惡,就是要順水推舟,就是要從中作梗,倘若我什麽也不做……”他看著她的眼睛,露出個單純無辜的笑容,笑得有些頑劣,“那不就變成你們刻板的神仙了嗎?”
“所以,一開始本不同路,在一起也不過是利益驅使?”她的笑也冷冰冰的。
“是這樣沒錯。”朗月覺察到她的遷怒,收了笑容,眼中惱怒散開,慢慢變成了冷漠,“在你還有利用價值之前,最好有趣一點,不要讓我失去興致。”
“朗月。”
他的腳步頓住,聳聳肩笑道:“我真的不知道這個鬼妖是誰。”
“溫玉用什麽威脅你?”
“……”他身子一僵,無謂地笑道,“不關你的事,你也解決不了,不要太高看自己。”他接著走,邊走邊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說著最滲人的話,“總有一天,溫玉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扯了扯嘴角,抬手炸開頭上一塊石板,用力敲了敲,“貴妃娘娘。”
“……小仙女?”鄭妃像是發現獵物的狼,本能地興奮起來,咯咯地怪笑,“你出現了?”
“你想要如何?”
頭頂上腳步混亂顛倒,鄭貴妃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間,喝醉酒一般兜著圈子亂走,嘴裡絮絮叨叨:“想怎樣?你不是很厲害嗎,嗯?你不是可以讓陛下厭棄我,不是讓表姐陰魂不散嗎……怎麽,也有求我的一天?”
她言語混亂,行事顛三倒四,乃是因為魂魄的一部分抽給了鬼妖,只剩下濃重的怨氣。鬼妖濃重的妖氣蓋住了一切,涼玉尋不到撥月的氣息,四周一片安靜,一個凡人小姑娘,挨得住嗎?
涼玉徑自道:“……撥月在哪裡?”
“想不到……哈哈,你肯定想不到……你以為你拿到兵權便是贏了嗎……”
涼玉毫不猶豫:“兵權給你,你將人放了,怎麽樣?”
“……”對方沉默半晌,接著笑起來,“你也會低聲下氣如此……告訴你,早在表姐剛嫁過去的時候,我就在你們雲家埋下一枚旗子,那小傻子,死到臨頭都當他是親人……最後贏的還是我!”
涼玉腦子裡嗡嗡作響,忽然感覺到地下有異動,立即揚袖,勁力透過石板上的洞,將鄭貴妃震翻。
她手上升起一團火來,照亮不遠處一個半浮在空中的影子,他沒有腳,頭上卻生有荊棘的樹枝,滿是倒刺,一張鬼魅般蒼白的臉上,鑲著紫色的眼睛,四周是翻湧不息的雲氣,簇擁著他,宛如倚靠著廢棄寶座的王。
“……是你。”涼玉看著他的眼睛。
“奶奶?”撥月在那人背後,探出半個小腦袋來,連她也感覺到此刻非同尋常。
在這個陰森森,潮乎乎的地方,一切都不對勁,都讓她渾身難受,她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心裡又激動又不安,剛想大聲喊,又乖覺地閉了嘴,怯怯道,“奶奶,我要告狀,秦沅他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