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紹恆一向端穩持重,喜怒不形於色。
可是這一刻,面前是自己二十多年前在大爆炸中痛苦死去的外祖父,身後是自己曾經風華正茂,還沒有經歷過那段十八年痛苦折磨的母親。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圓滿了。
如果說少年時期那些淡淡的遺憾和不如意,都是為了這一刻的重逢,哪怕是在虛擬遊戲裡,他還是覺得值了。
將心底的酸澀壓下,霍紹恆重重點頭,說:“宋老,春節好。”
對面的宋海川露出滿意的笑容,跟著點頭說:“春節好,今年我想跟你們一起去守歲,可以嗎?”
“當然可以。”霍紹恆微微愕然。
難道這就是他外祖父宋海川曾經的願望?
不僅是送給自己的外孫一個十八歲成年禮,而且想跟他們一起過年守歲?
這就是那段十八行源代碼想要展現的場景嗎?
跟他少年時期曾經埋在心底的願望也挺像的……
遊戲到了這裡,眼前的景象開始失去顏色,漸漸灰暗模糊。
宋海川和宋錦寧的形象也慢慢消失了。
霍紹恆站在自己的書房裡,緩緩取下了遊戲頭盔。
目光投向剛剛藍屏顯示遊戲Demo結束的電腦,霍紹恆若有所思。
……
第二天天剛亮,宋錦寧醒過來,發現路遠已經起床。
她看了看手表,比平時兩人起床的時間要早兩個多小時,但還是趕緊下床洗漱,來到餐廳。
路遠已經把早餐做好放在桌上了。
宋錦寧有些歉意地說:“你今天起這麽早,是有別的事嗎?要不我一個人去也可以。”
路遠笑著說:“就是為了陪你。吃吧,吃完我們就去。”
宋錦寧朝他笑了笑,默默地吃完早餐,就跟路遠一起開車進城。
帝都二環的那套四合院是宋錦寧家祖傳下來的,房產證上現在寫的是她的名字。
但她自從那次實驗失敗受到衝擊受傷精神失常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前年顧念之幫她治好了病,她也沒有回來過。
因為受不了觸景生情的傷感和難過。
但是這一次,她不能再逃避了。
……
路遠把車拐進了小巷子。
巷子非常窄,但也能讓一輛車單向通行,青石板路有著歲月的沉澱,一直延伸到一座淺灰色的門樓前面。
灰色的牆磚,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朱紅色的大門已經掉漆了,顯得暗沉,但跟鮮亮的爬山虎卻相映成趣,有種撞色的美。
宋錦寧從車裡下來,正好聽見一聲嘹亮的鴿哨。
抬起頭,看見幾隻灰色信鴿從藍天上飛過。
路遠也從車裡下來,走到宋錦寧身邊,感慨地說:“這就是宋老的家?”
他從跟宋海川合作以來,就沒見他回過自己的家。
宋錦寧微微頷首,“進來吧。”
她從手包裡拿出一把許久不用的黃銅鑰匙,去開門上那把看上去有些年頭的老式鎖。
不知道是鎖太舊了,還是她的手勁不足,試了好幾次,都沒法將鑰匙放入鎖芯。
路遠看了一會兒,從她手裡接過鑰匙,溫和地說:“我來。”
他的手勁沉穩有力,很快鎖開了,他將大門推開。
門框吱呀一聲響,還落下些許的灰塵。
宋錦寧沒有在意,立即走了進去。
裡面小小的一方天井,正中有個石桌和還有三個石凳,院子裡靠西南角的地方有一口水井,多年不用,井口已經被封起來了。
院子東面搭了一個葡萄架,無人照料,葡萄藤早就枯萎了,幾根枯枝搭在架子上,居然有點像古藤。
宋錦寧對這一切視若無睹,直接走到自己父親所住的正房門口,推門走了進去。
裡面的東西早就幾乎搬空了,門沒鎖,也沒人進來。
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一走就是一個腳印,清晰可辨。
宋錦寧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很快發現在靠窗的書桌下方,有個藤編的老式箱子,看上去至少五十年歷史了。
她看著這個藤編箱子,幽幽地說:“這是我母親的陪嫁,我小時候,經常看見父親坐在天井裡,一手摩挲著這個箱子,一邊喝茶。”
路遠知道宋錦寧母親早逝,她從記事開始,就是跟父親宋海川相依為命,完全是父親帶大的。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跟自己的母親沒有感情。
相反,在宋海川多年熏陶下,宋錦寧對缺席的母親依然有著濃重的孺慕之情。
那藤編箱子不知道被摩挲了多少遍,有種包漿的質感。
她半蹲下來,將藤編箱子拖出來,摸著那把密碼鎖,輸入了密碼。
“這是我父親後來換的鎖,密碼還是我們一起定的。”宋錦寧低聲說,眼裡已經開始濕潤了。
路遠沒有說話,靜靜地陪著她。
宋錦寧深吸一口氣,將那箱子打開。
裡面的東西很簡單,大部分都是她母親的遺物。
一支珠花,珍珠已經發黃了,一把玉梳,玉的質地很普通,隱有裂紋。
還有幾條繡著萬字不到頭花樣的絲帕然後是一遝厚厚的信,用老式的信封,毛筆書寫。
每一封信上,都寫著“吾妻懷真收鑒”。
宋錦寧驚訝地說:“我母親的名字就叫懷真,這些是我父親寫給母親的信?”
路遠瞥了一眼,說:“……這些信都沒有寄出過。”
上面沒有郵局的印鑒,也沒有貼郵票。
宋錦寧微怔,默然看了一會兒,發現這些信的信封並沒有封口,忍不住抽出裡面的信紙看了起來。
“懷真,
你好嗎?
阿寧今天三歲了,她問我她的媽媽在哪裡,並且跟我強調不要用那些騙小孩的話來騙她。
她才三歲,就知道哪些話是‘騙小孩’的,真是聰明。”
信很短,就跟記錄日常瑣事一樣,而且宋海川是標準的科學家思維,也沒有過多的修辭渲染。
每句話都樸實無華。
宋錦寧忍不住了,又打開一封信。
“懷真,
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惜我不能再給你過生日了。
不過我都記著,每年你過生日的時候,我都會給你煮一碗長壽面。
你不能吃,我代你吃了,味道很好。”
宋錦寧看著這些信,仿佛看見自己和父親當年生活的點點滴滴,一時無法控制自己,一封接一封地看下去。
“懷真,
阿寧六歲了,第一天上學,回來跟我說,她不要上一年級,她要上三年級。
我帶她去參加跳級考試,結果她以滿分的成績,直接上了四年級。
如果你還活著, 看見我們的女兒這麽聰明,會不會很高興?
我知道你不後悔生下她,哪怕是因此送命。
我很難過失去你,但我不會遷怒她。
我愛你,我也愛你給我留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我們的女兒。”
宋錦寧的手一松,信紙緩緩飄落,她淚流滿面地看向路遠,哽咽著說:“……我不知道……我以為父親心裡只有實驗……我一向以父親為榜樣……我其實遠遠不如他……”
路遠將她抱入懷裡安慰,一邊幫她把拆開的信裝回去。
就在他收拾到最後一封信的時候,從裡面掉出來又一張紙,上面寫著一行行源代碼!
都是手寫,一看就是宋海川的筆跡,路遠的心一沉,死死盯著那張紙,無法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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