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青雙腿發麻,整個身子就像墜入冰窖,不停顫抖,雙眼空洞無神,毫無焦距,他二愣愣含糊不清的重複了遍,「你二嫂沒回來?」
徐四郎雙眼緊鎖住徐茂青,不放過他臉上的一絲表情,從他崩潰和不安中感覺到事情的不同尋常,「二哥,你告訴我,二嫂怎麼了?」
瑤姐兒咬著手指哭喊一聲蓋過一聲,身子不停往徐茂青探要他抱,徐茂青頹廢的倒在門框邊上,只感覺屋內的燭火有些刺眼,刺眼得眼裡漫上了淚花。
「二弟,咱再去村裡問問,二弟妹不會隨意亂跑,咱別自亂陣腳才是......咱去山裡找找,二弟妹說不準上山了......」徐茂竹想了想,莫不是王靜怡上山沒找到回家的路?要知道她平時除了和茂軍媳婦交好其他的都是點頭之交,他真想不出王靜怡還會找誰聊家常。
徐茂軍拉住頹然的徐茂青,「二郎弟,你大哥說得對,我看瑤姐兒她娘估計上山了,山裡你熟悉,我們分兩撥,我跟你大哥回村裡找人打聽打聽,你去山裡瞧瞧,想想她平時上山都去哪些地方,好好找找,別是被什麼纏住了......」聲音越來越低,被什麼纏住?不論被什麼纏住對於這個家都不會是好事兒!
兩人迅速使了個眼色,默契的往外去,走了幾步徐茂竹回頭,叮囑徐四郎道「四弟,去給瑤姐兒弄點吃的,她嗓子都啞了,若你二嫂回來肯定會心疼死的!」
徐四郎道了聲好,伸腳踢了踢徐茂青,聶諾的說道「二哥,我去那邊看看子魚哥他們吃的啥,瑤姐兒可能吃膩雞蛋羹了......」
他很想問問是不是二嫂發生了些啥,可看著徐茂青神情千言萬語化成了濃濃的歎息,懷裡的瑤姐兒仍啼哭不已,他想二嫂不要有事才好!
不一會兒劉大漢就過來,說實話他聽徐四郎說後也驚訝不已,王靜怡做事有分寸,整天沒事兒都待在家,怎麼會這麼晚還沒回來?
兩人打著燈籠去了山裡,濃濃的八角樹如今只餘光禿禿的枝幹在風中搖曳,果樹堆中更是毫無人影,劉大漢見徐茂青走路戰戰兢兢的,有些擔憂,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拖著徐茂青的衣角,「二郎兄弟,別說我不懂安慰人!都說吉人自有天相,我看啊,你跟瑤姐兒她娘的福氣長著呢!」
徐茂青只感覺渾渾噩噩的,外界說什麼都到不了他的耳朵裡,他只能讓自己的眼睛不放過走過的每一寸地,嘴裡喃喃自語,「她肯定是被我嫌棄得走了,最近一段時間我覺得她對瑤姐兒不上心,沒少說她,她肯定是受不了我走了的!」
人也奇怪,之前徐茂青一直沒覺得自己最近言語有何不當,等王靜怡消失後立馬就頓悟過來後悔不已。他放任自己的眼光與樹叢裡的山雞交錯而過,以往冬日若碰上獵物他所有毛孔都驚喜興奮不已,如今覺得那些獵物挺可憐的,它們不過在睡覺就被自己給一命嗚呼了。
「二郎兄弟,瑤姐兒她娘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我看啊,她估計去村裡有什麼事兒給耽擱了!」劉大漢說著話儘量分散徐茂青要垮掉的情緒。
他們已經找遍所有平時王靜怡會去的地方都沒有發現什麼蹤跡,可見她沒上山,那麼很有可能就是被什麼事兒耽擱了,如今天下太平哪有什麼偷雞摸人的事兒?
兩人又往山裡去了些,王靜怡膽子小,平時徐茂青陪著也只敢到這個份上,她不會再往裡了。呼嘯的風從耳邊刮過,徐茂青絕望的丟了燈罩子,灑落的罩子離了燭臺,火一下就被風吹滅了,如同徐茂青此刻的心一樣......
劉大漢歎了口氣,讓自己更挨近徐茂青些,「二郎兄弟,咱要不先回去吧,說不定她已經回來了呢!」
此時徐茂青抬眼看了劉大漢一眼,默認了他的話,屋子燈火通明,徐茂青的心一下亮了起來,奔進堂屋,許氏手撐著頭坐在桌邊,聽到聲響抬眼,「你們回來了?可有消息?」
徐茂青見他的屋子燭影晃動,雙眼亮了起來,大步推門進去,卻是徐四郎和瑤姐兒躺在他的床上,瑤姐兒身子還一抽一抽的可見剛剛止住了哭泣,徐四郎輕聲講著故事順著瑤姐兒的頭安撫她睡覺。
徐茂青覺得此時的場景異常熟悉,每晚他洗完澡進屋就會看到的場景如今換了人讓他覺得冷漠,蕭瑟不堪!
外屋,劉大漢和許氏說著啥,兩人聲音壓得異常低,徐茂青故作沒聽到他們言語裡的焦急,「劉大哥,你們先回去休息,我去村裡瞅瞅,大哥和茂軍哥應該也快過來了吧!」
說話的時候就有腳步聲從前院傳來,而且仔細聽不止一人,他心裡燃起了希望,正要奔出去就見徐茂軍滿頭大汗跑來,看到三人頓時一僵,「二郎弟,你們回來了?」
「茂軍哥,村裡沒有她的消息是不?」
徐茂軍不好開口,猶豫片刻搖頭......又......點頭......
劉大漢急性子,立馬暴躁起來,「搖頭又點頭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瑤姐兒今晚哭得沒聲了......」
「那個......村裡有嫂子說見瑤姐兒她娘上山了,哭得厲害,她沒多問!」
得到答案的劉大漢先是松了口氣,隨即又重重提起,「山?你說她上山了?可是我們一路找沒發現啊?」
可能說話的聲音有些大,旁邊屋裡的瑤姐兒又開始滴滴答答哭起來,不過聲音和老婦啜泣般毫無差別。
「都是我,都是我......」回想之前種種,徐茂青說不出此時的感受,明明最在意的是他媳婦,說出的話怎麼會那麼傷人,一次又一次的在王靜怡身上挑刺,他痛苦不堪的把頭埋進了腿間,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徐老頭和趙氏瞧見的就是徐茂青這副模樣,趙氏還好不敢得罪徐茂青,徐老頭因為生病的關係,身子骨非常弱一路杵著拄杖過來的,性子跟他的身子骨一樣越來越尖銳,重重杵了下手裡的竹子,「哼,我看她就是沒把這個家放進眼裡,進山?我看她是找死還差不多!」
徐茂竹拉著徐老頭讓他別說了,先把人找回來才是正事,問徐茂青道「二弟,是不是你跟二弟妹...吵架了?」
「吵架?吵架她就能離家出走拋夫棄女不成?二郎,我看啊,她走了更好,爹給你討個會生兒子的回來,哼~」
徐茂竹一聽這話就知道壞了,不說徐茂青多喜歡王靜怡,對瑤姐兒的態度也看得出他不在意她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果真,聽了這話的徐茂青抬起頭來,雙眼泛紅,此刻卻有些兇狠,踉蹌的起身,一手指著徐老頭哈哈大笑,「哈哈哈,這就是我爹爹,真是好瞭解我的爹爹,是不是覺得我如今是咎由自取又或是沒聽你的勸?」
「你自己知道就好,那個女人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有什麼好?爹爹給你找個會持家的!」徐老頭從什麼時候就有讓徐茂青休妻再娶的念頭呢?也許在徐茂青越來越維護王靜怡的時候他心裡就有這個想法了。
「持家的?和娘一樣把自己的公婆趕出門霸佔別人的屋子嗎?」
徐茂青說著說著吞口水的聲音越來越急,明顯是在抑制自己的痛苦和哽咽,「當初讓我娶靜怡的時候爹是什麼表情?我喜歡槐花想娶她爹爹看不上她的家世,我聽你的話娶了靜怡好好過日子,如今你又嫌棄她,是不是覺得我們有錢了會更注重面子名聲?徐澤林,我告訴你,若不是想著你辛辛苦苦把我養大你以為我會買你的賬?」
徐老頭身子一頓,沒想到自己的名字會從自己兒子口中聽到,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剛要出聲罵人就聽他接著說,聲音猶如外邊的寒風,想方設法的要鑽進衣衫刺進骨髓,他說,
「徐澤林,靜怡是我媳婦,一輩子都是我媳婦,當年我不喜歡她仍被迫娶了她任你們對她指手畫腳使喚是我沒做到丈夫的責任,你們有什麼資格讓她當牛做馬?知道嗎?她心裡討厭你們得要死仍會不計前嫌原諒你們不是因為你們是她公婆,是因為她心疼我,心疼瑤姐兒......」
哽咽之聲再難抑制住,徐茂青不覺得難為情,反而暢快不少,一口氣說完,「我喜歡她,喜歡一回到家就看到她的身影,她在我會覺得一天的辛苦算不了什麼,無論在外邊多累心裡都會想著回家,那裡才是我的溫暖,二十多年我夢寐以求的只有她給我了,呵呵,徐澤林,你們除了生了我可還有其他?」
徐老頭被說得啞口無言,夢寐以求的?自己當爹真的很失敗嗎?徐茂竹聽了徐茂青的一番話也紅了眼眶,他們家貌似真的沒有感情,兩人對自己還好對徐茂青完全可以說是可有可無甚至沒了更好。徐老頭只知道種地,趙氏只知道罵人,平常人家的溫馨對他們猶如海市蜃樓,觸不可及......
發洩完,徐茂青覺得自己舒暢很多,而且找回了目標,去隔壁屋子抱起瑤姐兒輕輕哄著,等懷裡的哭聲消失不見他才回神朝徐四郎道,「四弟,我把瑤姐兒放你屋裡去,我上山找你二嫂!」
這間屋子有王靜怡的味道,都說母女連心,他媳婦肯定被困在山裡了回不來,此刻等著他去救她,想到此,心竟平靜下來!
徐四郎沒說話,經過堂屋的時候徐老頭和趙氏正坐在一旁,趙氏用袖子擦著眼睛,低聲啜泣,見到自己想打招呼又害怕的低下頭去,他沒有搭理,徐茂青的話說得一點都沒錯,他想補充的是,王靜怡之所以忍著他們估計也有為自己以後考秀才的因素在,眼神落在徐茂軍身上他有些羡慕,三嬸對茂軍哥他們兄妹是真的好,就算會罵他們,可都是為他們好,自己家......
哎,他懶得想了,先把二嫂找回來再說!
徐茂竹讓趙氏和徐老頭先回去,他們跟著徐茂青上山找人,家裡只有大錢二錢他不放心,送兩人消失在小路上,點點燭火越來越小,隨即湮滅在漆黑的夜裡,他轉身朝裡去,劉大漢已經準備好了火摺子,燈籠還有火把,他振作了下精神,接過火把,徐茂青此時拿了打獵工具出來,雖說冬日獵物少,為了以往萬一還是帶上,遇到大東西也有個防備。
四人闊步朝山裡去,邊走邊喊,除了回應的簌簌冬風什麼也沒有,火把不時被刮起的大風吹滅,徐茂青身上的衣衫因為走得急穿得單薄了,可他毫無知覺只想再快點,再快點!
越往山裡頭頂的風聲就越小,徐茂青喊得嗓子乾燥不已,他抿了嘴口水吞下潤了潤嗓子,可謂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媳婦......媳婦......」
沉寂的夜,他的聲音顯得格外蕭索,劉大漢和徐茂竹走在一邊,山裡他和徐茂青再熟悉不過,懸崖,山洞什麼都沒有,說到山裡他不得不歪到徐老爹那裡,他也是進山了沒有回來,如果王靜怡也那般......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不敢繼續往下想......
深不見底的叢林滴滴答答有雨聲穿透進來打在臉上,火把在東一粒西一粒的雨滴中繼續散著暖光,低頭看腳下的路,鞋子已經模糊了顏色,可能是雨滴進了眼讓他看不清腳下的路了。
徐茂青繼續往前,喊著王靜怡的名字,可山裡就像沒有人似的除了自己的回聲再也沒有多餘的聲響,直到看到一顆樹下的背篼,他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茂軍哥,那是我媳婦的背篼!」
家裡的背篼都是他編的,不會認錯,奔過去,發現背篼裡有幾株植物,定是他媳婦見到什麼稀罕的了把它的根連土拔起,看了看四周,仍沒有王靜怡的影子,他大叫了聲,「靜怡,媳婦,瑤姐兒她娘~~」
結果和之前一樣,毫無回應~~~~
一邊的徐茂竹和劉大漢也跑了過來,「二郎兄弟,背篼在,瑤姐兒她娘肯定就在附近,咱快去找找,下雨了,若開始下雪的話前進就更難了~~~」
四人像是見到了曙光,立馬從萎靡不振到極度亢奮,徐茂青想到之前的棚子,若是她碰到山裡的獵物怎麼辦?
「劉大哥,往前是不是有我們搭的堆獵物的棚子,我們去那裡瞧瞧!」說著背起背篼人已經往前去了......
一步兩步......鼻尖充斥著腥味,徐茂青的腳步越來越緩慢,地上衣衫有帶著血跡的衣衫,他不敢往前,怕見到難以承受的那一幕,心臟劇烈萎縮,瞳孔不斷聚攏,徐茂軍聞著味道也皺了皺眉,對一旁的劉大漢使了個眼色,劉大漢挺了挺裡邊額動靜,什麼也沒有......
「二郎兄弟,快進去瞅瞅瑤姐兒她娘在裡邊不?」劉大漢說著搶先一步走上前,腥味越來越重,順著血跡望去,一頭半大的野豬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脖子處有個大大的窟窿,石頭深深嵌入他的脖子裡,突地,雙眼一緊,它,身下還壓著一個人......
那人臉上,衣衫上全是血跡,徐茂青看到這一幕心異常安定,輕輕的蹲下把野豬從她身上拉開,雙手有些顫抖,因為她嘴裡還含著野豬的毛,脫下自己的衣衫蓋在她身上,平日裡最愛乾淨的她如今滿身是血,輕輕的擦拭她的臉,想要看到以往的白皙而不是毫無生氣的暗紅,可血已經凝固,沒有水根本弄不下來,他又不敢用力,急得眼睛都紅了,束手無措的抱著她。
徐茂竹伸手歎到她的鼻息,「二弟,二弟妹還有呼吸,沒死!」
徐茂青有些不敢抬頭,聲音忍不住的哆嗦,「真的嗎?」他小心翼翼伸手,隨即狂喜,「大哥,我媳婦真的還有呼吸,真的有!」高興得他眼淚都流了出來......
抱著王靜怡五人打道回府,雨下得大了些,因為明顯感覺到滴在頭頂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天空露出了灰濛濛的光亮,穿透樹林要投下它盎然生機的影子,徐茂青感覺懷裡的身子越來越燙,他有些心急,腳下好幾次差點被絆著都沒能讓他慢些,「媳婦,你堅持住,我們回家了!」
回應他的不是言笑晏晏笑靨如花的燦爛笑容,不是生氣微怒紅暈如霞的撅嘴不滿,血紅的雙臉連眼睛都看不清......
走出山,天灰濛濛的已然大亮,整個陰山村籠罩在雲層中,飄渺似不食人間煙火,家裡又是一陣手忙腳亂,何氏也過來了,見此趕緊去灶房生火,眼淚滾滾而下,王靜怡通身的紅讓她感覺到害怕,徐茂青把人擱下就去村裡找大夫了,拿了幾昧藥讓許氏幫忙熬著......
大夫是被徐茂青背在身上扛過來的,身上披著的還是棉被,見這麼多人,大夫很不習慣,眉毛微蹙,「放我下來,真是的,穿衣服的時間都等不了怎麼不早點過來?」他不知道王靜怡的事兒,故而沒覺得自己的話又啥不妥,徐茂青卻是認為自己沒有早點找到王靜怡大夫都看不下去責怪自己了。
劉大漢拿了件他的衣服讓大夫穿上,王靜怡的身子已經清洗乾淨,可人就是不睜眼,而且對外界好似全無反應。
一接觸道王靜怡的手大夫差點跳了起來,「怎麼這麼燙,你們怎麼弄的?」
何氏與許氏站在屋外大哭,王靜怡身上被劃破了很多口子,她們為她清洗時為把傷口洗乾淨上藥用的力不小,可她就像昏迷似的毫無反應,換做任何人都會感覺到痛,而她連額頭都沒皺一下......
大夫快速開了藥方,可匣子都沒帶,哪來的藥,徐茂青一把搶過藥方看了看,都是平常藥,「大夫,我家裡有!」
出去見何氏跟許氏抹淚,他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不過人回來就好,往罐子裡又添了些之前沒加的藥材,眾人都深信疲憊,徐茂青讓他們先泡個澡把身上的衣衫換了,幾人也不講理,濕噠噠的衣服穿在身上的確不舒服,瑤姐兒被抱到劉家去了,徐茂青此時也沒精力抱她,換了乾淨的衣衫出來才感覺身子輕了許多,見大夫怒氣衝衝的瞪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會把你的棉被給你洗乾淨的!」心裡卻想著如此晚了還賴在床上,大夫做的也太不稱職了,不過他沒精力埋怨。
喂王靜怡喝藥的時候又出現了差錯,她怎麼也不肯把藥吞下,連續兩次徐茂青有些急了,何氏幫忙換著她額頭的帕子,上邊沾了酒精可以用來降溫,可藥不吃也不是個辦法,「大夫,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捏著她的鼻子強行讓她吞下去啊!」
徐茂青有些為難,用來對付瑤姐兒的辦法擱王靜怡這裡行不行?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把藥放在凳子上,一手捏住脖子,對方掙扎了下,嘴巴微張,他立馬拿起碗把藥灌了下去,嘴邊溢出不少,等大半進了她的肚子徐茂青才鬆開手。
「大夫,我媳婦什麼時候醒?」
「等她好一些了自然就會醒的!」
聽了這話,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許氏去灶房隨便弄了點吃的,讓徐茂竹他們回家該幹嘛幹嘛,王靜怡回了家自然會慢慢好轉的!
瑤姐兒在劉家玩了一整天,回家看到徐茂青在栽樹,可能是記著昨晚徐茂青不肯抱她的事兒,扭著脖子指著屋子要進去,徐四郎知道王靜怡只是著涼發燒而已,「行,咱進屋找你娘啊~~」
大夫被留了下來,徐茂青說王靜怡沒好之前就先住在這邊,有什麼事兒好照應著,大夫自然樂意,每日有工錢又吃得好,想到徐老頭和趙氏真是好福氣,這樣的兒子打著燈籠都不好找咯。
而徐老頭和趙氏自然不會有這個覺悟,此時田氏正瘋瘋癲癲的扯著趙氏袖子要吃她手裡的糖,田氏雖然瘋了,可對趙氏徐家的厭惡一點都沒減,「你說,你是不是趙氏那個賤人?好啊,狗雜種養不出好兒子,害得我跟著陪葬,我吃你的東西怎麼了?我還要扒你的皮喝你的血!」
趙氏被扯著空不出手來,徐老頭昨晚吹了風病得更重,大錢和二錢跟著徐茂竹出去了,此時她有些害怕,若田氏真對她做出什麼事兒她找誰去?
「三郎,三郎,快來管管你媳婦,她要打我啊!」沒辦法,只好扯著嗓門叫徐茂森過來把人領走。
好一會兒才見一瘸子推開門進來,趙氏頗為嫌棄,「三郎,我叫了老半天了你就不能快些,趕緊把你媳婦帶走別把病過給我了才好!」
徐茂森沒說話,垂著頭,慢慢走到田氏身邊,哄道,「媳婦,走,咱回家,家裡邊有好吃的哦!」
「趕緊鬆手,不要以為你是瘋子我就怕你了,告訴要不是看你是三郎媳婦,我早就揍你了!」趙氏身上的力道一松人家張牙舞爪起來,對田氏毫不留情的踢了一腳趕緊跳到了一邊,見田氏抬頭瞪著自己,心裡毛骨悚然,嘴上卻毫不留情還嘴道,「瞪什麼瞪,趕緊給我滾出去,哼,不乾不淨的女人讓你進我家門真是髒死了!」
田氏得的病村裡知道的不多,有一些沒銀子成親的男的不時在田氏屋外徘徊,逮到空隙就進去欺負田氏,有次徐茂森去屋後抱柴,一眨眼的功夫田氏就被人拉到灶台給人□□了,他只能害怕的躲在屋外,完事兒了對方對他拳打腳踢一通後才碎了一口痰,「臭娘們,髒死了,我說徐三郎你媳婦的味道真的不好,今晚給她洗洗吧,以後下次老子來見她穿的乾淨些也好啊!」
類似的事兒發生了太多次,有時候他覺得田氏是清醒的,因為夜裡她會坐在炕邊嘿嘿大笑,「給我陪葬的人越多越好!」笑的時候兩排牙齒都露在外邊,發現他看她時會轉頭盯著自己,笑得更是開心,「三郎,看,和我們一起共赴黃泉的人好多,我們再也不擔心路上沒人陪我們了!」
一覺醒來田氏就變了,又變得瘋瘋癲癲,識人不清,不過仍會坐在徐家老屋的拐角朝裡邊罵,內容千篇一律,會罵趙氏,會罵徐老頭,也會罵宋氏,可從沒有提過二房和徐茂竹,他想田氏是有意識的,今日抓著趙氏不放是看見她手裡的糖是徐茂青托徐茂竹送給自己吃的才會那麼動怒,可她可能真的腦子不好,因為他一勸田氏就放手了......
連續兩天王靜怡都沒睜眼的跡象,徐茂青每日要讓大夫看上十次,大夫也覺得奇怪,感冒好了,呼吸也正常,怎麼就不醒來呢?
「二郎啊,你再檢查檢查你媳婦的傷口,我看啊,多半是傷口還沒結疤的關係,再等等吧!」
徐茂青盯著床上的人,紅潤的臉如今有些蒼白,他把她挖回來的植株全移到地裡去了,她醒來就能看見,瑤姐兒本是和徐茂青鬥氣,見對方真的不理自己後覺得委屈極了,動了動小手,往徐茂青身上湊。
徐茂親立馬身子一僵,往外推拒了下,「四弟,抱著瑤姐兒出去玩,她娘正在休息要是打擾到她不好!」
「二哥,抱抱瑤姐兒吧,二嫂估計是累著了才睡過去的,想啊,當初你因為瑤姐兒冷落二嫂,如今又因為二嫂冷落瑤姐兒不是舊事重演嗎?」徐四郎知道自家二哥的心理,二嫂在他心理的地位無可替代,可前段時間因為大錢的事兒自家二哥緊張過度,把一切歸結于宋氏的身上,舉一反三才對二嫂有了抵觸心理。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什麼?只是一看到瑤姐兒就會想到他中傷王靜怡的言語他就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沒能擔起一個當丈夫的責任。
「行,我抱瑤姐兒出去玩吧!」看徐茂青知道自己問題癥結所在他就不勉強了,總有改變的一天,往外走一步瑤姐兒就大哭一聲,身子不停拱要讓徐茂青抱,徐四郎都抱得有些吃力。
「算了,我來吧~~」徐茂青不忍瑤姐兒哭,前兩日嗓子都啞掉現在還沒恢復過來,接過瑤姐兒,她立馬往炕上探去,徐茂青有些生氣,「瑤姐兒,娘正在休息,別打擾她啊,乖!」
可瑤姐兒不聽,徐茂青要發怒看到一旁的徐四郎又忍住了,小心翼翼的把瑤姐兒放到炕上,她立馬撲到王靜怡身邊,依依呀呀說著什麼,好像在說:娘,為什麼不給我講故事啊,伸手扯了扯王靜怡的被子,徐茂青看得心酸,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王靜怡會離開他的感覺!
王靜怡醒來已經在三天后,睜眼時只覺得屋裡亮晃得厲害,根本睜不開眼睛,腦子迷迷糊糊的很痛,全身更是不能動彈,她使勁回想之前發生的事兒,貌似自己走到山裡越想越難過,腦子迷迷糊糊的走到哪兒去了也不清楚,只覺得有一些植物自己以前見過,就想著移栽回院裡,自己挖著挖著發生什麼事兒了?腦子開始疼了,屋外邊沒有任何聲響,她動了動身子,緩了緩還是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掀開被子準備起床卻被身上的好幾處痛意驚著了,她受傷了?
「二郎,二郎~~~」嗓子異常啞然,乾燥得慌,此時她才注意屋裡濃濃的藥味,自己生病了?在炕邊坐了會兒氣下炕,準備推開窗戶讓屋子透透氣,中藥的味道聞著有種幹嘔的感覺,外邊竟下著雨,她皺了皺眉,徐茂青若是上山會不會被淋濕?
不對不對,她記得她好像在生徐茂青的氣來著......一想腦子又開始疼了,「二郎......」扶著牆壁,她知道自己大概傷著什麼地方了,右手臂的肌肉,小腹,還有大腿外側,當然,嘴巴也火辣辣的疼。
她不記得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也懶得想到底怎麼了。
徐茂青在後院殺鴨子,天冷了鴨子不生蛋,他決定全部殺了給王靜怡補身子,大夫抱著瑤姐兒逗她玩,瑤姐兒不認人,高興時就拍著手立起來想要抓大夫的鬍鬚,他一躲開瑤姐兒就咯咯笑個不停。
「二郎......」
徐茂青以為自己幻聽了,抬頭才發現真的是王靜怡在叫他,激動得忘了手裡還拎著只鴨子準備下刀,鴨子知道瀕臨死亡使勁噗嗤,一下就掙脫了徐茂青桎梏,一擺一擺走開了。
「媳婦,你......醒了?」徐茂青站起身,外邊穿了一層罩衣,上邊滿是血漬,他趕緊脫掉,手裡還拿著刀不知道該放哪兒,「媳婦......」
「瑤姐兒,來,娘抱!」王靜怡突然想起徐茂青之前對自己說的話了,她嘟著嘴偏開了頭,見瑤姐兒望著她,她咧嘴一笑,牽動臉上的肌肉痛得她面部猙獰起來,「瑤姐兒,來,娘抱!」
瑤姐兒立馬丟開大夫的鬍鬚,身子往下滑往前傾要往王靜怡懷裡鑽,「媳婦,你身上還有傷,我來抱吧!」
徐茂青趕緊扔了刀雙手伸進剛倒了開水準備燙鴨子的桶裡,全然忘記水是滾的,毫無知覺的拿起來,伸手要抱瑤姐兒才發現瑤姐兒已經在王靜怡懷裡待著了,不停的往她身上蹭,「媳婦,我給你拿凳子,你坐著啊!」
他本想直接讓王靜怡回屋躺著,可睡多了不好他想不如坐著好了,王靜怡沒說話,逗著瑤姐兒,感覺瑤姐兒瘦了不少,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大夫,你來我家是因為我......」
大夫有點奇怪,看向一臉懵懂的王靜怡,「你不記得了?」見王靜怡搖頭大夫心裡疑惑,只聽說有人掉下懸崖或者腦袋受到重創會失憶,可王靜怡的神情似是失憶可又不完全是,他醫術不高疑難雜症根本無能為力,想了想,開口道「不記得就算了,有些記憶留著反而不好,我看啊,你福氣長著呢!」
王靜怡失笑,她只記得自己在挖東西,其他的都是空白,醒來時已經在炕上了,「大夫,我睡幾天了?」
對方的一個手指頭讓王靜怡後背冒出冷汗來,五天?也就是說自己在那期間和植物人差不多?
徐茂青一手拿著椅子,上邊墊著棉被,一手拿著瑤姐兒的搖床,裡邊同樣墊得厚厚的,「媳婦,你坐著,我殺雞燉湯給你喝!」
示意王靜怡把瑤姐兒放進搖床讓她自己玩,王靜怡卻抱著不鬆手也不和徐茂青說話,在椅子上坐下,問道「四弟呢?」
「爹病重了!」
言簡意賅......王靜怡好奇,徐四郎都去那邊了徐茂青怎麼不過去?瑤姐兒蹭著她的肩頭,雙手摟著她的脖子不肯鬆開,她輕輕拍著瑤姐兒的背,「娘在呢,乖,坐著啊,娘給你講故事!」
好一會兒瑤姐兒才從她肩頭滑下規規矩矩坐著,仰頭望著她,王靜怡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我的瑤姐兒真是娘的貼心小棉襖,這輩子啊只有你才是娘的依託了!」
一旁的徐茂青聽後臉色變了變,垂著眼不語,專心逮了鴨子一刀揮下,王靜怡有些惱怒,明明用柵欄圍起來在裡邊殺獵物今日怎麼在外邊了?還好瑤姐兒望著自己沒看那邊,被嚇著了夜裡夢魘怎麼辦?
徐四郎回來的時候一臉愁苦,見王靜怡抱著瑤姐兒心情大好,含淚道「二嫂,你醒了?」
王靜怡摸摸他的頭,動容道「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啼啼哭哭的,要是被你子魚哥看見不得笑話你?」
「他才不會呢,二嫂,以後你再也別亂跑了,山裡不安全著呢!」
有什麼畫面在王靜怡腦力一閃而過,快得她根本抓不住,不辜負徐四郎的關心,她點了點頭,想到背篼裡的東西,「對了,我的背篼呢?」
「二哥已經把裡邊的植株都移栽出來了,我馬上去瞅瞅活了沒?」
王靜怡醒來意味著大夫的職責完成了也要回家了,說實話徐家住著舒服他有些捨不得走,儘管徐茂青給了好幾塊肉和一罎子酒,他覺得舒服不只是指吃的,還有住著的那種感覺,很溫暖......
送大夫走的時候徐四郎上前跟大夫嘀咕了好一陣,徐茂青沒有開口眉心卻沒有舒展過,良久才悶聲不吭退回了院裡。
晚飯是徐茂青做的,因為王靜怡身上有傷吃得很是清淡,王靜怡喝了兩碗湯身上開始冒汗,「四郎,爹怎麼了?好些沒,早知道就讓大夫順便去給爹瞧瞧了!」
「二嫂,你專心養病,我給大夫說過的,他應該會去的!」徐四郎不知道怎麼說自己此時的感受,之前覺得徐老頭頑固不堪,不值得人同情,可真走到他屋裡看著瘦骨嶙峋的身子時他忍不住紅了眼眶,徐老頭已經瘦得只有一層皮骨,他大哥說徐老頭不肯看大夫認為他沒病,就算有病也是被他不孝的兒子們氣的,徐茂竹也很無奈。
「二哥,明日去瞧瞧爹吧,我看他估計......」熬不過今年冬天這句話怎麼也沒辦法衝破喉嚨吐出來......
他點了點頭。
徐茂青收拾好碗筷後進屋休息,炕上王靜怡正和瑤姐兒講著故事,瑤姐兒不時的會恩兩聲回應王靜怡,手搭在她胸前,王靜怡睡了幾日竟把瑤姐兒的奶給斷了,別提她多幸災樂禍了,不是王靜怡覺得母乳不好,如今瑤姐兒六個月母乳營養成分不如之前高了,還不如試著喂羊奶再添些輔食。
余光瞥到徐茂青進了屋,她旁若無人的繼續講自己的,徐茂青也不敢上炕,坐在竹床上側耳仔細聽著,王靜怡忍不住瞪他一眼,平日裡徐茂青說的剜她心口的話她還記著呢,雖說是擔心瑤姐兒可平白冤枉她著實委屈了。
「媳婦......」
瑤姐兒聽到徐茂青的喊聲扭過頭仰著脖子看她,王靜怡幫瑤姐兒裹緊被角擔心她凍著了,眼睛瞄都不瞄他一眼。
徐茂青也不覺得委屈,自己說著,「媳婦,我錯了......」
哼,王靜怡心裡不屑,自己之前的委屈就算了?只聽徐茂青接著說道「我因為大錢的事兒對宋氏懷恨在心,想著若是有人那麼對瑤姐兒,光是想我心裡就覺得難受,那段時間不知怎麼的就覺得你對瑤姐兒不上心了,我錯了!」說到後邊已經是楚楚可憐了......
王靜怡還記得自己怎麼上的山,若不是知道徐茂青心地好,她真想和離算了,與其一直被對方埋怨不如一個人好好生活,本想再聽聽徐茂青服軟的話,誰知他竟然卡住了,王靜怡有些惱怒,徐茂青道歉也太沒誠意了吧?
在她準備轉過身子睡覺時才聽對方輕輕的說了句,「媳婦,沒有你就沒有瑤姐兒,瑤姐兒沒你重要!」
這句話從一個父親嘴裡說出來,怎覺得怪怪的,不過她沒爭辯,抱著瑤姐兒可憐的說了句,「娘的瑤姐兒喲,聽見沒,你爹說你還不如一個老婦人重要,看來啊,以後只有娘對你好了!」
「......」
第二日,徐茂青收拾好屋子就和徐四郎走了,擔憂王靜怡身子不爽快走到院子關門有些困難,兩人特地從劉家前院出去的,田氏照樣坐在拐角,看到徐四郎和徐茂青時咧嘴大笑,朝老屋喊道「老不死的是不是要死了?哈哈哈,終於要死了啊!」
回應她的是趙氏氣急敗壞的罵聲以及怒氣衝衝端著盆子出來時的憤懣,「你個烏鴉嘴,你們怎麼還不死,趕緊給我滾,信不信我用髒水潑死你!」趙氏最多也就是過過嘴癮,手裡雖然端著的是盆髒水,可她是不敢往田氏身上潑去的,都知道田氏瘋了,誰知道她會不會撲上來和自己同歸於盡,和一個瘋子計較,想想還是算了!
趙氏看到徐茂青習慣性得低頭望著腳尖,徐四郎同情了趙氏一把,田氏貌似從以前一直踩在她頭上,瘋了也是如此,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三嫂,回家讓三哥給你好吃的,昨日我給三哥送了好些糖呢!」
田氏得的什麼病他心裡有數,村裡人知道的都不想提估計也是嫌髒,一走進院子就被裡邊濃濃的黴味給熏著了,「娘,怎麼如此臭?」
徐茂青站在外邊沒有進來,他跟著田氏去了屋後,徐茂森正在劈柴,可能是柴太潮濕了又或者他瘸著腿,斧頭下去怎麼也砍不動柴。
「嘻嘻,嘻嘻~」田氏的笑聲引起了徐茂森的注意,他回頭看到徐茂青時身子一顫,張了張嘴,沒說話繼續劈柴......
徐茂青看著田氏拉過徐茂森的袖子,徐茂森沒有揮開,而是握著她冰冷的手放在嘴邊吹了吹,「是不是想吃糖了?走,我給你!」
徐茂青看到兩人進了屋子也準備轉身走了,裡邊傳來徐茂森無奈的歎息,「二哥,如今說什麼話都是錯的,我也不想為自己以前的事兒道歉,畢竟我們不值得原諒,希望你和二嫂過得幸福!」
王靜怡失蹤動靜鬧得那麼大他也聽說了,那晚來自己屋子的人都被外邊的響動嚇走了好幾個,他拍著田氏的肩膀,每次田氏在屋裡大喊的時候他只能在外邊躲著,等那些畜生完事兒走人後才敢出來,刨開田氏額前散落的發,「媳婦,我們不和他們玩了,他們已經染上了那病得到了懲罰,咱好好過餘下的日子好不好?」
吃著糖的田氏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手裡還晃著昨晚從一人身上扯下來的錢袋子,他歎了口氣,胯前得疼痛越來越頻繁了,而且長出的黃色的膿包,他想每個人都會得到報應,只看時間早晚,出去撿起地上的斧頭,他也不劈柴了,拿著斧頭往村裡的井邊走去,蹲在磨刀石前磨著刀刃......
趙氏以為徐茂青會進來或者拿些肉給徐老頭補身子,誰知給了幾十個銅板而且還是在屋外給的,趙氏有些不想要,她覺得徐茂青的性子越來越難捉摸了,她想要銀子的時候他給自己種子,想要肉和糧食的時候卻給自己銀子。
「二郎,我看......」
「我先回去了!」
徐茂青沒說話,扭頭就走了,徐四郎大步跟在後邊,他想徐茂青能做到這一步怕是對徐老頭和趙氏最後的容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