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彬來找過她之後,某個跟在她身後的影子,也變得更加猖狂了起來。
出學校的食堂,會看到一張一閃而過的臉;走進教學樓,會發現似乎有人正靜靜站在側走廊裡;晚上和同學聚餐回來,會遠遠望見寢室樓底下有一個執著而孤獨站立著的高大身影。
他已經摸透了她的生活作息,當真就像是個如影隨形的影子護衛,最好笑的是如果有男孩子給她告白,第二天她就會看到那個倒黴的男孩子鼻青眼腫地出現。
反正,自此之後,便再也沒有一個人敢來靠近她了,室友們都還心驚膽顫地問過她,是不是被什麼可疑人物給盯上了,整天總感覺她好像在被人跟蹤。
傅璿聽罷卻總是淡然一笑,示意她們不必為她擔心。
她還真不知道這位可疑人物,是不是已經把公司都給賣了、整天就專職來他們學校做保安的?
……
帝都很快就被冬日的寒風席捲,傅璿的十九歲生日那天,她去學校附近的蛋糕店裡買了一個小蛋糕,在寢室裡和幾個室友低調慶祝度過。
吃完蛋糕,分別和研究新項目研究得廢寢忘食的爸媽、還有遠在英國的哥哥傅鬱通完電話,她起身望了一眼窗臺底下,想了想,終於還是披了件外套慢慢走下樓。
天色暗了,校園裡的人不是很多,有的,也只是一對對幽會的小情侶,她出了寢室樓,便徑直走向寢室樓附近的噴水池旁。
一直盡忠職守的影子護衛看到她竟然直接朝自己走過來了,有些欣喜,又有些遲疑,傅璿在他百般惶恐猶豫的片刻,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站定之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朝他伸出了手,目光冷靜地看著他。
站在她面前的唐祁此時露出了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窘迫,他有些緊張地看著她,試探性地道,「……璿璿?」
她看了他幾秒,惜字如金,「禮物。」
他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想笑,眉宇間又都是欣喜若狂的慌亂,只見他急急忙忙地伸手摸自己的西褲口袋,翻找了一會,好不容易才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心裡。
傅璿拿到盒子,不再多看他一眼,轉身就往樓裡走。
今晚她願意和他正面相對,已是出乎了他所有的意料,他看著她的身影漸漸遠離自己,想克制自己千萬不要再貪求更多,可嘴裡卻還是忍不住出聲叫住她,「璿璿。」
她被那沙啞的嗓子一喊,心一顫,輕輕停住了腳步。
「生日快樂。」
唐祁看著她的背影,千言萬語到嘴邊,最後還是隻溫柔地說了這四個字。
她一動不動,鼻子卻有些發酸。
去年的今夜,她曾認為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比她更幸福,而那份幸福,就是她身後的這個人給予她的。
他曾是她全部的信仰和星辰,她投入了全部的熱忱,只為讓他看他一眼。
她曾仰望他,迷戀他,深愛他,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配不上他,因為他是驕傲、完美、無所不能的。
不知道真相前,她曾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他親手給她最美好的夢想,卻也親手將其覆滅,而如今,他又想讓她重新觸及這份美夢。
很可笑,又很諷刺,對不對?
傅璿背對著他站了很久,才低聲說道,「謝謝。」
他低低咳嗽了一聲,目光裡,蘊涵著安靜的月色,「璿璿,我已經很知足,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天氣越來越冷,不要著涼了。」
她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朝寢室樓裡走去。
…
期末考試結束後,便是寒假,寢室裡的室友們和其他人一樣,都已經早早打包好行李,歡天喜地地趕回家鄉過年。
傅璿算是北京本地的學生,家就在這兒,但考試結束之後,她特地抽了時間和父母談了談,表達了自己想要從學校退宿、然後從此一個人租房子住在學校附近的心願。
傅父傅母一向秉承放養原則,宗旨是只要她開心,但到底還是叮囑她好幾遍,女孩子一個人獨居太危險,讓她最好找個熟悉的朋友一起就更好了。
那時傅璿正把玩著手裡的鑰匙,聽到他們這麼說,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你們放心吧,有人應該很願意當保鏢。」
生日之後,她對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保持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不出所料,保鏢同志的消息甚至比她本人還要靈通,幾乎是她一敲定租住的房子,他就已經拍案買下了她隔壁的那套。
搬行李的那天,她整理完東西,就下樓去把一大清早就等在樓底下的人接進來。
唐祁今天難得穿得很休閒,一身灰色的運動裝,約摸三十歲的人了,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還像個活潑的大學生,她領著他進樓的時候,宿管阿姨特別認真又特別歡喜地看了唐祁幾眼,問她,「傅璿,你男朋友啊?從來沒見過,怎麼長得那麼好看。」
「不是,」她在來訪人員登記表上填上他的名字,輕描淡寫地回復阿姨,「他是我叔叔。」
……
然後,本來滿面春風的唐叔叔,一整天的臉就再也沒有白起來過。
唐叔叔辛辛苦苦幫她搬了一天家,連半句怨言也不敢有,末了,還不敢提出和她一起吃晚飯、準備灰溜溜地回隔壁自己家。
最後倒還是她提出的讓他一起去小區附近的川菜館裡隨意吃一些,他才強忍著開心的表情,跟著她一起下樓。
之後的每一天,他就會早中午准點來給她請安,她高興了,就搭理他一下和他去吃個飯,心情不佳的時候,就把他晾在門口不搭理他,活生生把一個為了她將總公司「孟母三遷」、天天不務正業當保鏢的企業總裁,折騰得幾乎死去。
傅璿一直觀察著他,心裡暗覺好笑,可是表面上,卻還是對他的十句話答覆一句,堅決採取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原則。
看起來,她這一回算是占足了上風,他就像個做一千件事只等她臨幸一眼的小跟班。
可實際上,她也不是沒有動搖的。
有時候,她晚上上完課回來,就會看到他因為等她等得太久了,又沒有她家的鑰匙,只能縮著身體在零下的溫度裡蹲在她家門口,他個子高,這麼蜷縮著,肯定特別難受,但看到她回來,就會毫無怨言地把熱乎乎的點心塞到她手裡,然後再回自己家。
有時候,她在家裡,他會來敲門,她開了門,他又什麼都不敢說,只能把剛做好的菜端給她,然後再回自己家裡。
還有時候,她從陽臺的窗戶外朝旁邊望過去,就會看見他坐在書桌附近,一邊靜靜看電腦,一邊看鐘,計算什麼時候來找她、能和她說上兩句話。
他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卻被她如此殘忍地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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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學期開學之後,有一天晚上,她因為要幫忙室友做一些學生會的事情,一直忙到十一點多才回來,等走到小區對面的路口時,她就看見他正一個人站在小區的門口,來來回回地走著、張望著,看上去非常焦急。
傅璿站在路口,一動不動地看了一會,然後慢慢地過馬路朝他走過去。
快要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好像認錯人了,扣住了一個路過的女孩子以為是她,劈頭蓋臉地就問那個女孩子,「你怎麼那麼晚才回家?!你去哪了?!」
那個女孩子一開始被嚇了一跳,看清他認錯人後,想要罵他,可看他長得實在好看,又硬生生吞了嘴邊的怒意,只能抽出自己的手臂,跟他說他認錯人了。
傅璿站在他們旁邊,看著這一出鬧劇,想笑,可剛剛裂開嘴,眼角就有眼淚慢慢滑落下來。
那個女孩子走後,唐祁灰心喪氣地轉過身,想要繼續等,可一抬頭,就看見自己想要找的人,就真實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璿璿。」他連忙上前一步,高興得不得了,想要伸手抱住她,可又不敢這麼做,只能像個純情的大男孩一樣抬手抓抓自己的頭髮,「你終於回來了。」
「我很擔心你,但是又不敢給你打電話,怕你看到了也不接,所以我就打給你爸媽了,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去哪了,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你再不回來,我就打算去你學校找你了。」
「是不是在忙學習的事?飯吃了嗎?餓不餓?我煮了點粥,餓了就可以拿給你喝。」
「……總之,你回來了就好,平安回來就好。」
這些話聽上去意思都是差不多的,他就這麼語無倫次地說著,卻發現她臉上的眼淚越來越多。
傅璿在路燈下注視著他,注視著他淩亂的胡茬,和略顯得憔悴的臉龐,終於發現,歲月也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痕跡。
曾經她剛愛上他的時候,他還那麼年輕。
「璿璿,你不要哭啊。」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抬起手觸碰了她臉上的眼淚,溫柔又焦急地說,「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學校裡有人欺負你了?我今天因為要開一個電視會議,就沒有去你學校盯梢,你告訴我,是……」
他還沒有說完,她就已經猛地抬起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脖頸。
唐祁愣住了。
來北京之後,他被冷落了那麼久,又想起她曾說過的再也不想看見他,掙扎了好一會,才敢試探性地將手放在她的背脊上。
傅璿感覺到他手掌的溫度,沉默了幾秒,哭得更厲害了,幾乎是嚎啕大哭。
夜深人靜,她就這麼在馬路上,放肆地抱著他,將積累了一整年的所有情緒都發洩了出來,哭得泣不成聲。
她還是這麼這麼地愛他,這份愛,即使被時間如此地消磨,也根本沒有減弱過一分。
這輩子,只要他活著在世一天,她就再也不可能愛上任何一個人了。
「……傅璿,」
唐祁抱著她,半晌,眼角也慢慢變得濕潤,嗓音沙啞地開口,「無論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有一刻停止過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