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彬的話音堪堪落下,整個浴室裡的氣氛便陡然陷入了冰窟。
傅璿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她的臉色已經一片慘白,只能咬緊牙關強逼著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前一秒還熱血溫暖的身體,現在卻已經冰冷一片,就像當頭一桶寒冰,毫無保留地從她的頭頂澆下。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浴室裡的唐祁,想聽到他哪怕只要開口說一句話來否認唐彬的說法。
可他卻只是沉默。
她用最美好的時光愛著的男人,在浴室的燈光下,半個人被籠罩在陰影裡,面對著質問,不發一言。
他只要說一句話就好,他只要說「沒有」,她就願意相信他。
「哥,」唐彬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更為嘲諷,「怎麼不說話了?你是不是很意外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因為我買通了你的私人秘書,這些都是她告訴我的。」
「所以,我很好奇,即使你曾做過這種事,依舊還有臉打著愛她的名義陪在她的身邊嗎?」
「小彬。」
半晌,唐祁抬起眼眸,淡淡道,「你不是我,你永遠不會懂我的掙扎和難處。」
「是,我是不懂。」
唐彬突然抬手將一旁的杯子重重摔在了洗手臺上,面色冷如冰霜,「我不懂你怎麼會忍心這樣對待她,你哪怕有半點人性,你也不會捨得如此欺騙你自己喜歡的人!」
「哦,亦或者,你根本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
唐彬的個子長得快,如今和唐祁站在一起,已經幾乎持平,他一步步走近,逼視著他,「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你會接近她,只是因為你知道她是我喜歡的女孩子。」
「你只是想撩撥一下她,只是想證明你的魅力、能讓什麼樣的女人都折服……」
「別說了,」唐祁的眼神陰鬱,像是隱藏著一整片風暴,「唐彬……別說了。」
「……為什麼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呢?」
傅璿此時顫著手,輕輕推開了浴室門,她站在門外,用徹骨冰冷的眼神看著唐祁,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唐祁和唐彬看到她的身影,兩張略帶相似的臉上都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她的嘴唇已經被自己咬出了血,半晌,眼眶裡、慢慢有眼淚一顆一顆滾落下來。
這個在她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曾親口告訴她從今以後不會再給予她任何傷害的男人,再一次,用毀滅般的力量,將她打入萬劫不復。
她終於明白,她曾放在心間珍惜的所有美好,所有幸福,從頭到尾,都只是個謊言。
唐祁的眉宇間凝聚起駭人的痛苦,他握了握拳,幾步上前走到她面前。
他想要觸碰她,可是抬起手、卻還是猶豫地停在了半空中,只是徒勞地開口道,「璿璿……」
「唐祁,」她木然地掉著眼淚,「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
他看著她。
「你離開我的那段時間,有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我只要聽是,或者不是。」
唐祁就像是心死了的人一樣,深邃的眼眶慢慢泛起紅。
高大英俊、似乎永遠也不慌不躁的男人,此刻就像被人拆去了所有的盔甲,陷入了無盡的絕望之中。
唐彬在一旁看著他們,似乎也有些不忍,用手掌摀住臉,頹然地靠在了洗手台邊。
「你說啊……」她一邊掉眼淚,抬手拽住唐祁的領子,哭著朝他喊道,「唐祁,你說啊……」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需要被你這樣欺騙……你為什麼要來招惹我,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
「你回答我啊……你為什麼不說話……」
那樣的哭聲,就像是候鳥絕望的悲鳴,過了一會,唐祁終於再也忍不住,握著她的肩膀,身體慢慢蜷曲著跪了下來。
「璿璿,我對不起你。」
他將頭靠在她的小腹上,眼睛赤紅,一字一句地從牙縫裡說出來。
她靜默了幾秒,閉上眼睛,眼淚無聲地掉落在了他的發尾裡。
唐祁就像是已經瘋了,死死扣著她的腰身,不斷地重複著剛才所說的話。
前一秒的笑容,下一秒便成為了幻影。
「……從今以後,」
良久,傅璿睜開眼睛,眼底是死寂般的灰暗,「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說完,她便推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浴室。
…
過了寒假,基本上就已經開始要準備填報高考的志願。
傅璿自從寒假結束後,再也沒有缺席過一節課,她每天準時來學校,認真聽課、做筆記,有不懂的問題還會及時詢問老師,再加之她人本來就聰明,所以成績幾乎是突飛猛進。
這個爆炸性的變化,幾乎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來問她原因。
因為現在的傅璿,即使是笑著的,眼底,卻也是毫無光澤。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唐彬,也被她連同那個冬日的午後一起,一併拒絕在了她的世界外。
幾個月之後,她如願以償地進入了她當時在志願表上填報的唯一志願——遠在北京的一所一本大學。
恰好那個時候,她的父母也要去北京的研究所工作,暑假過後,她便跟著他們一起出發去北京,將十八歲之前所有刻骨銘心的記憶,全部都留在了上海。
在北京的學習生活,平淡也無趣。
來北京之後的兩個月,她很快就適應了北京風乾的氣候,也在學校裡結識到了一些朋友,但是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以前呼喝得讓所有人都認識的傅璿了,她漂亮的笑容裡,總有些沉寂的意味,可這份明媚裡的沉寂,卻也讓不少男孩子,為之趨之若鶩。
只是,她根本沒有給予任何一個人,走近她一步的機會。
愛情可以改變一個人。
它可以給你最奪目的光芒,也同樣,可以帶你進入再無聲息的地獄。
更何況,她這輩子唯一的這段愛情,幾乎推翻了她所有的認知。
十月底的最後一個週五,她和室友一起吃了火鍋回來,在回寢室的路上,室友小清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道,「我最近發現,好像有個人老在我們寢室樓底下徘徊來著。」
「啊?」另一個室友濛濛嚇了一跳,擔心地道,「什麼人啊?男的女的?」
「是個男的。」小清托著腮幫,「看他的樣子,好像是在等什麼人一樣。」
傅璿一直在刷微博,耳朵雖然在聽著她們說話,也沒怎麼發表意見,等走到寢室樓底下時,她突然被小清拽住手臂,「璿璿,你看,就是那個男的。」
她不經意地一抬頭,順著小清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腳步一下子停住了。
「就是這個人嘛?長得好帥啊……」濛濛小小聲地說道。
「是啊,年紀和我們差不多,大概是我們樓裡誰的男朋友吧?」小清嘀咕了幾句,看向傅璿,「璿璿,你覺得呢?」
可傅璿卻一言不發地看著那個站在樹蔭底下的人,過了一會,突然像見了鬼似的,拔腿就往寢室樓裡跑。
「哎,璿璿!」小清和濛濛疑惑地喊道,「你去哪兒啊?」□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可即使是這樣,好像也有人已經緊跟在她後面,追了上來。
不願意回頭,她一直跑到了寢室樓後面的花壇邊,稍有一會停頓,便已經被身後的人扣住了肩膀。
「璿璿,」唐彬的氣有些喘,「你別跑了。」
傅璿被他抓著肩膀,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過了半晌,才輕輕推開他的手,卻也沒有再跑開。
「好久沒見到你了。」
唐彬的臉龐,也不再是青蔥歲月時的少年模樣,如今的他輪廓分明,似乎和原來的唐祁越來越相似了。
想到那個人,她原本掩藏得極好的心裡的一塊地方,又突然鈍痛了一下。
「過得好嗎?」他站在她面前,「我看你和室友關係都挺好的。」
「……嗯,還不錯。」她有些許的不自然。
「現在想見你一面可真難啊,雖然我們都在北京,」他微微笑道,「不像是以前,在學校裡隨便找一個人問一下,就能清楚地報出你的坐標。」
傅璿頓了一下,「……我可以理解為這是贊許嗎?」
說罷,兩人對上對方的視線,突然一起笑了出來。
畢竟是曾經最要好的朋友,即使後面發生了那麼多不愉快和矛盾,可是那份真心的情誼,卻依然還是真實地存在著。
時間總是可以治癒最疼的傷口,成長亦是。
「嗯,這樣才像是原來的小魔王。」唐彬低低咳嗽了一聲,「朝氣蓬勃的,滿嘴跑火車,看著就舒心。」
「科學家大人,你大老遠從清華跑到我們學校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她輕輕歎了口氣,「天天蹲在我們寢室樓下守株待兔,你也真是夠閒的了。」
唐彬目光深深地望著她,「天天蹲在你們寢室樓下的人,不是我。」
她望著他,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心臟「撲騰撲騰」地跳著,原本綿長的心跳聲,節奏也開始慢慢變得不同了。
他仔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璿璿,他也來北京了。」
「我知道,你現在或許還沒有釋懷,你或許恨他,也同樣不想見到我,因為當時如果不是我要你去見他,可能你們也不會確認對彼此的心意,也因為如果不是我質問他恰好被你聽到,你們也不會分手。」
「我當時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抱有私心的,因為我喜歡你,可是我心底其實知道,他也是真的愛你。」
唐彬一字一句地說著,臉上也有些回憶起往事的感歎,「璿璿,他畢竟長我們九歲,很多他考慮的事情,是當時的我們的確無法理解的,隨著人的年紀增長,也就會有很多無可奈何和猶豫,你現在也能體會到了,不是嗎?但是人的感情,是唯一無法控制的變數啊。」
「你現在和我說這些,又是在幫他洗白嗎?」她勾了勾嘴角,「唐彬,我看你也真是蠻拼的,讓我知道自己做傻瓜的人是你,現在你還想讓我繼續做傻瓜。」
她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並沒有真的動氣,唐彬搖了搖頭,無奈地一笑,「做傻瓜也沒什麼不好,人生在世,每個人其實都是傻瓜。」
「璿璿,他並沒有想來打擾你的生活,他一直離得你遠遠的,只要確認你是過得好的,他便知足了,我知道過去不能重來,我也不是來幫他讓你回心轉意的,只是,我很想再次看到你真心的笑容。」
「因為只有在他身邊笑起來的你,才是最好看的。」
傅璿始終靜靜聽著他說話,等他說完後,她的眸色微微有些變化,可是語氣還是如之前那般淡淡的,「你是不是看了什麼言情小說,這話說得,太酸了。」
唐彬用手抵著唇咳嗽了一聲,「……大概是被我女朋友傳染了。」
「喲,」她一抬眼,挑挑眉,「找到學霸女神了?」
「不算女神,」唐彬想到心上人,也是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只能算是個逗比學霸。」
「好小子。」她發自內心地為他高興,抬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終於不再執迷不悟地喜歡小魔王了,一定要幸福啊!」
「嗯,我會的,」
唐彬將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上拍了拍,目光裡都是被時間沉澱下來的溫柔和釋然,「璿璿,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