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官城。
這座城池在普遍貧瘠的南域諸城中也是顯得貧窮的一個,城牆尚且是建國時的磚石,上面用以防禦的法器與士兵都歷經滄桑,若是真遭遇攻城不知能有多少作用。
但九官城在南域的地理位置其實極為重要,屬於是南域中樞之地,溝通三洲四府,乃水陸交通要塞、兵家必爭之地。
而這麽區位絕佳的地方,能如此貧窮,在沒有常年天災的情況下,不外乎就是人禍。
南域崇山峻嶺、皇權難至,有野心、有抱負、有能力的官員都不願意來此任職,做出成績不容易被看到、做不出成績乾脆就要老死在這裡,歷來就是官場冷宮。
而那些平庸的官員來此之後,既已沒了權上的追求,那就得從財上找補一下。撈得多了,好好運作一番,說不定還有重返禹都城的機會。禹朝建國數百年,並非沒有賢明君主決心治理,九官城十任主官裡得有五任是因貪腐獲罪,但此事卻始終無法禁絕。
因為權是皇帝給的,這些官僚只需對君上諂媚、無需對百姓負責,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自然就肆無忌憚。即使殺得再狠,這些背靠皇權的蟲豸也一點都不會少。
即使是太平盛世、君賢政和的禹朝也無法改變這一點,若是昏君亂世,那只會更加民不聊生。
楚梁三人行走在九官城外的大道上,眼中所見所感便是如此。
此刻已近黃昏,依舊來往行人眾多、車水馬龍自城門延伸到極遠處,明明是一處人煙繁盛之地,卻偏偏城池破敗、百姓困苦,腰纏萬貫的行商與面黃肌瘦的本地居民,每每擦肩而過時便會形成鮮明對比。
“都說禹朝國運流失,若是九官城這樣的地方再多一些,那亡國自然不遠。”凌傲望之凝眉。
“暫時不會的。”楚梁道:“南域貧瘠,東域與中州大些城池卻還是一片繁盛景象。禹朝的人才都喜歡去那種地方,有理想、有抱負的官員也更多,正常來說,會變成東域越來越富饒……南域越來越貧窮,然後南域的人才都去往東域與中州,再加劇本地的貧窮……若無天災,說不定能一直循環下去。”
“只是苦了南域的普通百姓,又做錯了什麽要受這些蟲豸治理。”林北罵道。
“唉。”楚梁歎口氣,也只能說道:“官場複雜,我們自認正義之士,真要讓我們來做,還未必能做得更好,眼下只能先辦好我們的事情。”
“這看上去依舊熱鬧,哪裡有莽山徒的樣子?”凌傲問道:“我們要在這裡等他們現身嗎?”
“莽山徒勢力龐大,一旦發動,那多少都會造成傷亡。就算是我師尊趕來,也無法阻止……”說到這裡,楚梁頓了頓。
帝女鳳在城裡大開殺戒,不但不能阻止傷亡,反而可能會加重。
最後認真一查,說不定在她手下傷亡的無辜人士更多一點。
雖然他不說,但林北和凌傲都懂。
常在銀劍峰上廝混,自然要明白這種無聲的默契。
而後楚梁繼續說道:“我們最好還是先想辦法,提前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嗨嗨嗨!”林北朗笑一聲,“凶惡的莽山徒,今日實在是你們倒霉,遇見我們蜀山雙驕出馬!”
凌傲撓撓頭,笑道:“有薑師姐和徐師兄,我哪裡配和楚梁稱雙驕……”
林北一臉奇怪地看著他,“我是說我和楚梁,你想什麽呢?”
“我想什麽?我想啐你一臉。”凌傲瞬間撂下臉來。
“好啦。”楚梁擺擺手製止他們,眼望著面前的城池,沉吟道:“即使九官城看上去搖搖欲墜,但那只是外牆材質,牆上的防禦陣法還是每年都重新布置的。這是監國府的業務,大小城池一概不落,這點不會有疏漏。如果沒有大型妖獸或法器,他們攻城依舊困難。但凡稍微拖一拖,朝廷的援軍可能就到了。”
“可莽山徒隻劫掠、不停留,他們不必太擔心時間。”林北道。
“還是要的。”楚梁道:“若我是莽山徒的首領,打這樣的城池,那我一定先讓部分人潛入城中,待到攻城之時裡應外合。這樣要破解守城的陣法,就輕而易舉了。”
“是這個道理。”凌傲點頭附和道。
說完以後他才驚覺,雖然已經過了六年,他也早已是獨當一面的蜀山執事,可楚梁一回來,他還是會不知不覺地卸下腦子,跟隨楚梁的腳步。
他又自我安慰了下,好在楚梁境界受阻,自己雖然動腦不如他快,但修為要比他高,可以當個打手,也並非全無用處。
這樣想著,凌傲內心就平衡了下來。
……
不多時,楚梁帶著二人靠近城頭。城頭的士兵見他們過來,立刻豎起槍戟,喝問道:“來者何人!”
“我等是蜀山派執事弟子,想見守城的將軍。”楚梁直接說道。
那士兵審視地看了一眼,“蜀山弟子?伱們想……”
“這個給你。”楚梁抬手丟出一包銀錢,而後再丟出一包,“這個給他。”
啪啪兩包銀錢將士兵砸得面色一變,登時露出一臉諂笑,“好嘞,小的這就前去通報。三位少俠,裡面請——”
說罷,他就一路吆喝著衝上城頭,嘴裡隱約有什麽男賓三位之類的字樣……
旋即,三人便見到了把守城門的兵頭,說是將軍實在抬舉,因為他頂多是個小隊長。他但凡是個最末流的小將領,楚梁亮出自己禦弟殿下的身份都可能有用。
可是對這種最底層的蟲豸來說,你報太高的身份他反而不知道,即使知道也可能以為你在騙他。
為了節省時間,楚梁還是使用了最快速的通關方案。
啪。
又一袋錢拍在桌上,“我想知道今天都有哪些異常的人進了城。”他直截了當問道:“大批的那種。”
“你在說什麽?”那兵頭眉頭一蹙,“本隊長在此把守,豈會有半個異常人士敢……”
啪。
又一袋。
“我告訴你,九官城極有可能成為了莽山徒的新目標,我們就是收到消息來調查的。”楚梁同時又道:“監國府的人可能晚些也會來到,你若是再隱瞞,我們可就救不了你了。”
“啊……”那兵頭面色大變。
啪。
又一袋。
“我現在是拿錢問,到時候監國府拿什麽問,我可就不知道了。”楚梁最後說道:“若是莽山徒真的攻城,不知道會不會看在你放他們進來的面兒上,放你一馬。”
“沒有啊!”那兵頭顯然得到的信息太多,有點處理不過來,一下子滿臉漲紅,急得站起來答道:“今天沒檢查放進來的只有……只有持著宰相府手令的車隊,別的都是平日行商,哪會有什麽莽山徒啊?!”
楚梁瞳孔一縮,“宰相府?”
“是啊。”兵頭道:“大批入城的黑車隊只有他們,拿著宰相府的手令,還有主官大人打招呼,我哪裡敢攔?若是出了什麽岔子,那也不是我一個小隊長能犯下的。”
“位置。”楚梁毫不廢話。
一個時辰以前,持宰相府手令的車隊以黑布遮擋,全部進入城中。憑借著多年經驗,那隊長能判斷出車裡坐的都是人,大概有兩百來號。
那些車隊就停留在城中“南宮府”,據說那南宮家的家主是宰相門客,家族中人在九官城裡很有勢力。
楚梁三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回頭把九官城的情況通知監國府,這裡的一個也不許跑。”楚梁一邊走一邊向林北說道,之後又喃喃一聲,“我的錢是那麽好收的嗎?”
……
南宮府。
此刻已然初入夜,黯淡天色下,灰撲撲的九官城更顯破敗。但這府邸卻極富麗堂皇,裡外高懸著紅彤彤的大燈籠,照亮著氣派的宅邸。
楚梁和凌傲來到城牆外,對林北說道:“你在外面接應,我們兩個進去看看。”
“好。”林北拍拍胸脯,“這個我拿手,你們一切小心。”
他之前跟楚梁合作那麽多次,乾的幾乎都是望風和接應的活兒,算是資深接應了。
交代完,楚梁與凌傲一縱身,便躍進高牆之內。
其實楚梁如果直接化風,會更加隱蔽且迅捷,但是那樣的話凌傲很難跟上來。既然叫人家來幫忙,又不給表現的機會,畢竟不大好,楚梁也就稍微遷就他一下。
反正凌傲現在第六境體修,行掠如風、速度奇快,相差得也不會太多。
嗖嗖兩聲,兩人已經從後院翻進了南宮府。
“此間有陣法,小心。”楚梁提醒一聲。
凌傲也早發現不對,身形騰躍兩下,突然半空一擰,從一處空地上掠過。
二人就這麽輕車熟路躲避了一切探查,來到那停了幾十輛黑色馬車的大院中。黑布之下藏著許多氣息,藏的依稀像是人。
“但是這氣息又有些弱?”楚梁納悶道,“不像是修行者,更不可能攻城?”
懷疑之下,他飛身上前,輕輕掀起黑布看了一眼。
黑布之下,車中赫然坐著幾名女子,渾身被綁縛、面黃肌瘦,一副無比虛弱的樣子。
驟然見到黑布被掀開,一名女子突然受驚,喊叫出聲:“啊!”
這一聲喊,頓時驚動了看守者。
“什麽人?”一隊黑衣人馬從院牆外竄進來。
楚梁正想動手,就聽凌傲頓喝一聲:“放著我來!”
蹭的一下,他便閃掠出去,拳腳掄動。
嘭嘭嘭……
不過呼吸之間,一隊武者就已經被他一擊一個打飛,但凡擦邊,便是骨斷筋折,哀嚎之聲遍地。
這還是他留手的結果,以他如今的身體強度,想殺這些人不過彈指之間。
可這一番動靜,還是引來了真正的高手。
就聽風聲呼嘯,一位身著豔麗紅袍的男子飄飄落地,身後還跟著四名彩衣少女,懷中各抱一劍。
“大膽蟊賊,敢闖我南宮家!”紅袍男子面色粉白,不知多大年紀,隻覺雙目湛亮,閃爍著邪異的光芒。
他雙掌一推,便有一蓬血煞之影向兩人逼壓過來。
“我對付他!”凌傲當先出馬道,“你對付那幾個姑娘!”
他察覺這紅袍男子是個修為尚且在自己之上的強者,擔心楚梁實力不夠吃虧,是以主動承擔。
“我……”楚梁猶豫了下,見他已經衝了上去,便還是沒有阻止,而是迎上那四名抱劍少女。
四名少女齊齊出劍,口中清喝,霎時間劍光連成一片,隱約迷惑人眼,隨即便有紅芒盛放而出,姹紫嫣紅猶如花開。
“幻術?”楚梁眨眨眼,輕吐一聲:“退。”
轟——
一陣狂風自他身周卷起,漣漪般同時擴散到四人身上,轟然將四名少女同時擊飛。
倒地之後立即昏迷不醒。
雙方實力差距實在太大,不是什麽人多就能解決的。
而凌傲那邊就沒這麽簡單了。
那紅袍男子一動手便是第六境巔峰的修為,身前血煞化作九顆紅粉骷髏,張牙舞爪可怖之極,接連不斷向凌傲猛攻。
凌傲拳腳雖然凶猛,但始終有八顆骷髏環繞在男子身前,他向前一衝擊便會撞到骷髏之上。那骷髏一經擊打就會瞬間放出一團紅霧,吸入口鼻便會令人意亂神迷、心神搖曳,失去戰鬥心境。
神魂算是凌傲的弱項,短時間內幾次被這紅霧侵體,險些受傷,一時間險象環生。
楚梁在那邊看了一下,出聲道:“還是我來幫你吧。”
“你……”凌傲有心讓他遠離,但自己陷入紅霧之中著實難以脫身,落敗只是時間問題,隻好道:“你千萬小心!他這法霧厲害……”
轟——
話音未落,便見當空一道紫金色雷霆。從天而降,將那紅袍男子轟落在地,乾脆利落毫無反抗余地。
嗤啦啦金龍閃爍,待全部褪去時,露出了楚梁腳踏在他胸口的身影。
原來方才那瞬間一擊,是楚梁攜一身龍神雷霆落下,一擊破敵。
什麽幻術、法霧,神雷專破花了呼哨。
“這……”凌傲驚訝地看著這一幕,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的修為……”
剛剛怎回事?
這自己對付起來如此棘手的敵人,怎麽突然就躺在了地上,讓你把腳放在他的胸口?
說實話,沒太看清。
“是啊。”楚梁歎口氣道:“我的修為,這六年確實耽誤了很多。”
“……”凌傲隻覺胸口一悶,有點什麽東西想要吐出來。
雖然很多地方沒明白,但是有一點他明白了,那就是自己又誤會楚梁了。他現在的實力,絕非自己能比。可能兩人之間的差距,比六年前還要大了。
想起自己之前對他的惋惜與同情,凌傲隻恨不得眼前的黑發再長一些,直到能把自己的臉全擋住……
“不提這些,先問他莽山徒的事情。”楚梁踢了踢那躺倒在地的紅袍男子,“別裝死!說!”
“啊?少俠饒命……”那紅袍男子趕緊求饒,但又有些困惑,“不過你們說的……什麽莽山徒?”
“自然是先前造反的莽山徒,你不認識?”楚梁問道:“他們正要攻城,而今天只有你恰好拉了人隱秘入城,和你沒有關系?”
“這是哪裡的事情,這都是我從災地買回來的弱女子,想要讓她們修煉作為爐鼎。”紅袍男子被楚梁踩得帶著哭腔道:“和莽山徒有什麽關系?”
“你是南宮至?”楚梁突然想起。
先前是聽說相黨八門八派之中有一魚水門,專門讓女子修煉功法,屆時再定期采陰補陽增強自身修為。因為這一門讓別人替自己修煉再定期收割的功法,與自己的大頭娃娃倒有幾分異曲同工,楚梁還多留意了一下。
禹都人都說,那南宮至就是靠著這一手功法得到相爺器重,如今宰相府裡養著數以百計的女子,便都是替相爺練功的爐鼎。她們辛苦修煉一整年,自己能留下的修為連三成都不到,其余都要被采走。所以但凡有些修行天賦的女子都不會去做這個,只能收買一些貧苦人家的女兒。
但禹朝律法禁止人口買賣,這可能才是南宮至隱藏的原因。
想到這裡,楚梁才一下子想到他身份,原來此人是魚水門的門主。
想通這個,倒有另一件事想不通了。
既然和這裡沒關系,那莽山徒去哪裡了?
……
江南,梧安城。
城池的街道上月光清透,像是一汪澄澈的水。
突然,有一道人影掠過,黑影披灑在街上,像是水中多了一條捕獵的鯊魚。緊接著又是一道,再一道……足足數百道身影自四面八方出現。
“動作麻利點。”瘦骨嶙峋的青年人手持利刃,“監國府的注意力還在莽山那邊,咱們幹了這一票,夠吃好久!”
夜色中,很快響徹第一聲哀嚎!
早上好啊。
今天早起忙活一整天,昨晚熬到三點把更新提前寫完了,這幾天有事,更新有點波動,實在不好意思。好在後天就回家了,終於可以安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