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衍之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金煥沉著臉:「既然活著還不如死,告訴你又有何用?」
君衍之笑了笑,淡然地說:「你是火、土雙靈根,一百六十歲結丹,如果悟性高於常人,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你每年都要去山下一處僻靜山洞住兩三個月……」
「那又如何?」
「那兩三個月中,衡天門周圍的山村墓穴中常有屍體失蹤,還有一些病弱的人突然病死。我年少時不懂,後來清虛劍宗出了一位以屍血修煉的魔修,我才知道,魔修之法數不勝數,以屍血修煉,便是其中之一。」
金煥力持鎮定道:「……原來你已經盯了我許久了。」
君衍之不予置評。
金煥悶悶哼了一聲,竟有些憤怒:「既然是同道中人,我瞞你也沒有用。不錯,你我都是魔修。可惜,我的運氣沒有你好,天生就能控制人的心魔,反倒要像個賊似的,偷偷摸摸地挖墳刨屍。」
「……竹風國中,魔修比想像中的要多。前幾天死的齊景山,也是一個魔修,只不過他的本事還不如你。」君衍之若有所思。
「齊景山也是你殺的……你如今是什麼身份?」
君衍之自上而下望了他一眼。
金煥上下打量他的容貌、氣質,腦中靈光一閃,不禁氣急敗壞:「我發狂之後,有什麼陌生人能隨便見我?難道你就是君衍之?!」
君衍之的目光像一隻沒有感情的動物。
「救人的才是殺人的……即使救不活也順理成章,說一句心魔太深,無能為力便行了。」金煥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語,又突然冷笑一聲:「你這麼想知道當年的事,為什麼不去問你師父?」
君衍之的心臟停跳一拍:「你說什麼?」
「你不知道?」金煥略微驚訝的臉上滿是快意,像是被貓頭鷹壓著打的老鼠終於反咬了一口,「你師父當年也在恆陽宮,是我們中的一個,你可以去查查。」
君衍之沉默了很久,終於站起來,聲音裡沒有一絲情緒:「魔修,都該死。」
金煥不服地大怒:「魔修術法博大精深,有血修、氣修、神修三種,哪像你們想像得如此簡單!血修刨屍挖墳、殺戮略多、名聲不好,但大多數也不會濫殺無辜。氣修者,吸收天地之間陰沉肅殺之氣,轉化為修為,像道修一樣與世無爭。像你這種,天生便能引動心魔,便是有神修的天資。竹風國對魔修的誤會之多,簡直到了讓人可笑的地步。」
君衍之的面皮有些蒼白:「入魔者,害人害己,死不足惜。」
金煥冷笑著點頭:「像你這樣的資質,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反倒不稀罕。也罷,你去尋求你所謂的正道,把我殺了吧。」
說完,他躺在床上,一字也不再說了。
‧
崔應帶著四個弟子寸步不離地守了一天一夜,終於,君衍之從石屋中走了出來。他看起來疲憊之極,腳步虛浮得隨時能跌倒,臉色青白,似乎把全身的靈氣都耗盡了。
崔應連忙上前扶著他:「君修士太辛苦。」
「金修士心魔太深,在下不能將他治好,只暫時壓制著,恐怕難以醒過來。」
君衍之的聲音不哀傷、也不做作,平靜地陳述事實。
「我這就去稟告師父和眾位掌門。」崔應應了一聲。恭敬地說,「掌門吩咐過,君修士一定辛苦,不論成功與否,先回去休息吧。」他吩咐身邊幾個弟子:「趕快送君修士回去休息。」
君衍之擺擺手:「不妨事,我去當面稟告也好。」
「這……也好。」
崔應帶著他來到席放、蕭然等人議事的大殿中。眾人見到他來了,精神都一振,卻隨之見到幾個弟子愁眉不展的面容,頓時明白了幾分。
蕭然掩飾失望的神色,連忙道:「救不了就算了,辛苦你。」他吩咐身旁的弟子將一個玉盒取了出來:「這是一株九百年的回生草,廖表謝意,你收下吧。」
君衍之把治療的過程說了一遍,又道:「弟子沒用,辜負各位掌門的期望。」
水月宮的花念詞輕輕吹著茶杯裡的碧參茶,道:「大比還沒有開始,衡天門就損失了兩位峰主,我實在想不通這魔修想做什麼。這麼一來,水月宮、清虛劍宗、古鏡派、衡天門都中了招,只剩下紅楓教了。」
紅楓教的一陽真人本就不愛說話,這時候更加不發一言。
古鏡派的春回道人卻嘆口氣:「老夫今年五百一十二歲,快要死了,只不過想安安靜靜地養花種草,卻也不讓我清閒。」
大殿裡頓時響起一陣短暫的唏噓。
蕭然道:「如今焦頭爛額,感嘆也沒用。大比五日後便要開始,是否要繼續?」
「就算我們不想繼續,只怕這魔修也未必想放過我們。我們到底怎麼得罪他了,要大開殺戒就痛快點,這麼斷斷續續地殺人,實在沒有一點魔修的氣勢。」
君衍之抿了抿唇。
花念詞笑著說:「水月宮被這魔修殺了幾十名弟子,道長還說他沒氣勢?」
席放道:「若不是這君衍之,清虛劍宗、古鏡派共百名弟子也危在旦夕。大比應當推遲,否則擂台上若弟子們出事,叫人追悔莫及。」
「各位掌門都這麼想?」
一陽真人終於不緊不慢地開口:「我派弟子摩拳擦掌,只想與貴派弟子們較量一番。況且勝者多有獎勵,若突然不比了,怕弟子們失望、不服。」
春回道人說:「命都要沒有了,還管獎勵?」
有人哼一聲:「各位道長看不上的東西,年輕弟子們卻稀罕得很,就盼著靠它們提升修為了。」
「臨時不比,也顯得我們太怕事。」
「若擂台上弟子們突然殘殺,如何是好?」
幾個人眾說紛紜,難下定論。
蕭然道:「不如推遲幾日,再做打算?」
春回道人道:「倘若推遲大比,反倒不如就此算了,弟子們在這裡一日,便有一分危險。」
花念詞笑著說:「回去就不危險了?想殺人的時候還不是照樣殺?這魔修鬧得人心惶惶,我們若因為他什麼也不敢做,實在太窩囊、可笑!」
一陽真人讚同地說:「不錯。」
一句話讓眾人面面相覷。蕭然與席放等人會心地互望一眼,終於下了定論:「水宮主說的在理,十幾個大男人還不如一個女子有決斷。既然如此,大比五日後照常。」
君衍之垂頭聽著,彷彿在人群中變成了透明。
‧
大比即將開始,文荊急得團團亂轉,晚上精神得像晝伏夜出的貓頭鷹。
今夜的月亮如圓盤一般清明華美,君衍之不慌不忙地換好青衫站在窗口:「我練劍去了,你跟不跟我來?」
「不去了。」文荊搖頭道,「這幾日師兄夜夜練劍,雖然是為了大比,也別太辛苦。」
「嗯,你早些睡吧。」
「……好。」
魔修未除,讓他怎麼好好睡覺?
文荊的意識變得模糊,半睡半醒之際,一張側臉出現在腦海之中,似乎有些熟悉、有些高雅,卻讓人揪心得難以辨別。突然之間,一陣急促的警報聲響起,系統的提示再一次刺穿他的頭腦!
文荊摸摸頭痛欲裂地頭顱,惱恨地摔枕頭:方才君衍之出門練劍時,他還斬釘截鐵地想,今夜絕不會睡覺。怎麼一眨眼功夫,又沒出息地睡著了?
他提了劍,片刻不停地出了門。
寒風在暗夜裡呼嘯,彷彿在嘲笑他的愚蠢,更在催促他的腳步。文荊沿著系統的提示一絲不苟地尋覓,突然,一聲慘叫劃空而來!
那聲音就在山的另外一端,慘叫聲越來越大,讓文荊熱血沸騰。今晚的月亮如此明亮,若能立刻飛越山頭,一定能見到魔修的真面目。
他望瞭望系統的箭頭,卻像個耗子似的縮縮腦袋,有些遲疑。
他分明可以繞山飛過,箭頭卻指向山間一個位置。
這就像是車裡裝了GPS,明明感覺上應該走A路線,GPS卻一直指揮他B路線。
文荊自然沒有開過車,但他親眼見證過爸爸的掙扎和不服,也曾幾次三番地看他不顧一切提示,一意孤行,最後損失的只不過是汽油。
但這不是全家出門旅行,走錯路,也不過讓老婆孩子笑一陣。
一張隱身符,一次看到魔修的機會。
信自己,還是信這不靠譜的GPS?
這些想法在文荊的腦海中不過是一瞬間,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他的身體提前一步給他作出了決定,朝著山間系統提示的地方飛了過去。
飛著轉了一個方向,文荊才發現那裡有個穿山而過的山洞,長約幾十米,卻比飛越山脈要快上幾倍。
他激動萬分地邁步踏進去,瘋狂跑著。
山洞另外一邊的聲音越發清晰。
「雲少儀……你到底怎麼活下來的?」男人的聲音因慘叫而變得沙啞,「齊景山與金煥一出事,我便覺得不對勁……」
雲少儀!
男人又是一聲悶哼:「只不過,我沒想到是你……」
……是誰!
「你若再殺了我,一定會有人想到是歸雲宮的那件舊案……」
為什麼?齊景山、金煥,這些人與歸雲宮有什麼關係?
山洞越來越小,周圍的巖石積壓著他的身體,文荊從跑變成了走,漸漸竟需要低頭、彎腰,最後竟在地上爬行而過。
他忍住想要破口大罵的**。
系統算準這裡有路沒錯,卻高估了他的身材。這分明是狗洞好麼,連只成型的金毛都難以爬過去。
終於,山的另外一邊想起一聲悠長的叫聲,一絲聲音也沒有了。
文荊急得想要抽劍亂揮,卻不得不耐著性子,以極快的速度爬行而過。終於到了洞口,他探出頭顱,肩膀死死卡在山洞之中。
他急不可耐地向下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個修長背影,被一棵粗壯的樹幹遮掩,面龐也隱藏在樹幹的陰影之中,無法看清。
文荊今夜是鐵了心要看清那人真面目的,即便飛到那人跟前也毫不猶豫。他不顧身體的疼痛,像只蚯蚓般挪動身體,終於將肩膀硬塞了出去。
那人已從樹幹的陰影中飛了起來,如疾馳的飛鳥般迅速。面龐背著光,仍看不清楚相貌。
別走!
文荊焦急的挪動身軀,在半山腰吊著一半的軀體。終於,身體突然騰空,毫無束縛,他駕著御風術停在半空當中。
別走!
那飛馳而去的背影卻早已變成了一個黑點,再也追不上了。
……最後一次找出魔修的機會,就這麼沒有了?
文荊呆呆停在月色當中,沮喪得像丟了剛買三天的新手機。
作者有話要說: 很快就要發現君衍之的真面目了,不過是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