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也掛了也亮著,門邊的桃符也掛了,只是大門是緊閉的。
急促的馬蹄聲從街巷上傳來,然後走訪的街坊們看到七八騎停在了趙老漢的家門前。
“就是這裡。”他們低聲說道,一面審視四周,一面跳下馬來,看到緊閉的大門也有些微愣。
“是來拜年的吧?”正經過的一個胖婦人熱情的招呼道。
那七八人都是男子,高矮胖瘦不一等,相同的是他們的氣勢很犀利,馬上搭著氈墊,不知道蓋著什麽鼓鼓囊囊的。
“是,”其中一個高瘦的男子衝胖婦人和藹一笑,先說了聲恭喜過年的吉祥話,才說自己是這趙老漢的七大姑的八大姨的外甥什麽的,因為離得遠一直沒來往,家中長輩年紀大了,越發念舊,所以催著來走動一下。
胖婦人毫不有疑。
“這老姊妹們越到老越念著。”她點頭說道,看著男子神情也親熱了許多,“我跟趙老漢是幾十年的街坊,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們兩家親的跟一家人似的…”
她巴拉巴拉的說了一通,這八人有人露出不耐煩。
“一會兒可要給大姨你叩頭。”高瘦的男子笑著打斷她,“我先去給我老舅拜個年。”
他們一行人抬腳就往裡面走。
“你大舅不在家。”胖婦人忙喚住他。
八人對視一眼,回頭看著胖婦人。
“你大舅啊,可是要享大福了!”胖婦人笑道,帶著一臉的熱切,“你大舅年前收養了義女,你們還不知道吧?”
八人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旋即隱下。
“有這等事?”高瘦男子做出驚訝的樣子。
“原本我都說他們老兩口本來就生計艱難,怎麽還攬事。收養什麽義女,還不是一張嘴,一下子多了三張嘴…”胖婦人熱鬧的說道。
“太太生..”三張嘴傳入耳內,其中一個男子滿眼驚喜,以至於脫口而出。
旁邊的人猛的踩他腳,那男子及時收住聲,對同伴的斥責的眼神羞愧的低下頭。
那胖婦人自己說的沉醉,根本就沒注意。
“…..沒想到可是走了大運了…”她眼睛放光。口水四濺,“被一個官爺看上了,一下子得道升天,都去過好日子了….”
她的話音未落,眼前的八人面色大變,旋即她整個人被拎了起來。
高瘦的男子一隻手拎著那婦人的前襟,將她雙腳懸空。
“你是說他們被帶走了?”高瘦男子一字一頓說道。
哪還有方才的平和,燈籠照耀下面色陰鷙,一張口似乎有濃濃的血腥氣撲面。
胖婦人隻覺得全身一涼,眼一翻幾乎要嚇昏過去。
“快說。”高瘦男子低聲喝道。“是什麽人?去哪裡了?”
“大大..大官….”胖婦人結結巴巴的說道,一向蠻橫整條街無人敢惹的她這一次竟然一點暴怒反抗的心思都沒有。她潛意識的覺得如果自己再膽敢少說一句話,這個五更天就是她的忌日,“..都…都什麽司…”
那家的得了好運攀了高枝的婦人走之前認真的和她說了好幾遍這個名字,似乎特意要她記住一般。
此時又驚又怕,她一時反而記不起來。
“興都留守司?”男子說道。
“對,對對。”胖婦人飛快的點頭,伴著這個記起。其他的也都記起來了,“沈娘子說了,是陳清陳大人…”
她的話沒說完。就身子一沉,人被放在地上,再看眼前八人速度如同鬼魅般的已經上了馬。
“速傳書大人,往興都去。”有人低低的說了句,然後催馬疾馳,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胖婦人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馬影子也沒一個的街道,似乎方才的事是她做夢一般。
興都留守司,大紅燈籠以及此起彼伏的炮竹聲也顯示著過年的氣氛。
陳清走進來時,劉梅寶一家以及趙老漢一家正在吃五更飯,盧舫和鐵杓都換了新衣,雖然起這麽早有些睡眼朦朧,但過年的喜悅還是讓他們神采奕奕,被劉梅寶抱著的柔兒也換了新襖,正被趙娘子喂了一點點年糕。
見他驟然進來,大家都站起身來,說笑也停止了,趙老漢夫婦明顯的緊張局促。
“大吉大利。”陳清笑道,將三個紅包遞給三個孩子。
盧舫伸手接過來,沒有說話。
鐵杓遲疑,看著爺爺奶奶。
“快多謝大人。”趙老漢躬身賠笑說道。
鐵杓高興的接了,含含糊糊的學著說了聲。
劉梅寶接過放在柔兒的衣襟裡。
“也祝叔叔大吉大利。”她笑著晃動柔兒。
柔兒果真看著陳清隨著娘的話咿呀兩聲。
“她是在說話?”陳清笑了,家裡也有小孩子,不過他常年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不和孩子女人混一起,說這話不由伸手碰了碰這孩子的臉。
嫩嫩滑滑的,挺好玩。
“長得像..她爹多一些。”他端詳一刻,說道。
聽他這話,一旁的趙老漢夫婦面上浮現異色,對視一眼。
這麽說這個大人認得劉梅寶?原來不是看中了要收用?
他們的視線便不自覺地看向劉梅寶。
這婦人進了府換了衣裳,因為新年穿著府裡特意準備的大紅鑲緞面對襟襖,略微施了粉黛,如果不是一直跟著,他們都不敢認了。
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趙老漢夫婦心裡說道。
“老大像我。”劉梅寶笑道,拉過盧舫給他看。
陳清看著盧舫,盧舫也看著他。
“是,跟你一樣,尤其是這嚇人的眼神。”陳清笑道。
劉梅寶便笑了,低頭看盧舫。見著孩子果然繃著臉瞪著眼。
“這位叔叔很早便與爹娘認識。”她矮身低聲在他耳邊道,“當初和你爹爹一樣都是山西的兵將。”
盧舫這才神色緩下來,垂下頭。
“謝謝叔叔,大吉大利。”他說道。
陳清笑著摸了摸盧舫的發鬢,盧舫依舊是女孩子裝扮。
“你們吃過了?”他問道,看著琳琅滿目的桌面。
“還沒還沒,大人一起吃吧。”趙老漢機靈的說道,一面忙拉開椅子請他入座。
陳清面含笑容沒動也沒說話。
“一起吧。過年嘛人多熱鬧。”劉梅寶笑道,自己先抱著柔兒坐下。
陳清這才走過去坐下來。
因為有他在趙老漢等人都拘束了很多,鐵杓也不敢在狼吞虎咽,很快吃完了,天也微微發明。
“來來,孩子們再去睡個回籠覺。”趙娘子趕著鐵杓和盧舫,一面給趙老漢使眼色。
趙老漢帶著兩孩子去了,趙娘子也從劉梅寶手裡接過早已經睜不開眼的柔兒。
“咱們大人就不用再睡了,我去安頓下孩子們。”她拘謹的笑著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說了聲娘你也躺會兒吧。
趙娘子恩恩應著抱著柔兒下去了。
熱鬧的大廳裡便剩下陳清和劉梅寶二人,一時間有些沉默。
“給你拜個年。”劉梅寶忽的笑道。衝陳清矮身施禮。
“只是我隻準備了三個紅包…”陳清還禮說道。
劉梅寶哈哈笑了,微微的尷尬一掃而光。
“信在接你們來的路上就已經送出去了。送信的人完全可靠,估計過不了十五,他就能來接你們了。”陳清說道,自己坐下來。
劉梅寶點頭說了聲多謝。
“我想了,家裡那個你也別亂想,肯定是為了防止你流落在外的消息泄露他才如此安排的。”陳清又說道。
“我也是這樣想的。”心中的猜測又得到肯定,劉梅寶很高興的說道。
看著這婦人瞬時綻放神采。陳清不由笑了。
一時又沒了話,一陣沉默。
“怎麽過年你也不在家?”劉梅寶問道。
“前一段回家了,在家呆了一些時候。也沒什麽事,這邊也不安穩我便過來了。”陳清說道,想到什麽,“在京城面聖的時候見到盧岩了。”
劉梅寶看著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盧岩的消息而且是詳細的消息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了。
“我們平蠻這一段,他們山西邊軍阻止了韃子兩次進攻,陛下高興特賜恩賞,升他為山西副總兵,還給你和你孩子賜了金銀布帛。”陳清三言兩語說了,一面手撫著下頜看著劉梅寶笑,“真是沒想到竟然是個假的,這盧岩裝的還挺像。”
劉梅寶也笑了,但旋即又沉下來臉,帶著幾分擔憂。
“那會不會是欺君之罪?”她問道。
“不會,這種事你家男人不會瞞著陛下的。”陳清搖頭說道。
劉梅寶這才松了口氣。
話題停了,便又沉默。
說起來見過沒幾次,而且見面的過程都不怎麽愉悅,劉梅寶真不知道該怎麽敘舊。
略沉默一刻,陳清便起身告退了。
“你也歇息一會兒吧,這一段受了不小罪…”他說道,看著劉梅寶,最終咽下了那句比以前瘦了很多。
以前又如何?這婦人都已經不記得自己了,自己記得她又算什麽事。
“大恩不言謝。”劉梅寶衝他施禮整容說道。
“都說了不言謝,你還言。”陳清笑了笑道,擺擺手邁步而去了。
留守司的衙門亦是前辦公後住宅,陳清走出劉梅寶的院子,腳步便慢慢的停下來,冬日的南方陰冷,雖然四周的樹木蒼翠,但卻沒有半點鮮潤之感。
他停下腳在此處呆呆站立一刻,也不知道想什麽,一陣風吹來,寒意讓他打個寒戰也回過神,這才起身往自己的住處而去。
剛走進門,就見一個儒袍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疾步而來。
“小爺,殿下的密令。”他矮身施禮,然後低聲說道,一面將一個卷筒遞上。
陳清點頭接過,打開一看,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