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明顯防備卻並沒有被嚇得癱軟大哭劉梅寶,盧岩心堂稍微松了口氣,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
當得知劉梅寶不肯收信後,他腦袋一熱,就催馬過來,至於過來做什麽,是質問?是哀求?都是沒道理的。
劉梅寶問出話後,四周一片沉靜,面前的人久久沒有回答,她一咬牙,大著膽子就要往巷子裡跑,剛抬腳,盧岩察覺,側身幾步就擋住了。
幸虧劉梅寶收住腳,要不然就撞他身上了,饒是如此二人還是接近了,劉梅寶隻得又忙忙的後退幾步。
“你乾嗎?”她壓低聲音再次說道,比起上一句的緊張,聲音裡多了幾分羞惱問道。
巷子裡不知道哪家傳來說話聲走動聲,空氣中飄散著飯菜的香味。
宋三娘子很可能就要出來查看還未歸家的孩子們,周良玉也可能正披著一身寒氣向家中走來。
盧岩忍不住搓了搓手,開口說話了。
“我我是真心的。”他的聲音乾巴巴的說道。
或許是這聲音太不合他的形象以及名聲,不過倒是和自己從信上看到的形象貼切,緊張驚懼的劉梅寶忽的有些想笑。
真實的盧岩算起來不過是見了兩三面而已,完全是個陌生人,但信上的盧岩卻不知不覺中有了熟人的感覺。
“大人,見過我幾回?”劉梅寶遲疑一刻,低聲問道。
“五次。”盧岩飛快的答道,看著眼前的姑娘。
夜色蒙蒙,眉眼是看不清了,但卻可以感受到恬靜安詳柔美的氣息。
窈窕淑女,盧岩腦子裡蹦出這近日才學到的四個字,然後自然想到余下的四個字,君子好逑。
只可惜,他不是君子。
“我會對你好的·我是真…”似乎為了驅散那一絲慌亂的自卑,他忙又開口說道,攥拳捶了下自己的胸膛。
劉梅寶終於大著膽子抬起頭看他,清楚的感覺到這個人似乎比自己還要緊張,劉梅寶有些忍不住想笑。
“你以前認得我?”她問道,聲音明顯比方才要緩和許多·緊張褪去,似乎隱隱帶了笑意。
她再次開口說話,已經大出盧岩的意料,一絲絲的難掩的欣喜從心底蔓延開來,她不怕我,她不厭我,她…真的很好。
“不認得。”他認真的答道,在夜色的掩護下,毫不避諱的盯著劉梅寶的臉·雖然模糊一片,但一刻也不舍得移開。
“那為什麽?”劉梅寶問道,因為劉梅寶長得好看?
“什麽為什麽?”盧岩有些愣愣的問道。
“為什麽就看上我了?”劉梅寶問道。
因為他比自己還緊張,劉梅寶反而不緊張了,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威名赫赫的盧閻王。
這種話她竟然如此輕松隨意的問了出來·就好似說的是今天天氣不錯。
盧岩的臉騰地紅了。
他哪裡答得上來,沒有說話,皺著眉搜腸刮肚的要找出學到的文雅的合適的詞匯。
“是因為長得好看?”劉梅寶又問道。
的確很好看,盧岩就點了點頭。
“哦。”劉梅寶也點了點頭,解惑後恍然,“沒事,你以後還會見到更好看的。”
盧岩一愣,覺得這樣回答不對·或者這姑娘這樣回答不對。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忙說道,忍不住跨上前一步。
劉梅寶立刻警惕的後退幾步·做出防備的姿勢。
“大人。”忽的又低聲的呼喚傳來。
盧岩的身形一僵。
“我是真心的。”他停了一刻,緩緩說道,聲音低沉,褪去了方才的緊張乾澀,“我會對你好的。”
說完這句話,他抬步就走過來。
“你要幹什麽!”劉梅寶不由稍稍提高幾分聲音,忙後退。
盧岩幾步逼近,卻是猛地將一封信帶著幾分霸道硬塞到她手裡,然後轉頭快步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劉梅寶拿著信,氣惱又無奈的站在那裡。
“妹妹。”周良玉的聲音從後邊傳來。
劉梅寶忙將信掖在袖子裡,轉過身看著加快腳步走過來的周良聖。
“今日回來不晚。”她笑道。
“你怎麽回來晚了?”周良玉走近來,笑道,“很忙?”
劉梅寶點點頭,巷子裡面有門咯吱一聲打開了,一盞燈籠亮起來,照出宋三娘子向外探望的身形。
“走吧,舅媽等急了。”劉梅寶笑道。
周良玉點點頭,兄妹二人一同向家中而去。
吃過飯,劉梅寶和宋三娘子聽著周良玉講述一天在外的事,怎麽找的光亮窯子,怎麽討價還價,怎麽簽訂合約。
少年人有了自己的事做,雖然難掩奔波的疲憊,但眉眼都是精神奕奕。
“現在不光廣順和,好些其他的藥行都來找要訂做錫罐。”周良玉吃了口茶,笑道。
“那馮藥櫃那裡¨”宋三娘子有些遲疑,問道。
“娘,馮藥櫃那裡自然還是他那種錫罐,當初印上那圖案,他是給了錢的,至於別的藥行,有的要圖案,有的不要,就算要的,也不會和廣順和的做的一樣,我都好好看著呢,也跟胡老爹說了,這一點務必不能錯。”周良玉細細的給宋三娘子解釋道。
宋三娘子和劉梅寶便都松了口氣。
“胡老爹現在不上愁了吧?”劉梅寶又笑道,想起最初和那老漢打交道時他看自己如同瘋子的眼神。
“上愁。”周良玉哈哈笑了,“愁的是自己沒有三頭六臂,看著那麽多生意偏偏接不下來。”
說笑一刻,知道他奔波一天累了,宋三娘子讓周良玉早早歇息,三人便散去了。
劉梅寶如常坐在桌案前,一面解開頭髮,一面拿出被盧岩塞給的信
對於這樣一個蠻橫強硬不講道理的人,她很是著惱。
“你愛寫就寫,我就當沒看到·總不能逼著我看吧?”她憤憤的想道,盯著桌上的信封一刻,抿了抿嘴,“看就看,看能寫出什麽花來,我不回信就是了。
信是倉促寫成的·原本已經有模有樣的字又變得歪歪扭扭。
“自從第一次見到你以後,我就忘不了,但我並沒有敢想什麽,我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跟你相提並論,沒想到有機會再見到你,我不知道該做什麽才能讓你注意到我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你覺得我值得匹配,才想出這樣莽撞無禮的法子·冒犯了你還請你不要生氣,請相信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是真心實意,我能說的是我會好好的待你,如果你不想回信·就不用回信了,我也不會逼問你什麽,只是請不要拒絕我的信,不過你也不要害怕,我不會強迫你做什麽,如果有一天你定了親事,我盧岩雖然是草莽野漢出身但也絕不會再做出強顏糾纏騷擾之事…¨”
開春後似乎一眨眼間大地披上一層綠衣,天氣越來越暖和終於告別嚴冬,不管窮人還是富人,日子都過的舒服了些。
馮藥櫃的生意越做越好,借著藥茶一事,河中府廣順和名聲大揚。
“除去給酒樓,藥鋪支付的大筆銀兩,街頭的閑漢的小頭數額不算,另付了周小爺的錫罐、藥茶原料等等,到目前為止,咱們一共得了五萬三千二百兩銀子……”
當馮家的帳房管事,顫抖著聲音將這個數目報出來後,滿屋子的人都一臉呆滯。
雖然都在心裡多少算過,但當準確的數目說出來後,他們還是心跳加速渾身發熱。
就憑這藥茶,藥茶啊,就得了他們開辦藥行以來最大的一筆盈利。
屋子裡有咕咚的咽口水的聲音響起。
“老爺,還不止這些。”另一個管事站出來說道。
屋子裡的人包括最淡定的馮藥櫃在內,都有些激動的承受不住,他伸手不自然的按了按心口。
“還有什麽?”他問道。
“今年開春後,咱們的藥材比以往損耗少了一半多···”管事的笑咪咪的說道,“減去為了歸置藥庫購置貨架挖地窖等等費用,算起來比去年還少損耗四千兩…”
少損耗就是盈利了。
這話讓在場的眾人又松了口氣,要是擱在以四千兩還能讓大家激動幾分,但現在有五萬兩擺在眼前,四千兩已經不算什麽了。
“就算她]飭的那藥庫並沒有起效,有藥茶這一項,就足夠了。”有人笑道。
馮藥櫃卻笑了笑,在那個姑娘心裡,藥庫才是她最在意的,至少證明了她並沒有誇大其詞,也證明了自己聘用她沒有走眼。
“給劉姑娘包個紅包。”馮藥櫃想了想說道。
這是應該的,在場人沒有一個異議的。
“那數額按多少?”大管事請示道。
“就按你的分量來吧。”馮藥櫃笑道。
大管事忙笑著應了,心中也滿是感慨,瞧瞧自己,在這裡混了大半輩子了才得了今天的位子,而這個小姑娘,年紀輕輕,不過才來了幾個月,就能跟自己一般待遇。
不過他也知道這劉梅寶為什麽會被馮家上下如此看重,自己也是依著這藥行生存的,藥行越好,自己才能越好,這一點他是很清楚的,斷不會對給藥帶來如此大效益的劉梅寶生出嫉妒之心,相反,他只會更加尊敬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姑娘。
“這幾天劉姑娘沒來,你親自給她送家去吧。”馮藥櫃又囑咐道。
管事的忙應了,這件事他不敢拖延,從馮藥櫃家裡出來,就在帳上支了錢往劉梅寶家裡去。
來到劉梅寶家的巷子口,就見到幾個泥瓦匠正忙活著修補牆頭,補漏屋頂。
宋三娘子已經將這裡買下了,如今天氣暖和了,就趕著讓人修整。
因為有人做活,巷子裡的氣氛就格外熱鬧,自有鄰居的婦人主動來幫忙,孩子們則跑來跑去,或咬著手指看大人們擺弄各種工具。
看到管事的過來,穿著乾淨整潔,雖然說不上多好,但一看就是有些身份的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這條原本偏僻的巷子裡,這種人的造訪突然多了起來。
便有人忙去喊宋三娘子。
宋三娘子從屋子裡應聲出來,手裡還拿著擀麵杖子,圍裙上沾著白面,頭髮梳的整整齊齊,這一段已經不再日夜織布,再加上吃的好了,氣色便好了很多,一面問誰呀,管事的忙笑著過來問好。
“大叔你來了?”劉梅寶聞聲也從屋子出來,她身上穿的正是周良玉買回來的那塊絹羅做的衣裳,這是她穿越來到這裡後,第一次穿的這麽樣乾淨體面。
一冬天過去,她的個子又長高了幾分,葷素搭配,能吃飽不餓肚子,脫去厚重冬裝的換上夾襖春裝,裹著身子漸漸顯出幾分豐腴。
管事的給她們二人問了好,便進了屋子,將馮藥櫃的意思說了,又拿出一包銀錢。
“這是我應該做的,掌櫃的客氣了。”劉梅寶笑道。
管事的認真看了,她的面上並沒有絲毫虛偽,也沒有問過半句藥茶賺了多少錢的事,但這錢她也沒有過分謙讓,客套一句便坦然收下了。
“這幾日家裡忙,就不能去藥行了,有什麽事托人來家裡找我就是了。”她又說道。
管事的忙笑著說客氣,又說哪裡用得著的盡管開口。
宋三娘子又笑著留他吃飯。
“就要完工了,特意做了扯面條子,嘗嘗我的手藝。”她含笑說道。
說這話又聽外邊喊玉哥兒回來了,宋三娘子更加高興,看著周良玉邁步進來。
管事的又與他見禮說了幾句話,這才謝過宋三娘子的再三挽留告辭了。
這間有些破舊的房子經過幾天的修整煥然一新,宋三娘子擺了簡單的宴席慶賀新居以及招待工匠幫閑的鄰居。
實實在在不摻雜一點糠谷皮的白面條子,有著大塊肉噴香的菜湯,乾活的工匠還每人分得一杓酒,人人吃的狼吞虎咽,畢竟都是窮苦人家,好久都沒吃到這麽好的飯菜了。
一時間滿院子都是悶頭吃飯的呼嚕聲,就連吵鬧的孩子們也都沒了聲音,趴在桌角拚了命的往嘴裡扒拉飯菜,直到吃的肚子滾圓還不肯停下來。
“這都是玉哥兒能乾啊,做了大生意…”鄰居們紛紛感慨議論,帶著滿滿的豔羨看向堂屋,宋三娘子一家也在吃飯。
“大姐兒也能乾啊,你沒見,方才那個管事的就是專門來見她了…”又有鄰居說道,一面壓低聲音,“這些日子,好多藥行的老爺們都來過了,我聽說,都要請這大姐兒去他們藥行做事呢···”
“這兩個孩子如此能乾,真是好人有好報,可見那些戲詞上唱的都是真的,老天爺都看著呢。”大家都低聲感歎道。
對於宋三娘子一家的來歷,在河中府已經不是秘密,雖然有很多人因為忌諱對她們避之如虎,但大多數底層百姓還是心有戚戚,不管怎麽說,死在韃子手裡的官員總比那些見了韃子就只會躲起來的官員要讓大家敬畏的多,什麽棄城不戰而逃,真要逃,怎麽會傻到逃到韃子圈裡去,可見另有真相。
因此對於這家的兩個孩子如此能乾,這些最普通的民眾就找到了更合理合情的解釋,那就是神仙保佑,上天垂憐,讓他們心想事成萬事如意。糸。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