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才從記憶的旮旯裡記起那麽一幀。
應該是藝術展館籌備期間,那時候他以“Grau”在藝術界出名,正如日中天,對畫畫的熱情更是隻增不減。
以此為契機,孟宴禮打算在國內做一個私人展館,展一些自己和朋友們的作品。
一方面,可以有自己的渠道和同行多接觸多交流,學習到更多的東西;另一方面,也可以把展館作為自己的收藏基地,喜歡的作品自己買下來,留存在展館中,供別人欣賞也供自己欣賞。
那時候確實沒想過藏著掖著,20歲出頭的年輕人,做什麽都鋒芒畢露,就打算直接用Grau的身份來開展館。
展館修建好後不久的夏天,孟政一出了車禍。
他躺在私人醫院裡奄奄一息,靠著每天砸進超高額的費用,也仍是勉強維持生命而已,隨時可能離他們而去。
那段時間孟宴禮的狀態非常非常差,他是從畫室出來看到了街邊人群,才發現出車禍的人是自己的弟弟。
孟政一渾身是血,在救護車上,孟宴禮緊緊握著弟弟滿是血跡的手,聽他神志不清地斷續說,“哥,你的…摩…車可能要…修……”
孟宴禮手上是沒來得及清洗的油畫顏料,沾染鮮血。
這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無法再拿起畫筆,無法再專心坐在畫布前勾勒出一幅畫面。
他有過很多後悔。
如果那天孟政一在畫室滔滔不絕說讓他陪時,他肯放下畫筆陪他出去;
如果那天他沒有把摩托車借給孟政一……
國內的展館臨近開業,朋友們勸說他按照原計劃錄一段開館視頻,但孟宴禮已經沒有辦法做到像個沒事人一樣,面對鏡頭侃侃而談。
他放棄了以Grau的身份開藝術展館,也放棄了Grau這個身份。
因為醫院裡躺著的、一天比一天虛弱的,不是陌生人。
是和他朝夕相處了20年的兄弟。
比孟宴禮更加崩潰的是爸爸媽媽,尤其是孟宴禮的媽媽。
準確來說,她並不是孟宴禮血緣上的親媽。
孟宴禮的生母在他3歲時患病去世,此後隻間隔不到一年,孟宴禮的爸爸在長輩們的介紹下再娶。
那時候孟宴禮很小,4歲不到的孩子,不肯接受這樣的現實,鬧過脾氣也哭過抗議過。
可是祖母和家人都勸說他:“宴禮啊,你是好小孩,爸爸一個人太孤單了,而且小孩子也不能沒有媽媽的。新媽媽會對你很好的,會愛你,會照顧你,你要聽話,要乖。好嗎?”
新媽媽真的很好,對孟宴禮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孩子。
哪怕孟政一出生後,媽媽買什麽仍然都是雙份。如果只有一件,那也一定是給孟宴禮的。
雖然偶爾孟政一會從哥哥那裡拿走些東西,但那是孟宴禮對弟弟的愛,不是媽媽的偏心。
孟政一去世後,媽媽無法從打擊中走出來。
他們兄弟的關系太好了,衣服經常共享,媽媽每每見到孟宴禮,總是噙滿淚水,惶然想到天天和孟宴禮形影不離的孟政一。
那是她的小兒子,她唯一的、親生的孩子。
痛失愛子,打擊太大,那段時間她一直在看心理醫生。
直到有一天早飯時,媽媽看著孟宴禮,忽然崩潰大哭:“宴禮,對不起,媽媽想和你商量……”
他知道她要說什麽。
他不能總是住在家裡了。
孟宴禮走過去,攬住她的肩膀,她瘦得硌人。
他說得盡可能輕松,替媽媽找了個理由,放逐自己:“媽,我在國內那些生意和藝術展館事情太多,可能暫時要回國去了。我自己可照顧不好自己,打算帶楊姨走,抱歉,您和爸爸得找一個新的幫手了。”
沒有埋怨,沒有委屈。
他也希望媽媽能在不看見他的日子裡,慢慢康復。
他們已經失去一個親人了,不能再失去誰了。
現在黃櫨問他,“你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是,發生過。
不開心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
但沒必要讓黃櫨跟著憂心,她應該永遠快樂,就像她蹦蹦跳跳看展時那樣快樂。
孟宴禮舉著手機,目光落在樓上窗口探出來的小腦袋上,捏了捏眉心,避重就輕:“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記不清。不過今天陪你逛了這麽久,下次如果我想起來什麽要訴苦的話,找你陪我,怎麽樣?”
“沒問題啊!”她很江湖義氣地答應了。
“早點睡,我要走了。晚安。”
“晚安,孟宴禮。你回去也要早點休息呀。哦對了,你到家給我發個信息吧,看你困得在放映廳都能睡著,我好不放心呀。”
孟宴禮笑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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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黃櫨又一次以為,孟宴禮該回青漓去了。
雖然他曾說過,如果想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情,會找她訴苦。可黃櫨覺得,訴苦也肯定是在電話裡,孟宴禮又不可能一直留在帝都。
感情上的失落是不可避免的,但她也可以自己想得通。
如果有一個女孩子,和她同時出現,又和她一樣傾心於孟宴禮,她是不會退縮的。
可是葉燁在他生活中存在了太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