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盤在項少龍和李斯兩人前,大發呂不韋的脾氣,怒道:"我要看他的'呂氏春秋'?滿口仁義道德,他又是什麼料子,李廷尉你來給我說,他的什麼以仁義治國,什麼'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也廢了,由他來當家好了。"
項少龍和李斯臉臉相覷,想不到這大孩子發起怒來這麼霸氣迫人。
宴後項少龍尚未踏出宮門,便給小盤召了來書齋說話。
朱姬這些時日來終日與毒此一新升任的內侍官如膠似漆,倒沒餘暇來管自己不斷成長的王兒。
不過小盤始終疼愛這個假母親,他只是罵呂不韋,對朱姬尚沒有半句惡言。
李斯嚇得跪了下來,叩頭道:"儲君息怒!"
小盤喝道:"快站起來給我評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興盛,兵強海內,威行諸侯,非仁義為之也。致勝之道,惟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國,民以吏為師,捨此再無他途。"
小盤冷靜下來,道:"那為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對答如流道:"據微臣多年周遊天下,研究各國政治,觀察其興衰變化,首要之務就是王命通行,權力必須集中到君主手裡,再由君主以法治國,才能上下歸心,國富兵強。像呂相所說的'為天下之國,莫如以德、莫如以義。以德以義,不賞而民動,不罰而邪止',只是重複孔丘那不切實際的一套,說來好聽,施行起來卻完全行不通。"
對項少龍這來自二十一世紀法治社會的人來說,李斯立論正確,說的乃針對人性千古不移的真理。唯一的問題就是君權凌駕於法律之上,不過現實如此,沒有二千多年的進步,誰都改變不了這情況。
小盤來秦後,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那君權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趙宮長大,深明權力凌駕一切的重要性,自然與呂不韋對他的期望背道而馳了。
這些日來他接觸小盤多了,愈發覺這小子已開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外人在旁,更是舉手投足,都流露出未來秦始皇的氣魄和威勢。
小盤顯然對李斯的答案非常滿意,點頭道:"由今天開始,李卿家就當我的長史官,主管內廷一切的文書工作,每天都到朝聽政。"
李斯大喜謝恩。
項少龍看得目瞪口呆,這才有點認同小盤成了大秦一國之主的感覺。
對於宮內的人事任命,目下只有朱姬有資格發言,但她當然不會為區區一個長史官與兒子不和,何況這寶貝兒子還剛提拔了她的秘密情人。
小盤揮手道:"我還有事和項太傅商議。"
李斯知趣告退。
小盤坐了下來,歎了一口氣道:"你也看到了,母后和那奸賊聯成一氣時,根本沒有我這小小儲君發話的餘地。"
項少龍搖頭道:"不!儲君今天表現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現在儲君只是欠點耐性吧了!"
小盤道:"呂不韋現在將一切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既要爭勢,又要爭威,最後不過是想自己登台吧!"
頓了一頓不忿道:"呂氏春秋裡的所謂君主,要'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那個賢者,指的正是他自己。就是他以權謀私,由藍田的十二縣食邑,到今天的十萬戶,而君主反應節衣縮食,以作天下之模範。"
項少龍知道小盤年事日長,對呂不韋的不滿日漸增加,一旦小盤掌權,呂不韋那還有立身之地。
小盤道:"你看過李斯的同門韓非的著作沒有?他說'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國富而兵強,然而無術以知奸,則以其富強也資人臣而已。'又說'穰侯越韓、魏而東攻齊,五年而秦不益尺寸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應侯攻韓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此以來,諸用秦者,皆應、穰之類也。戰勝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主無術已知奸也'。如此灼見,真恨不得立與此人相會。"
項少龍當然未看過韓非的著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這麼一針見血,訝道:"是否李斯介紹儲君看的?"
小盤搖頭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項少龍暗忖這才是道理,李斯雖是他好友,但他卻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懷若海,闊可容物的人。
沉默了一會後,項少龍道:"我們已挑起了毒的野心,只要有機會再給他多嘗點甜頭,保證他會背叛呂不韋,自立門戶。那時只要太后站在他那方與呂不韋對抗,我們就有可乘之機了。"
小盤沉吟道:"還有什麼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來,我國大部分的軍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內。"
項少龍淡淡道:"這些計策,都應是一個叫莫傲的人為他籌劃出來,只要除去此人,呂不韋等若沒了半邊腦袋,對付起來容易多了。"
小盤喜道:"師傅終肯出手了嗎?"
項少龍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冷然道:"呂不韋的詭計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我另一個大仇人,倩公主他們的血仇怎能不報?我保證他過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獵之期。"
項少龍正要離開太子宮,後面傳來女子甜美的嬌呼道:"項太傅!"
項少龍心中一顫,轉過頭去,怯生生的寡婦清出現眼裡。
她迎了上來,神情肅穆道:"琴清失禮了,應稱項先生都騎統領才對。"
項少龍苦笑道:"琴太傅語帶嘲諷,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說錯了話呢?"
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種小吃一驚的表情,真是有多麼動人就那麼動人,看得項少龍這見慣絕色的人,也泛起飽餐秀色的滿足感。
可是她的態度卻絲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項太傅說的話定是錯不了。男人都是那樣子的了,總認為說出來的就是聖旨,普天下的人都該同意。"
項少龍想不到她發起怒來詞鋒如此厲害,不過她既肯來和自己說話,則應仍有機會與她維持某一種微妙的關係。
舉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風,就此扯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納我這微不足道,絕不敢事事認第一的小降卒。"
開始的幾刻,琴清仍成功地堅持著冰冷的表情,但捱不了半晌,終忍不住若由烏雲後冒出的陽光似的笑意,低頭嗔道:"真拿你這人沒辦法。"
項少龍叫了聲"天啊"!暗忖若她繼續以這種似有情若無情的姿態對著他,可能他真要再次沒頂在那他不願涉足的情海裡。
幸好琴清旋又回復了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輕歎道:"我最難原諒你的,是你不肯去向太后揭破呂不韋的陰謀。不過想想也難怪,現在人人都在巴結呂不韋,多你一個又有何值得奇怪?"
項少龍心叫冤枉。
又是啞子吃黃連。
難道告訴她因自己知道改變不了"已發生了的歷史",所以不去作徒勞無功的事嗎?
啞口無言時,琴清不屑地道:"我真為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來只是趨炎附勢之徒。"
轉身便去。
項少龍向著她天鵝般優美的背影怒喝道:"站著!"
守在宮殿門口處的守衛均聞聲望來,但見到一個是儲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陽的首席美女,另一個則是當時得令的都騎統領,惟有裝聾扮盲,不聞不見。
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來呢?現在你有權有勢,背後又有幾座大靠山,自然不須受氣了。"
項少龍差點給氣炸了肺,搶到她背後怒道:"你!"
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個王宮的人都吵出來看熱鬧呢?"
項少龍無名火已過,洩氣道:"算了!別要這麼看我項少龍,但也任憑你怎麼看吧!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幹什麼就行了。"
琴清輕輕道:"你不是呂不韋的走狗嗎?"
項少龍覺若被這美女誤會他是卑鄙小人,實是這世上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之一,衝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沒什麼了。"
琴清旋風般轉回來,欣然道:"終於把你的真心話激出來了,但為何項先生明知呂不韋借毒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觀呢?"
項少龍這才知道她剛才的情態,全是迫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當場,不能相信地呆瞪著她只有紀嫣然始可匹敵的絕世嬌容。
琴清出奇地沒因他的注目禮而像以前般的不悅,露出雪白整齊的皓齒,淺笑道:"請恕琴清用上了心計。可是你這視女人如無物的男子漢大丈夫,事事都不肯告訴人家,例如那天大王臨終前,你究竟和他說了什麼話呢?"
項少龍把心一橫,壓低聲音,湊近她白璧無瑕的完美香頰,看著她晶瑩如玉的小耳珠和巧致的掛飾,沙啞著聲音道:"我請大王放心離去,終有一天,我要教呂不韋死無葬身之地,為他報仇。"
琴清熱淚狂湧而出。
在模糊的淚影裡,項少龍雄偉的背影迅速遠去。
為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項少龍離開王宮,立即趕回家中,沐浴更衣。
田氏姊妹自是細心侍候。
後園處隱約傳來紀嫣然弄簫的天籟,曲音淒婉,低回處如龍潛深海,悲沉鬱結,悠揚處如泣如訴,若斷若續,了無止境。
項少龍心中奇怪,匆匆趕到後園去見愛妻。
紀嫣然奏罷呆立園中小亭,手握玉簫,若有所思。
項少龍來到她身後,手往前箍,把她摟入懷內,吻著她香氣醉人的粉臉道:"嫣然為何簫音內充滿感觸呢?"
紀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國亡國的忌日,想起滄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便難以排遣。國有國爭,人有人爭,何時才能出現大同的理想天地?"
項少龍找著她的香唇,重重吻了一下,歎道:"這種情況,幾千年後都不會變,每一個人都是利益中心,由此推之,無論團體、派系、國家都各有各的利益,一天只要有這分異存在,利益永患不均,你爭我奪更不能避免。例如紀才女只有一個,我項少龍得到了,便沒其他人的份兒,你說別人要不要巧取豪奪。"
紀嫣然給他引得啞然失笑,伸手探後愛憐地撫著他臉頰,搖頭苦笑著。
項少龍道:"今天有沒有作午間小睡呢?我第一趟在大梁見你時,才女剛剛睡醒,幽香四溢。"
紀嫣然終給愛郎逗得"噗哧"嬌笑,道:"怎麼啦?今天夫君的心情挺不錯哩?"
這回輪到項少龍苦笑道:"不用提了,我給你的閨友琴清耍弄得暈頭轉向,舞得團團轉,還有什麼愉快心情可言?"
紀嫣然訝道:"怎會呢?你是她這心高氣傲的人少有看得起的男人之一,加上我和她的交情,她怎也該留點顏面給你啊!"
項少龍摟著她到亭欄擁坐,把事情說了出來。
紀嫣然聽得嬌笑連連,花枝亂顫,那迷人嫵媚的神態,縱使是見慣見熟,項少龍仍是心醉神蕩,忍不住不規矩起來。
這才女拿著他作惡的手,嗔道:"轉眼你又要拋下人家到相府赴宴,仍要胡鬧嗎?"
項少龍一想也是,停止了在她嬌軀上的活動,道:"琴清如何會變成寡婦呢?你知否她的出身和背景?"
紀嫣然輕輕一歎道:"清姊是王族的人,自幼以才學名動宮廷,十六歲時,遵照父母之命,嫁與一位年輕有為的猛將,可恨在新婚之夜,她夫婿臨時接到軍令,趕赴戰場,從此就沒有回來。"
項少龍歎道:"她真可憐!"
紀嫣然道:"我倒不覺得她可憐,清姊極懂生活情趣,最愛盆栽,我曾看著她用了整天時間去修剪一盆香芍,那種自得其樂的專注和沉醉,嫣然自問辦不到,除非對著的是項少龍哩!"
項少龍歎道:"我剛聽到最甜蜜的諛媚話兒,不過你說得對,琴清確是心如皓月,情懷高雅的難得淑女。"
紀嫣然笑道:"可是她平靜的心境給你這壞人擾亂了,原本聞說她平時絕不談論男人,偏偏忍不住數次在我面前問起你的事,告訴她時眼睛都在發亮,可知我紀嫣然並沒有挑錯夫郎。"
項少龍一呆道:"你這樣把她的心底秘密洩漏我知,是否含有鼓勵成分呢?"
紀嫣然肅容道:"恰恰相反,清姊身份特別,在秦國婦女裡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乃貞潔的化身,除非你帶她遠走高飛,否則若給人知道你破了她的貞戒,會惹來很多不必要的煩惱,對你對她均沒有好處。"
項少龍愕了一愕,頹然道:"放心好了!自倩公主和春盈等慘遭不幸後,我已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我的嬌妻愛婢外,再不願作他求了。"
紀嫣然嬌軀輕顫,念道:"曾經滄海難為水,唉!為何夫君隨口的一句話,便可教嫣然情難自禁,低不已呢?"
項少龍心叫慚愧,自己知道所以能把這絕世佳人追到手上,又例如把冰清玉潔的琴清打動,憑的就是比她們多擁有二千多年的歷史文化經驗。
那也是他與呂不韋周旋的最大本錢,否則早就要捲鋪蓋往閻皇爺處報到了。
這時帶著項寶兒往外玩耍的烏廷芳和趙致剛好回來,項少龍陪她們戲耍了一會,直至黃昏,才匆匆出門,到都騎衛所與滕荊兩人會合,齊赴呂不韋的宴會。
第十章 相府晚宴
抵達相府,在府門處恭候迎賓的是大管家圖先。
這老朋友覷空向他們說出了一個密約的時間地點,才著人把他們引進舉行晚宴的東廳去。
他們是最遲抵達的人,昌平君、昌文君、安谷全到了,出乎料外是尚有田單、李園和他們的隨從,前者的心腹大將旦楚也有出席。
呂不韋擺出好客的主人身份,逐一把三人引介給田單等人認識。
項少龍等當然裝出初次相見的模樣,田單雖很留心打量他,但卻沒有異樣表情。不過此人智謀過人,城府深沉,就算心裡有感覺,外表亦不會教人看破。
呂不韋又介紹他認識呂府出席的陪客,當然少不了咸陽的新貴管中邪和呂雄,其他還有莫傲、魯殘、周子桓和幾個呂氏一族有身份的人。
莫傲似是沉默寡言的人,態度低調,若非早得圖先點破,真不知他就是呂不韋的智囊。
李園神采尤勝往昔,對項少龍等非常客氣有禮,沒有表現出被他得到了紀嫣然的嫉忌心態,至少是表面如此。
項少龍心中想到的卻是嫁與他的郭秀兒,不知這壞傢伙有否善待她呢?
感情確是能使人神傷的負擔。
只看這宴會的客人裡,沒有包括三晉在內,可知呂不韋仍是堅持連齊楚攻三晉的遠交近攻策略。既是如此,賓客裡理應包括燕人,可能由於倩公主之死燕人難辭其咎,呂不韋為了免得項少龍難堪,自然要避忌了。
各人分賓主入席。
只看座席安排,已見心思。
席位分設大廳左右兩旁,田單和李園分居上首,前者由呂不韋陪席,後者則以安谷作陪,接著下來的是項少龍與管中邪,昌平君兩兄弟則分別與旦楚和呂雄共席,打下就是滕翼、荊俊,田李的隨員和呂府的圖先、莫傲等人。
田單首先笑道:"假設這宴會是在十天後舉行,地點應是對著王宮的新相府了。"
呂不韋以一陣神舒意暢的大笑回答他。
到現在項少龍仍不明白呂不韋與田單的關係。看來暗中應有勾結,否則剛來犯秦的聯軍,就不應獨缺齊國了。
但又或者如李斯所評,齊人只好空言清談,對戰爭沒有多大興趣。
至於李園來自有份參戰的楚國,卻仍受呂不韋厚待,不過由於項少龍對情況瞭解,故大約亦有點眉目。
說到底,楚國現在最有權勢的人仍是春申君,此人雖好酒色,但總是知悉大體的人,與信陵君份屬至交,故必在出兵一事費了很多的唇舌。
呂不韋為了進行他分化齊楚,打擊三晉的策略,自然要籠絡李園,最好他能由春申君處把權柄奪過來,那他便可放心東侵,不怕齊楚的阻撓了。
田單當然不是會輕易上當的人,所以呂不韋與他之間應有秘密協議,可讓田單得到甜頭。
政治就是這麼一回事。
底的交易,比戰場上的勝敗更影響深遠。
對項少龍這知道戰國結果的人來說,田單李園現在的作為當然不智。
但對陷身這時代的人來說,能看到幾年後的發展已大不簡單了。
群雄割據的局面延續了數百年,很易予人一個錯覺是這情況會永無休止地持續下去。
最好是秦國因與三晉交戰,致幾敗俱傷,那齊楚就可坐收漁人之利了。
田單湊了過去,與呂不韋交頭接耳地說起私話來,看兩人神態,關係大不簡單。
其他同席者趁菜餚端上來的空間,聊起來。
項少龍真不願與管中邪說話,可是一席那五、六尺的地方,卻是避無可避。
只聽對方道:"項大人劍術名震大秦,找日定要指點末將這視武如命的人,就當兄弟間切磋較量好了。"
項少龍知他說得好聽,其實只是想折辱自己,好增加他的威信。
不過高手就是高手,只看他的體型氣度,腳步的有力和下盤穩若泰山的感覺,項少龍知道來到這時代後所遇的人裡,除元宗、滕翼、王翦外,要數這人最厲害。
假若他的臂力真比得上囂魏牟,那除非他項少龍有奇招克敵,否則還是敗面居多。
那趟他能勝過連晉,主要是戰略正確,又憑墨子劍佔了重量上的便宜,才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終於落敗慘死。
這一套顯然在管中邪身上派不上用場。
微微一笑道:"管大人可能還不知這裡的規矩,軍中禁止任何形式的私鬥,否則就是有違王命。"
管中邪啞然失笑道:"項大人誤會了,末將怎會有與大人爭雄鬥勝之心,只是自家人來研玩一下擊劍之術吧了!"
項少龍從容道:"那是我多心了。"
管中邪欣然道:"聽說儲君酷愛劍術,呂相恐怕項大人抽不出時間,有意讓末將侍候太子,卻忘了末將亦是俗務纏身。不要看相爺大事精明,小事上卻非常糊塗哩!"
項少龍心中懍然。
呂不韋的攻勢是一浪接一浪攻來。
先是以毒取代他在朱姬芳心中的位置,接著就是以管中邪來爭取小盤。
呂不韋由於不知真相,故以為小盤對他的好感,衍生於小孩對英雄的崇拜。所以若管中邪擊敗了他,小盤自然對他"變心"。
幾乎可預見的是:呂不韋必會安排一個機會,讓小盤親眼目睹管中邪挫敗他,又或只要迫得他落在下風,便足夠了。
假若這全是莫傲想出來的陰謀,這人實在太可怕了。
不由往莫傲望去,見他正陪著荊俊談笑,禁不住有點擔心,希望荊俊不要被他套出秘密,便可酬神作福了。
一連串清越的鐘聲響徹大廳。
十多人組成的樂隊不知何時來到大門左旁,吹奏起來。
眾人停止了交談,往正門望去。
項少龍還是首次在秦國宴會上見到有人奏樂,對六國來說這是宴會的例行慣事,但在秦國卻非常罕見。可知呂不韋越來越無顧忌,把自己歡喜的一套,搬到秦國來。
在眾人的期待下,一群近三十名的歌舞姬,在樂音下穿花蝴蝶般踏著輕盈和充滿節奏感的步子,走到廳心,載歌載舞。
這批燕女人人中上之姿,在色彩繽紛的輕紗裹體裡,玲瓏浮凸的曲線若隱若現,加上柔媚表情和甜美的歌聲,極盡誘人之能事。
昌平君和昌文君終是血氣方剛之輩,都看呆了眼。想起呂不韋任他們挑選的承諾,不由落足眼力,以免挑錯了次貨。
項少龍最不喜這種以女性為財貨的作風,皺眉不語。
管中邪忽然湊過來低聲道:"大好閨女,落到任人攀折的田地,確是我見猶憐。但想想能把她們收入私房,再好好對待她們,也應算是善行吧!"
項少龍大感愕然,想不到他竟說出這樣的"人話"來,不由對他有點改觀。
燕女舞罷,分作兩組,同時向左右席施禮。
廳內采聲掌聲,如雷響起。
她們沒有立即離開,排在廳心處,任這些男人評頭品足。
呂不韋呵呵笑道:"人說天下絕色,莫過於越女,照我周遊天下的經歷,燕女一點不遜色呢。"
那批燕女可能真如呂不韋所說,都是黃花閨女,紛紛露出羞赧神色。
田單以專家的身份道:"齊女多情,楚女善飾,燕柔趙嬌,魏纖韓豐,多事者聊聊數語,實道盡天下美女短長。"
昌平君抗議道:"為何我秦女沒有上榜。"
李園笑語道:"秦女出名刁蠻,田相在此作客,故不敢說出來吧!不過得睹寡婦清的絕世容色後,恐怕該有秦越絕色之定論,誰可與項大人家中嬌嬈和清寡婦相媲美呢。"話裡言間,終流露出神傷酸澀之意。
管中邪插入道:"難怪昌平君有此抗議,據聞君上有妹名盈,不但劍術高明,還生得美賽西子,換了我也要為好妹子大抱不平。"
昌文君苦笑道:"不過秦女刁蠻一語,用在她身上卻絕不為過。我兩兄弟都不知吃盡她多少苦頭了。"
這幾句話一出,登時惹來哄堂大笑。
項少龍愈來愈覺得管中邪這人不簡單,說話得體,很容易爭取到別人的好感,比之囂魏牟的只知以勇力勝人,又或連晉不可一世的驕傲自負,不知高明多少倍,難怪呂不韋選了他來克制自己。
呂不韋笑得喘著氣道:"今趟太子丹送來的大禮,共有燕女百名,經我細心挑選後,剩下眼前的二十八人,儘管你們閉目挑揀,都錯不了,稍後我會派人送往各位府上。如今諸燕女給本相國退下去。"
諸女跪倒施禮後,瞬即退走。
昌平君等至此才魂魄歸位。
呂不韋生性豪爽,對要籠絡者出手大方,難怪他在咸陽勢力日盛,膽敢害死莊襄王了。
酒過三巡後,磬音再起。
眾人都大感奇怪,不知又有什麼節目。
忽然一朵紅雲飄進廳來,在滾動閃爍的劍影裡,一位體態無限誘人的年輕佳麗,手舞雙劍,作出種種既是美觀悅目,但又是難度極高的招式動作。
她身穿黃白相雜的緊身武士服,卻披上大紅披風,威風凜然,甫進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披風像火焰般燃燒閃動,使她宛若天上下凡的女戰神,演盡了女性的嬌媚和雌姿赳赳的威風。
劍光一圈一圈地由她一對纖手爆出來,充滿了活力和動感,連項少龍也看呆了眼。
管中邪雙目透出迷醉之色,一瞬不瞬。
這美人兒以劍護身,凌空彈起,連作了七次翻騰後,才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再出重重劍影,似欲退下時,忽移近項少龍和管中邪的一席前。
在眾人驚異莫名間,兩把寶劍矯若游龍般,往項管兩人畫去。
兩人穩坐不動,眼也不霎一下,任由劍鋒在鼻端前掠過。
少女狠狠盯了項少龍一眼後,收劍施禮,旋風般去了。
項少龍和管中邪對視一笑,均為對方的鎮靜和眼力生出警之心。
眾人的眼光全投往呂不韋,想知道這劍法既好,模樣又美的俏嬌娃究竟是何方神聖。
呂不韋欣然道:"誰若能教我送出這野丫頭,誰就要作我呂不韋的快婿了。"
項少龍記起她臨別時的不忿眼神,立時知她是誰。
當然是被他拒婚的三小姐呂娘蓉了。
宴罷回府,呂不韋已早一步送來三個燕女俏歌姬。
項少龍與滕翼商量了一會,對荊俊道:"小俊可接受其中一個,但記緊要善待她,不准視作奴婢。"
荊俊喜出望外,不迭點頭答應,項少龍尚未說完,他早溜了去著意挑揀。
項少龍與滕翼對視苦笑,同時想起昌平君昌文君兩人,以呂不韋這種手段,他們那能不對他歸心。
項少龍向候命一旁的劉巢和蒲布道:"另兩女分歸你們所有,她們都是落難無依的人,我要你們兩人照顧她們一生一世,令她們幸福快樂。"
劉巢兩人自是喜出望外,如此質素的燕女,百不一見,她們應是侍候其他權貴,那輪得到他們染指,只有項少龍這種主人,才會這樣慷慨大方,自是感激不已。
處置了燕女的事後,項滕兩人坐下說話。
滕翼道:"管中邪此人非常不簡單,我看他很快便能打進最重英雄好漢的秦國軍方里,比起六國,秦人比較單純,易被蒙騙。"
項少龍歎道:"縱以我來說,明知他心懷不軌,仍忍不住有點歡喜他,今趟真是遇上對手了。"
滕翼道:"那莫傲才厲害,不露形,若非有圖先點醒,誰想得到他在相府這麼有份量,這種甘於斂藏的人,才最可怕。記著圖管家約了你明天在鳳凰橋密會,應有要事。"
項少龍點頭表示記住了,沉聲道:"我要在田獵時,佈局把這莫傲殺死。"
滕翼皺眉道:"他定參與此會嗎?"
項少龍肯定地道:"那是認識咸陽王族大臣的最好機會,呂不韋還要借助他的眼力,對各人作出評估,故此他會參與應是沒有問題。而我們最大的優勢,就是莫傲仍不知已暴露了底細。"
滕翼道:"這事交由我辦,首先我們要先對西郊原野作最精細的勘察和研究,荊族的人最擅山林戰術,只要能制做一個令莫傲落單的機會,便可佈置得莫傲像被毒蛇咬死的樣子,那時呂不韋只可怨老天爺了。"
項少龍大喜道:"這事全靠二哥了。"
滕翼傷感地道:"難道二哥對倩公主她們沒有感情嗎?只要能為她們盡點心力,二哥才可睡得安寢。"
兩人分頭回房。
烏廷芳等仍撐著眼皮子在候他回來,項寶兒則在奶娘服侍下熟睡了。
項少龍勞碌了一天,身疲力累,田貞田鳳侍候他更衣時,紀嫣然低聲道:"清姊想見你,明天你找個時間去拜候她好嗎?她還希望我和廷芳致致三人,到她處小住幾天哩!"
項少龍聳肩道:"你們願意便成了,只不過我不知明天能否抽出時間。"
紀嫣然道:"你看著辦吧!"
另一邊的烏廷芳道:"你看嫣然姐今天心情多麼好!"
項少龍奇道:"發生了什麼事?"
愈發標緻的趙致道:"她乾爹使人送來了一個精美的芭蕉型五絃琴,嫣然姐自是喜翻了心兒哩!"
項少龍喜道:"有鄒先生的新消息嗎?"
紀嫣然欣然道:"乾爹到了巴蜀探訪華陽夫人,見那裡風光如畫,留了下來,專心著作他的《五德始終說》,以乾爹之學,那定是經世之作。"
烏廷芳笑道:"我們項家的才女,何時才肯動筆著書呢?"
紀嫣然橫他一眼道:"以前我確有此意,但自遇到項少龍這命中剋星後,發覺自以為是的見解,比起他便像螢火和皓月之爭,所以早死了這條心哩!要寫書的應是他才對。"
項少龍心叫慚愧,扯著嬌妻,睡覺去了。
那晚他夢到自己到了美得像仙境的巴蜀,同行的竟還有動人的寡婦清,在那裡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轉眼又夢到病得不似人形的趙雅、渾身冒汗醒來時,老天早大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