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諸女前往琴清處時,項少龍解下從不離身的佩劍,換上平民服飾,在家將掩護下,溜往城北的鳳凰橋會晤圖先。
自到邯鄲後,他一直都與權貴拉上關係,到咸陽後更是過著高高在上的生活,與平民百姓隔著一道鴻溝,出入時前呼後擁,甚少似今趟般回復了自由身,變成了平民的一分子,分享著他們平實中見真趣的生活。
他故意擠入了市集裡,瀏覽著各種售賣菜蔬、雜貨和工藝品的攤肆。
無論鐵器、銅器、陶器、木漆器、皮革,以及紡織、雕刻等手工藝,均有著二十一世紀同類玩意所欠缺的古天趣。
忍不住買了一堆易於帶的飾物玩意,好贈給妻婢,哄她們開心。
市集裡人頭湧湧,佔了大半都是女子,見到項少龍軒昂英偉,把四周的男人都比了下去,忍不住貪婪地多盯了他幾眼。
賣手環給他的少女更對他眉目傳情,笑靨如花。
項少龍大感有趣。想起若換了三年多前初到貴境的心情,定會把這裡最看得入眼的閨女勾引到床上去。
秦國女子的開放大膽,實是東南各國所不及。
項少龍硬著心腸,不理那少女期待的眼光,轉身欲去時,人群一陣騷動,原來是幾名大漢,正追著一個小伙子拳打腳踢,另有一位看來像是他妹妹或妻子的嬌俏女郎,哭著要阻止那群惡漢,卻給推倒地上。
那小伙子身手倒硬朗,雖落在下風,卻沒有滾倒地上,咬緊牙齦拚死邊退邊頑抗。
其中一名惡漢隨手由旁邊的攤檔拿到一擔挑,正要對小伙子迎頭痛打時,項少龍來到小伙子前,一掌把打得最凶的惡漢推得跌退幾步,張開手道:"好了!這事就到此為止,不要再動手動腳了,若弄出人命,誰擔當得起。"
那俏女郎乘機趕了過來,擁著被打得臉青白的小伙子哭道:"周郎!你沒事吧!"
項少龍這才知道對方是對小夫妻,更是心生憐惜。
那群惡漢共有七、八人,都是橫行市井的惡棍,雖弄翻了幾個攤檔,卻沒有人敢出言怪責他們,見到有人多管事,勃然大怒,總算不過他們打鬥經驗豐富,見到項少龍高大威猛,氣定神閒,不敢怠慢,紛紛搶來屠刀擔挑等物,聲勢地圍著項少龍。
其中最粗壯的帶頭者暴喝道:"小子何人?看你臉生得很,定是未聽過我們咸陽十虎的威名,識相的跪下叩三個頭,否則要你的好看。"
項少龍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懶得理他,別過頭去看後面的小夫妻,微笑道:"小兄弟沒事吧?"
那小伙子仍未有機會回答,他的嬌妻尖叫道:"壯士小心!"
項少龍露出瀟的笑容,反手奪過照後腦打來的擔挑,一腳撐在那偷襲者下陰處。
那人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嘶,鬆開擔挑,飛跌開去,再爬不起來。
項少龍另一手也握到擔挑處,張開馬步、擔挑左右掃擊,有兩個衝上來的大漢左右耳分被擊中,打著轉翻跌兩側。耳鼓乃人身最脆弱處,他們的痛苦完全反映在表情上。
其他漢子都嚇呆了,那還敢動手,扶著傷者以最敏捷的方式狼狽溜掉。
圍觀者立時歡聲雷動。
項少龍身有要事,不能久留,由懷裡掏出一串足可買幾匹馬的銀子,塞入那小伙子手裡,誠懇地道:"找個大夫看看傷勢,趕快離開這裡吧!"
小伙子堅決推辭道:"無功不受祿,壯士已有大恩於我,我周良還怎可再受壯士恩賜。"
他的妻子不住點頭,表示同意夫郎的話。
項少龍心中歡喜,柔聲道:"若換了我們易地而處,你又是手頭寬裕,會否做同一樣的事呢?"
周良昂然道:"當然會哩!"
項少龍笑道:"那就是了!"把銀子硬塞入他手裡,大笑而去。
在眾人讚歎聲中,他匆匆走出市集,正要橫過車水馬龍的大道時,後面有人喚道:"壯士留步!"
項少龍訝然轉身,見到一個衣著光鮮,腰佩長劍,似家將式的大漢趕了上來道:"壯士剛才的義行,我家小姐恰好路過,非常欣賞,動了愛才之心,請壯士過去一見。"
項少龍啼笑皆非,不過見此人談吐高雅,顯是在大貴人家執事。婉言拒絕道:"小弟生性疏狂,只愛雲野鶴的生涯,請回覆貴家小姐,多謝她的賞識了。"
言罷飄然去了。
那家將喃喃的把"雲野鶴"這新鮮詞句念了幾遍,記牢腦內後,才悵然而回。
圖先把項少龍領進看去毫不起眼,在橋頭附近一所佈置簡陋的民房內,道:"這是我特別安排供我們見面的地點,以後若有事商量,就到這裡來好了!"
項少龍知他精明老到,自有方法使人不會對這所房子起疑心,坐下後道:"呂不韋近來對圖兄態度如何?"
圖先淡淡道:"有很多事他仍要靠我為他打點,其中有些他更不願讓別人知道,像那批燕女便是由我向燕國的太子丹勒索回來。說來好笑,太子丹本是要自己大做人情,好巴結咸陽的權貴,不幸給呂不韋知道了,只向我暗示了幾句,我便去做醜人給他完成了心願。還裝作是與他全無關係,你說好笑嗎?"
項少龍聽得啞然失笑,對太子丹的仇恨立時淡了不少。想起他將來會遣荊軻來行刺小盤這秦始皇,事敗後成了亡國之奴,只感覺他不外是一條可憐吧!
當然!他太子丹現在絕不知道未來的命運是如此淒慘的。
圖先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有月潭的消息了!"
項少龍從未來的馳想醒過來,喜道:"肖兄到了那裡去?"
圖先道:"他改名換姓,暫時棲身在韓國權臣南梁君府中作舍人,我已派人送了五十黃金予他了。韓國始終非是久留之地。"
項少龍同意道:"秦人若要對東方用兵,首當其衝就是三晉,其中又以韓國最危險,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圖先笑道:"韓國雖是積弱,卻非全無還手之力。你該知鄭國的事了,此人並不簡單。"
項少龍凝神一想,才憶起鄭國是韓國來的水利工程師,要為秦國開鑿一條貫通涇洛兩水的大渠,好灌溉沿途的農田,訝道:"有什麼問題呢?"
圖先道:"我認識鄭國這人,機巧多智。由於韓王有大恩於他,故對韓國忠誠不貳,他來求見呂不韋,說出大計時,我還以為他是想來行刺呂不韋的,故意不點醒這奸賊,豈知鄭國真是一本正經地陳說渠的方法、路線和諸般好處。莫傲知道這乃增加呂不韋權力的良機,大力聳恿之下,才有這條鄭國渠的計劃。"項少龍不解道:"既是如此,對呂不韋應是有利無害才對。"
圖先分析道:"或者確對呂不韋和秦人都有好處,但對東征大業卻絕對於利,沒有十年八年工夫,尚要動員過百萬軍民,才可建成這麼一條大渠。在這樣的損耗下,秦國那還有餘力發動東侵,充其量都是由三晉多搶幾幅就手的土地吧了!你說鄭國這一招夠不夠陰辣呢?"
項少龍恍然大悟。不過他雖是特種部隊出身,卻絕非好戰份子,暗忖趁小盤未正式登基前,大家歇歇邊爭也該是好事吧!
點頭道:"今次圖管家約我來見,就是為了這兩件事吧。"
圖先沉聲道:"當然不是為了這些小事,呂不韋定下計劃,準備在那三天田獵期間,把你殺死。烏廷威的失,惹起了他的警覺,知道你和他勢成水火,再沒有合作的可能性。除非你肯娶呂娘蓉,以這方式表示屈服,否則呂不韋定不會容你這心腹大患留在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你的厲害了。"
項少龍暗叫好險,原來呂不韋昨天那一番話和贈送燕女,擺出與他"誤會冰釋"的格局,只是為了安他的心,教他不會提防。自己差點上當了!
苦笑道:"真巧!我湊巧也想趁田獵時幹掉莫傲這壞傢伙。"
圖先笑道:"我早知你不是易相與的了。少龍看得真準,若除去此人,等若斬了呂不韋一條臂膀。"
項少龍奇道:"這些機密,圖兄是如何探來的呢?"
圖先傲然道:"有很多事他還得通過我的人去做,而且他絕想不到我知道紅松林事件的真相。更猜不到我這一向對他忠心的手下會和外人串通,有心算無心之下,當然給我看穿他們的陰謀了。"
項少龍點頭道:"若能弄清楚他對付我的手段,我便可將計就計了。"
圖先搖頭道:"這事由莫傲和管中邪一手包辦,故難知其詳。最熱心殺你的人是管中邪,一來他想取你而代之,更主要是他不想心中的玉人呂娘蓉嫁給你,若他能成為呂府快婿,身價更是不同了。"
項少龍歎道:"他太多心了,你應看到呂三小姐昨晚對我恨之入骨的神情了。"
圖先笑道:"女人的心理最奇怪,最初她並不願嫁你,可是你拒絕了呂不韋的提婚後,她反對你刮目相看。無論愛又好,恨又好,不服氣也好,總之對你的態度不同了。那天的舞劍,是她自己向呂不韋提出來的,我看她是想讓你看看她是多麼美麗動人,好教你後悔。"
項少龍不知好氣還是好笑,歎道:"要我娶仇人的女兒,那是殺了小弟都辦不到的了。"
圖先笑道:"呂娘蓉是呂不韋的心肝,若非政太子可能是他的兒子,他早把她嫁入王宮去了。"
看到項少龍詢問的眼光,圖先聳肩道:"不要問我政太子究竟是誰的兒子,恐怕連朱姬都不清楚。因為她在有孕前,兩個男人她都輪番陪過。"
項少龍心中暗笑,天下間,現在除他項少龍、滕翼和烏廷芳外,再沒有人知道小盤的真正身份。
項少龍前腳踏進都騎衛所,便接到儲君要召見的訊息,匆匆趕赴王宮,小盤正在書齋內和改穿了長史官服的李斯在密議。
見項少龍來,小盤道:"將軍的說話對毒果然大有影響,今早母后把我召去,說這傢伙實乃難得人材,理該重用,問我有何合適位置,不用說母后是給他纏得沒有辦法,才要做點事來討好他。"
項少龍心中歎息,知道朱姬陷溺日深,不能自拔。
不過也很難怪她,這美女一向重情,否則不會容忍呂不韋的惡行。而莊襄王之死,對她心理造成強烈的打擊,使她內心既痛苦又矛盾,失去了平衡,加上心靈空虛,又知想和自己搭上一事沒有希望,在這種種情況下,對女人最有辦法的毒自然有機會可乘虛而入了。
她需要的是肉慾的補償和刺激!
小盤歎道:"這傢伙終是急進之徒,當了內侍官不到幾天,已不感滿足,剛才我和李卿商量,看看該弄個什麼官兒給他哩!"
說到最後,嘴角逸出一絲笑意。
成了小盤心腹的李斯道:"照微臣看,定要弄個大得可令呂不韋嫉忌的職位給他,最好是能使呂不韋忍不住出言反對,那就更堅定了毒要背叛呂不韋的決心了。"
項少龍這時才有機會坐下來,啞然失笑道:"恐怕任天下人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我們和儲君商議的竟是這種事。嘿!有什麼職位是可由官擔當,但又在權力上可與呂不韋或他的手下發生正面衝突的呢?"
李斯靈機一觸道:"何不把他提升為內史,此職專責宮廷與城防兩大系統都騎和都衛的聯繫,有關這兩方面的文書和政令,均先由內史審批,才呈上給儲君定奪,權力極大,等若王城的城守,管轄城衛的廷官。"
小盤皺眉道:"但這職位已由騰勝負責,此人德望頗高,備受軍方尊敬,如若動他,恐軍方會有反對的聲音。"
李斯道:"儲君可再用升調的手法,以安騰勝之心。"
小盤煞費思量道:"現時內廷最重要的職位,首推禁衛統領,那已由昌平君兄弟擔當,其次是李卿的長史,負責一切奏章政令的草議,接著就是內史官了。其他掌管田獵的佐戈官,負責禮儀的佐禮官,主理賓客宴會的佐宴官等諸職位,均是低了幾級,我倒想不到有什麼位置可令騰勝滿意。"
在這些事上項少龍並沒有插口的資格,因對於內廷的職權,他可說是一竅不通。
尚幸聽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了包公,靈光一現道:"既有內史,自然也應有外史,這新職等若王廷對外的耳目,專責巡視各郡的情況,遇有失職或不當的事,可直接反映給太子知曉,使下情能上達,騰勝當對此新肥缺大感興趣。"
小盤拍案叫絕道:"就如此辦,此事必得母后支持,呂不韋亦難以說話。不過他若是反對就更理想了。"
李斯讚歎道:"項大人真是思捷如飛,下官佩服之致。"
項少龍道:"最好能在王宮內撥出一間官署,作毒辦事之所,那毒便可聚眾結黨,與呂不韋打對台了。"
小盤失笑道:"那不如就在新相府對面找個地方好了,打對台自然須面對著面才成。"
三人對望一眼後,終忍不住捧腹笑了起來。
呂不韋這回可說是作法自弊,他想出了以毒控制朱姬的詭謀,怎知不但使朱姬對他"變心",還培養了個新對頭出來。
這時內侍入稟,說琴太傅來了,正在外間等候。
小盤露出歡喜神色,先吩咐李斯如剛才商議的去準備一切,待李斯退下後,長身而起,向項少龍低聲說心事道:"不知如何,自王父過世後,我特別歡喜見到琴太傅,看到她的音容顏貌,心中一片平寧,有時給她罵罵,還不知多麼舒服,奇怪是以前我並沒有這種感覺。"
又再壓低聲音道:"除師傅和琴太傅外,再沒有人敢罵我了,先王和母后都從不罵我。"
項少龍忍不住緊擁著他長得相當粗厚的肩頭,低歎道:"孩子!因為你需要的是一位像妮夫人般值得尊敬的娘親。"
小盤身軀劇震,兩眼紅了起來,有點軟弱地靠入他懷裡,像小孩要躲進父親的保護之下。
項少龍明白他的心態,自充當了贏政的角式後,這孤苦的小孩很自然地把疼愛他的父王母后當作了父母,對朱姬更特別依戀。可是莊襄王之死,卻使這幻覺破滅了。
朱姬終是重實際的人,並不肯為莊襄王與呂不韋反目,再加上毒的插入,使小盤知道朱姬代替不了正氣凜然的生母妮夫人。
而琴清則成了他最新寄托這種思母情懷的理想處所了。
項少龍亦因想起趙妮而心若刀剜,低聲道:"等心情平復後,該出去讀書了。"
小盤堅強地點頭應是。
項少龍放開了他,步出門外。
第十二章 帛圖撕心
穿過連廊,來到外堂,琴清修長玉立的優美嬌軀,正憑窗而立,凝視著外面的園林,若有所思。
項少龍忍不住來到她身後,輕輕道:"琴太傅在想什麼呢?"
琴清應早知他會路經此處,沒有絲毫驚奇的表現,亦沒有別過身來,淡淡道:"項大人有興趣想知道嗎?"
只是這句話,可見她對項少龍非是無情,因語意已超越一般男女的對話界限。尤其在她這一向對異性拒諸千里的人來說,情況更不尋常。
項少龍吃了一驚,但勢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兼之心內實在喜歡與她接近,硬著頭皮道:"嘿!若沒有興趣也不會問了。"
琴清倏地轉過嬌軀,冰冷的俏臉就在項少龍伸手可觸處,美眸射出銳利的神色,淡然自若道:"琴清正在想,項大人知道琴清在這裡時,會不會繞道而走呢?"
項少龍登時招架不住,乾笑道:"太傅太多心了,唔!你見著了嫣然她們沒有?"
這性子剛烈執著的美女寸步不讓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琴清最恨的當然是害主欺君的奸佞之徒。其次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又以保護女性為己任作幌子之輩,其實卻是視我們女子如無物的男人,我有說錯你嗎?"
項少龍早領教過她的厲害,苦笑道:"看來在琴太傅心中,小弟比呂不韋好不了多少。唉!我早道歉了,只是說錯一句請太傅到巴蜀陪華陽夫人的話吧!到現在仍不肯放過小人嗎?"
琴清在項少龍前,不知是否打開始那趟養成條件反射式的習慣,分外忍不住笑,俏臉堅持了不到眨幾下眼的工夫,玉容解凍,我不服氣,你怎麼賠罪都補償不了。
項少龍還是首次遇上她肯打情罵俏的機會,心中一熱,正要說話,足音傳來。
兩人知是儲君駕臨,慌忙分了開來。
項少龍連忙施禮告退,但剛才琴清那似是向情郎撒嬌的神態,已深深鐫刻在心底裡,再抹不掉。
在十八鐵衛擁持下,項少龍策騎馳上通往外宮門的御道,剛巧昌平君正在調遣負責守護宮門的一營禁衛,把他截往一旁,低聲道:"燕女真是精彩了!"
項少龍只好含糊應過。
昌平君年輕好事,問道:"呂相的三小姐真是生得標緻,想不到還使得一手好劍法。我到今朝醒來腦袋裡仍閃現著她那條水蛇腰肢。嘿!她與你是什麼關係?有虛招來試探你的反應之舉呢?"
項少龍湧起親切的感覺,就像以前在二十一世紀時和隊友的閒聊,總離不開女人、打架和罵長官的話題,笑道:"這恐怕就叫樹大招風吧!"
昌平君哈的一笑,道:"說得好,你這新發明的詞語兒對項大人真是貼切之極。所以我的刁蠻妹知我們和你稔熟後,硬纏著我們要把你擒回去讓她過目。"
項少龍大感頭痛道:"這事遲些再說好嗎?你也該知我最近有多忙。"
昌平君笑道:"你怎也逃不了她的魔掌的,讓她顯點威風便行了,當作是給臉子我們這兩個可憐的哥哥。否則田獵時,她定會教你好看。"
項少龍訝道:"她也參加田獵嗎?"
昌平君道:"那是她的大日子,到時她領導的娘子軍會空群而出,鶯飛燕走,不知多麼威風。"
項少龍愕然道:"娘子軍!"
昌平君歎道:"那就是咸陽城像舍妹那種嬌嬌女組成的團隊,平時專去找劍術好的人比試,連王翦都給她們纏怕了。我看這小子溜去守北疆,主要還是為了這原因。若非你整天躲在牧場,怕也會有你好受的。"
項少龍這才有點明白,啼笑皆非時,昌平君道:"谷這小鬼明天去守東關,我兩兄弟與他份屬至交,定了今晚為他餞行,你也一道來吧!順便敷衍一下嬴盈。"
項少龍一來對昌平君這完全沒有架子,年紀又相近的軍方要人大有好感,二來亦理應為安谷送行,微笑著答應了。
昌平君這才欣然放他離去。
回到都騎衛所,給荊俊截著,拉到一旁道:"有三件事!啊!"接著打了個呵欠。
項少龍瞪著他道:"忙足了整晚嗎?"
荊俊若無其事道:"我依足三哥吩咐,用了半晚來哄慰她,下半晚則善待她,當然有點眼了。"
項少龍為之氣結,又拿他沒法,爽然道:"快說!是那三件事?"
荊俊煞有介事道:"首要之事,就是三位嫂子著你若抽得出空閒,請到琴府陪她們吃午飯,項寶兒也很掛念著你,我看最好你今晚也去那裡陪她們睡覺。"
項少龍瞪著他道:"小俊你為何今天說話特別貧嘴?"
荊俊裝出謙虛的樣子道:"小俊怎敢,只是這些天來見三哥笑容多了,才忍不住想再多看一點。"說到最後,兩眼一紅,垂下頭去。
項少龍深切感受到兩人間深厚的兄弟之情,摟著他肩頭,欲語無言。
可能是因莊襄王之死,全面激起了他的鬥志,所以趙倩諸女慘死所帶來的嚴重創傷,也被置諸腦後。
畢竟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荊俊道:"另外兩件事,就是龍陽君正在大堂候你和田單派人來說有急事請你到他的賓館一晤。"
項少龍心中打了個疙瘩。
田單為何要見他呢?
以他的神通廣大,該聽到自己與呂不韋不和的傳言。若他想與呂不韋保持良好關係,對自己應避之則吉才對。
想到這裡,一顆心不由劇烈地抖動了幾下。
與龍陽君在類似休息室的小偏廳坐下後,龍陽君祝賀道:"恭喜項兄,坐上了人人艷羨的都騎統領之職。"
接著又神色一黯道:"只是想到有一天或會和少龍你對陣沙場,便有神傷魂斷的感覺,人生為何總有這麼多令人無奈的事?"
項少龍誠懇地道:"放心吧!我會盡量迴避那種情況,在這群雄割據的時代,連父子兄弟都可大動干戈,君上看開點好了。"
龍陽君滿懷感觸道:"回想當年在大梁初遇時,我倆勢若水火之不相容,現在少龍反成了奴家最肝膽相照的好友。想起明天要離開,可能永無再見的一日,便鬱結難解,千情萬緒,無以排遣。"
項少龍一呆道:"君上不待田獵後才走嗎?"
龍陽君眼中閃過殺機,不屑道:"呂不韋現在擺明連結齊楚來對付我們三晉,多留幾天只是多受點白眼,我才沒有那麼愚蠢。"
項少龍心知此乃實情,更不願以假話哄他。想起鄭國築渠的事,道:"君上暫時不用那麼擔心,沒有十年八年,秦國亦沒有能力大舉東侵,只要你們能繼續合從之策,這期間內應可安然無事,最多也是在疆土上小有損失吧了!"
龍陽君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道:"少龍憑何說出此言?"
項少龍歎了一口氣,忍不住把鄭國築渠一事說了出來。
龍陽君感動地道:"少龍竟肯把這天大秘密告訴奴家,奴家定會守口如瓶,連大王都瞞著,以示對少龍的感激。"
旋又恍然道:"難怪韓闖如此春風得意,我憂慮得茶飯不思時,他卻去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戀而不去,原來是胸有成竹。"
再壓低聲音道:"少龍為何不點醒秦儲君,不但可立一個大功,還可使呂不韋顏面掃地。"
項少龍苦笑道:"我也不想秦人這麼快打到大梁去啊!"
龍陽君凝神想了一會,道:"有一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訴你,可是見少龍對奴家如此推心置腹,令我心生慚愧。"
又咬牙切齒道:"韓晶那賤人完全不顧大體,我亦不必為她守秘。"
項少龍訝道:"什麼事?"
龍陽君沉聲道:"你見過那龐暖了,此子乃韓晶的面首和心腹,極懂權謀之術,口才了得。今次他來秦,實居心不良。最近他頻與高陵君嬴接觸,你大可猜到不會是好事吧!"
高陵君就是王位給莊襄王由手內奪走的子,他一直不服此事,有心謀反是必然的了,只不過想不到會與趙人勾結。
項少龍明白到龍陽君知道了韓人的陰謀後,又放下了秦國大舉進攻的顧慮,兼之痛恨趙國太后韓晶,才在背後射她一記暗箭。若龐暖失陷咸陽,最受打擊的當然是韓晶了。
政治就是這麼錯綜複雜和黑暗的了。
明有明爭,暗有暗鬥。
各展奇謀,未到最後,不知鹿死誰手。
雖然這定律對項少龍這預知未來的人不生全效,但個人的鬥爭,其結局如何,仍是撲朔迷離,無從預知,比如他就不知道自己會否敗在呂不韋手上。
項少龍想了一會後,道:"田單要見我,君上知否所因何事?"
龍陽君愕然道:"有這種事?照我看田單和呂不韋間應有密約,三晉歸秦,燕國歸齊,重履當年西東二帝瓜分天下的大計。雖然誰都知道這是互相欺騙,但短時間內對雙方均是有利,故而兩人現在如膠似漆。他要見你實在令人費解。"
項少龍知不能在他處問出個所以然來,依依話別之餘,把他送出衛所,便帶同十八鐵衛,往見田單。
賓館守衛森嚴。
旦楚在正門處迎接他,神情肅穆,只說著禮貌上的門面話。
把他引進田單所在的內廳時,這齊國的超卓政治家正在專心彈奏古琴。
"仙翁"之聲有如淙淙流水,填滿了整個廳堂。
那對與他形影不離的劉氏兄弟,虎視眈眈的望著項少龍。
旦楚退後兩步,卻沒有離開。
項少龍知道不妥,但任田單如何大膽,也絕不敢在咸陽暗算他。
不過若田單是奉了呂不韋之命,真要殺他,他和十八鐵衛便休想有一人能活著離開。
田單忽然半途而止,大笑道:"董馬癡別來無恙。"
這才起立轉身,一對鷹隼般的利目箭般往他射來。
項少龍早知瞞他不過,但亦知他因不能肯定,才詐他一句。
無論呂不韋和他如何親密,前者當不致蠢得把這秘密告訴他,因為這正是由呂不韋一手策劃,累得田單陰謀不成,還損兵折將,顏面無光的狼狽溜回齊國。
裝作愕然道:"田相的話,請恕末將不明白了。"
田單胸有成竹地過來,到了近處才道:"想不到威名震天下的項少龍,竟沒膽量承認所做過的事,你雖可瞞過其他人,但怎瞞得過我田單?"
接著嘴角逸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右手一揮道:"讓我給你看一件精彩的東西。"
旦楚應命來到兩人之側,由懷中掏出一卷帛畫,展了開來。
劉氏兄弟同時來到田單兩旁稍前處,擺出防備項少龍出手突襲的姿勢。
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項少龍往那帛畫望去,登時手足冰冷,有若給掉進了萬丈冰淵裡,渾身劇震。
帛畫上赫然是善柔的臉容,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眼神有點奇怪,予人一種柔弱的感覺,與她一向的堅強截然有異。
田單冷笑道:"不用說,項兄也該知此女是誰,竟敢來行刺田某,被我所擒,聽聞她曾當過董焉癡的夫人,項兄是否仍要推說不知此事呢?"
項少龍感到落在絕對下風,但隱隱又感到有點不妥,只是想起善柔已入敵手,早心亂如麻,腦筋不能有效運作。
田單淡淡道:"區區一個女人,田某就算把她送回給項兄也沒有什麼關係,只要項兄肯為田某做一件事,此女可立即回到項兄懷抱裡。"
項少龍腦際靈光一閃,忽然把握到問題關鍵處。
一股無可抗拒的悲傷狂湧心頭。
他知道善柔是因行刺不成,自殺殉死,所以畫者才無法把一對死人的眼睛傳神地表達出來。
項少龍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狂喝道:"不用說了,若田單你能活著返回齊國,我項少龍這三個字從今以後倒轉來寫。"
在田單四人的目瞪口呆下,項少龍滿腔悲憤,不顧而去。
現在他終於有了殺死田單的最好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