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動聲色地臉色發白,除了言溯。
他輕瞥了甄愛一眼,見她盯著盤子出神似有不安,這才意識到這句話或許隱含著他不知道的意思,和組織有關。
一直靜坐的女僕「啊」一聲,害羞地拍拍腦袋:「差點兒忘了,主人吩咐過,要請客人欣賞茶杯托上面的花紋。」
眾人照做,可那並不是什麼花紋,而是一行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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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溯微微瞇眼,顯然是密碼。
估計組織的成員都有交流的密鑰,所以很快就能看出其中的意思。
他雖然沒有密鑰,卻也在幾秒鐘內通過大腦高效的頻率分析出了原型,不過是在凱撒密碼的基礎上顛倒了原始密碼表。密碼翻譯過來是——
KILL ONE OR BE KILLED殺個人,或被殺。
他斂起眼瞳,靜默無聲地生氣了。
這就是組織清場的方式?通過指令和恐嚇讓在場的人互相猜疑自相殘殺?
如果真是這樣,甄愛也不安全了!
大家都在假裝欣賞實則認真地分析密碼,紛紛熟練而緊張地保持著微笑。
「砰」的一聲清脆,演員的茶杯掉進盤子裡,她愣了一下,頃刻間掩飾了臉上的慌亂,施施然笑著起身:「我不太舒服,請問我的房間在哪兒?我想先去……」
話音未落,窗外陡然電閃雷鳴,轟隆隆的巨雷響徹天際。在場之人渾身一震,與此同時屋內電線走火,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剎那間,森白的閃電像尖刃刺穿黑不見五指的餐廳,閃亮又驟黑。
尖叫聲起。
那一霎,甄愛看見所有人,所有蠟像,在陰森森的白光閃電下,擺著同一樣的表情,彷彿變成了同一張臉,驚悚而扭曲。
她也看懂了密碼,渾身冰涼,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被誰猛地抓住手腕,一帶,她一下子撞進那熟悉又溫暖的懷抱裡。
瞬間心安。
黑暗中,周圍的人尖叫咒罵,只有他安安靜靜地把她摟在懷裡,箍著她的頭,用力在她鬢角印下一吻。
他牢牢把她束在懷裡,那一吻是擔心她的安危,是害怕失去。從現在起,任何一刻他都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絕對不會。
她緊緊摟住他的腰,埋頭在他的脖頸間,溫柔地閉上眼睛。耳畔他的脈搏沉穩而有力,她忽然心痛得想落淚。她不該來,不該帶言溯捲入這場危機裡。
主人藉管家之口講述的亞瑟王故事,以及那串凱撒密碼的密鑰……
在場的人或許有一部分是來尋寶的,但她很肯定這裡至少一個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言溯一定會有危險,怎麼辦?
管家「嗖」地點燃了打火機。黑暗中火光跳躍,把他冷酷得臉映得像猙獰的鬼。
女僕聲音都變了:「管家先生,你這樣,好可怕。」
「哦,對不起。」管家木訥地把打火機從自己臉旁移開,扭曲陰惡的人臉一下子恢復了原來的古板。
女僕拿來蠟燭,一一點亮。
管家:「不好意思,今天為了迎接客人開了所有的燈,估計電線太老。去關掉幾個區域就好了。」
周圍的人心驚膽戰,總覺剛才的斷電很是詭異。
一貫冷淡的女模特臉色白得像鬼。
演員嗤一聲:「停個電也把你嚇成這樣?」
「蠟像!」模特竭力笑笑,比哭還難看,「蠟像不對。」
餐桌上,燭光搖曳,映出二十幾個人影在兩邊的紅色牆壁上。眾人這才回身看蠟像,彷彿有陰風吹過……
空洞無表情的蠟像仍舊一動不動地站立著,他們立體的臉在燭光和陰影的作用下,更顯詭異。
幼師抱著自己,帶了哭腔:「賽車手,他的蠟像不見了。」
大家目光掃過去,原本的11個,只剩了10個。大家盯著蠟像,從沒覺得藝術會像此刻這般恐怖。大家各自身體冰涼,彷彿正和一群詭異的屍身對峙。
「不,」作家也顫抖,「不止是蠟像,還,還少了一個人。」
Chapter 68
11個蠟像只剩了10個,各自擺著和之前一樣死氣沉沉的姿勢。停電後,原本擺在演員和作家之間的賽車手蠟像不見了。
模特坐在演員對面,所以一眼就發現一個空缺。燭光在牆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唯獨那一塊撕出豁然的口子,格外明顯。
拳擊手坐在賽車手空位的對面,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摸著腦袋問:「誰抱走了賽車手的蠟像?」
沒人回答。
搖曳的燭台下,餐桌上的美食沒了燈光,看上去醜陋而齷蹉,像腐敗的動植物屍體。
窗外再度一道電閃,作家的臉在白光下極其扭曲:「不僅少了蠟像,還少,少了一個人。」
眾人心口咯噔,匆忙清點人頭。可人數眾多,一時間搞不清楚。
作家幾乎哭出來:「醫生,醫生不見了!」
甄愛從言溯懷裡抬起頭來,醫生明明站在幼師的身邊。
作家旁邊的律師也道:「你傻了吧,醫生站在那兒呢!」
作家抓著頭髮,指著對面的人影大喊:「不,醫生他死了!」
室內光線昏暗,燈影綽綽,醫生面色慘白地立著,姿勢僵硬,目光空洞而驚恐,張著口似乎想要說什麼。他的胸口插著一把細小的刀,心窩附近的衣裳鮮血淋漓。
幼師尖叫著連連後退,一下撞到甄愛身上;甄愛穩穩扶住她,拿起桌上的燭台走過去。
另一邊的拳擊手輕推醫生:「喂,你沒事......」話音未落,醫生像一塊僵硬的門板,直直向後倒去。砰的一聲,他的腦袋撞到牆壁,腳尖絆住椅子,身體繃直,和地面牆壁形成一個完美的三角形。
不是醫生,是蠟像。
眾人不知是慶幸,還是悚然。
甄愛端著燭台走到蠟像身邊,摸了一下它胸口的「血」和「刀」,回頭:「血是番茄醬,刀是西餐刀。」
幾秒沉默後,主持人把餐布往桌上一扔:「誰玩這種惡作劇?無聊!」
「惡作劇?」模特瞥他,冷笑,「那醫生人在哪裡?」
空空蕩蕩的大餐廳裡,眾人沉默。
管家把手中的燭台放在桌上,問:「每人只有一套餐具,醫生蠟像胸口的餐刀是誰的?」
眾人紛紛撿查:「不是我的。」
只有拳擊手盯著自己的盤子,愣愣的:「我刀去哪兒了?」
演員輕嗤:「多大的人了,還玩惡作劇?」
拳擊手急了,聲音雄厚:「不是我!」
律師趕緊打圓場:「現在不是爭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醫生去哪兒了?」
主持人突發奇想:「或許他抱著賽車手的蠟像躲起來了?」
幼師則提議:「要不要去找他?」
「不用了。」始終沉默不語的言溯冷淡地開口,「他在這個屋子裡。」
眾人聽言,四下張望,可除了詭異的蠟像和他們自己,並沒有醫生的身影。反倒是黑乎乎的影子映在牆壁上,每次回頭看著都嚇人。
甄愛抱著燭台走回去言溯的身邊站定。
言溯道:「餐廳的窗子都鎖著,只有一個門,門上掛了鈴鐺,如果他出去過,鈴會響。可除了剛才女僕小姐出去調電源,鈴鐺再沒響過。」
演員微笑著歪頭:「還是邏輯學家先生聰明。」
言溯無語,這種腳趾頭就能想明白的事也值得誇獎?他望著幾個男人,近乎命令:「把大餐桌抬開。」
男人們齊手抬開桌子,長長的桌布從地毯中間滑過,露出兩個筆直的人影。
繁花盛開的地毯上,賽車手蠟像和醫生真人一動不動地平躺著。
甄愛往前走一步,燭光點亮兩張淒慘的臉。
地上的醫生真人和剛才的蠟像一樣,面色灰白,張著口欲言又止,而他的胸口插了一把細小的刀,胸口暈染著大片的血跡。
拳擊手脾氣不好地走過去:「不要嚇唬人了。」說著蹲下去搖醫生胸口的小刀,「還真像,是怎麼黏上去的,拔都拔不下......」
他慘叫一聲,跌坐在地,連連後退:「真的!真的刀,真的血。」
剩下的人臉都白了,面面相覷。
甄愛過去蹲下,摁了摁他的頸動脈:「死了,還有餘溫。」又看看他的傷口,「刀片精準地刺進心臟。」
幼師驚愕:「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甄愛站起身,淡淡道,「兇手就在這裡。」
她回頭看言溯,後者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眾人靜默不語,全皺著眉各自想心思。
作家小心翼翼:「萬一,這是城堡的詛咒呢?」
「我不相信詛咒會殺人!」管家臉上帶了怒氣,畢竟,吸引遊客需要的是恐怖傳說,而真正的殺人案會讓遊客望而卻步,「一定是你們有誰對醫生不滿。」
主持人嘴快地反駁:「我們是偶遇結伴的,以前沒見過面,怎麼會有仇恨?」
「你!」管家梗住。
「我贊同管家的意見。」言溯清淡道,「凶器是外科醫生用的鋒利手術刀,刀具是事先帶來的,和醫生的職業匹配。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殺人案。」
寥寥幾句,給醫生的死定了性。
話音才落,水晶燈閃閃,餐廳重新恢復明亮。
地毯中央的死屍全貌變得清晰而駭人。可大家的目光立刻被賽車手的蠟像吸引過去,那是一張極其慘不忍睹的臉,頭被劃得稀巴爛,裹滿了「血淋淋」的番茄醬。
言溯望一眼,可以猜測未露面的賽車手已經死在某個地方了,很可能像這座蠟像一樣,面目全非。
如果真是這樣,餐盤上那串密碼是怎麼回事?
賽車手的死可能是在大家看到凱撒密碼前,而醫生的死是有預謀的,並非因為密碼。
照這麼說,在這個密碼的恐嚇作用發揮效力之前,在場就已經有人起了殺心。
如果是這樣,整個故事又要重新分析。那串密碼究竟是組織的人留的,還是現場的某個叛徒利用密碼交流方式狐藉虎威,冒充組織施壓?
言溯神色冷清,繃著臉。
這座城堡,每一刻變化的形式都能讓他輕而易舉推翻之前的假設和推理,重新洗牌。這種刺激又挑戰的感覺,他真是太喜歡了!
眾人都繃著臉,沒有任何表情。
「報警吧!」幼師最先反應過來,可,「沒有信號?」
女僕解釋:「手機通訊信號並不覆蓋這裡。」
「電話呢?你們和主人是怎麼聯繫的?」
管家一板一眼地說:「塔樓的電報發射台,只有一個固定頻道,不能和外界交流。而且只能被動接收,不能主動和主人聯繫。」
拳擊手煩躁了,嚷:「不可能,誰會住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你撒謊,一定是你!」他一把揪住管家的領口把他扯了起來。
主持人和律師一起攔:「你冷靜點兒!」
管家從拳擊手的束縛中掙脫,他咬著牙整理西裝領口,覺得拳擊手侮辱了他的職業,氣得面色鐵青:
「粗魯的混球!我一輩子都住在這裡,深愛這份職業和這座城堡,我的人生過得很有尊嚴!你這種毫無意義的打手才是真正的無聊!」
律師倒是冷靜的:「大家不要吵了,也不要急。把現場留在這兒,等明天早上,再坐船去報警。」
剩下的人也商量不出別的辦法,只好聽他的。
女僕見狀,道:「那我帶大家去各自的房間放行李!」
眾人跟著女僕和管家去房間。
13個房間呈圓弧形排開,非直線,也非同一水平面,像交錯著的積木。每個房間門口都有一道深不見底的走廊,兩邊是無數道緊閉的門。
管家解釋,如果13個人沿著13條走廊各自一路走到底,最終會在大廳裡彙集,也就是他們一開始進城堡時看到的那13條走廊。
但他提醒,走廊裡有很多岔路,極易迷失,不要擅自去走。若想去大廳,最好從餐廳這邊繞去。
眾人各懷心事,各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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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愛關上房門,憂心忡忡。照現在看,醫生的死應該是仇殺。可那串凱撒密碼是組織外圍集團的初級密碼,密鑰是她在組織裡的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在想著,有人咚咚咚敲門,不緊不慢,不輕不重。
「誰?」甄愛問。
外面沉默了一秒,似乎不高興:「除了我,還有誰?」
甄愛立刻從椅子裡跳起來去開門,就見言溯拖著黑色的小行李箱,筆直直地擋在門口。
她靜悄悄看一眼他腳邊的行李箱,遲疑了半秒:「你……幹嘛?」
言溯神色清淡,倨傲地抬起下頜:「來保護你!」
他預想甄愛漂亮黑眼睛此刻應該閃過溫柔的期待,但沒有,甄愛不明白,呆呆地問:「為什麼要保護我?」
言溯微微一僵,正色道:「又是閃電又是打雷的,我擔心你害怕!」
甄愛擰著眉心,更加不明白了:「閃電和打雷不就是兩片異性電荷的雲撞到一起打架麼,我為什麼要害怕?」
言溯微微笑了笑,清逸的臉上掩不住一絲挫敗,他拍拍甄愛的肩膀:「嗯,不錯,我只是過來試驗一下。」
說罷,拖著小箱子轉身走了。
甄愛奇怪地看著,剛要關門,他又停了下來,轉身走過來,站到甄愛面前。
甄愛仰頭望他:「怎麼了?」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漂移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半晌,跟下定了決心似的,說:「其實,我撒謊了。」
「撒謊?」
「是我害怕閃電和打雷,請你來保護我吧!」
甄愛:「……」
果真是從不說謊的人麼?邏輯學家先生也有不擅長的事啊!他的謊話說得太蹩腳了,剛才餐廳停電的那一瞬,是誰把她箍在懷裡鎮定地給她力量的?
「我害怕閃電和打雷,請你來保護我吧!」可他說這話時,眼神期待又純真,像一隻蹲在地上對主人說「抱我吧抱我吧」的大狗狗。
甄愛身子一側,讓他進來了。
甄愛關了門,弧形走廊上一片靜謐。半刻後,某道虛掩的門闔上了。
Tau掩上房門,對坐在沙發裡的人道:「先生,其實這趟你不必親自來,我一個人就可以完成您的計劃。」
黑暗中的人不說話。
Tau又問:「C小姐她,她好像是來找C先生留下的東西?」
「她的事還輪不到你管。」冷清的聲音,「她愛怎麼樣隨她,不要給她造成阻攔。」
「那10億?」
「Chace不可能把那10億藏在這裡。」依舊平靜無波,「我來,也不是為了區區這筆錢。」
Tau心裡暗想著什麼,但不敢明說的。
對面的人又道:「城堡裡有警察,你看出來了嗎?」
Tau猶豫了一下,做了一個和那人相關的手勢。
陰影中的人點點頭:「暫時不要對警察動手,把這些叛徒清除乾淨就行了,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煩。這座城堡不適合。」望著窗外,似乎神出,「我不希望政府的人到這裡來指手畫腳。」
Tau深深鞠躬:「我知道這座城堡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