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言也跟著從屋子裡出來,看到楊大小姐正拉著兩個丫鬟說話,隔著冪離他看不清楊大小姐的神情,只是她的聲音比平日裡低沉些。
“你們兩個還記不記得我得痘瘡時用的藥方?我是怎麽好起來的?家裡可用了特別的藥?”
痘瘡?春和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秋桐先回過神來,急忙搖頭,“是白老先生開的單方,我們……也不知……聽說是尋常用的,也許好也許不好,老太太日夜在痘神娘娘面前參拜,大小姐……才……才……”
楊茉頓時泄氣,也就是楊家沒有治療痘瘡的秘方。
旁邊的沈微言聽了明白,看向病患聚集的道觀內,“楊大小姐說,這不是瘧症?是痘瘡?”
是痘瘡,也就是天花,在現代已經被消滅的天花,古代卻在大爆發,感染的人群四個人中至少會有一人死亡。
怪不得童禦醫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原來早就挖下陷阱等著她跳進去。
就算將這裡的蚊子都消滅,也擋不住天花傳播,就算將大周朝的黃花蒿都挖出來用,也救不了得了天花的病患,太醫院不會承認這個村子裡的人患的是天花,回到京中只會說她醫術不精耽擱了治療,她相信太醫院會有一大堆理由等著壓她。
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孤女,沒想到要讓京城的達官顯貴煞費苦心來對付。
楊茉看向旁邊的禦醫,那禦醫一臉戒備站在門口,仿佛生怕她奪門而出,別說她已經得過天花,不會再次感染,就算她沒有得過天花,她也不能放著滿院子病患不管不問。任憑太醫院的人不顧這些人生死,隻給他們喝黃花蒿水。她想要做的是醫生,而不是要用現代的知識來博前程。
楊茉看向禦醫,“這裡病患多人手少,大人至少要調些人手過來幫忙。”
那禦醫一時沒有明白楊大小姐的意思。
楊茉道:“讓人來蒸煮布巾,以備我們進屋查看病患,還有多加兩口煮藥的大鍋,再收拾一間屋子,將各種草藥備齊。請大人向童院使稟告,這裡的病患並不全是得了瘧症。請童院使一起辨症。”
那禦醫現在才明白過來,“楊大小姐是要留下治療病患?”
楊茉在禦醫注視下點頭,否則她又為什麽來。
禦醫吸了一口冷氣,臉上也露出羞愧的神色,楊大小姐已經看出是天花卻還要留下,想起遠遠看上一眼就逃遁的同僚,禦醫不由地低下頭,之前對楊大小姐的成見也小了不少,楊大小姐不是借著楊家秘方追名逐利。
“我就讓人去安排。”禦醫沒有了方才的輕慢。
楊茉從藥箱裡拿出軟巾覆上口鼻。就將頭頂的冪離摘下,免得眼前多一層輕紗阻礙她的視線。
沈微言也將軟巾遮上顏面,顯然是要跟著楊茉進屋。
楊茉看向沈微言,“沈郎中留下來。讓人將旁邊的屋子清理出來,我進去辨認是否有瘧症的病患,要將病患分開治療,”說著吩咐秋桐、春和。“你們也留在外面幫忙。”
大小姐這是要自己進屋,秋桐搖頭,“讓奴婢跟小姐進去吧。”
屋子裡不知道有多少得了天花的病患。尋常人就這樣進去很容易就被傳染,楊茉皺起眉頭看兩個丫頭,“你們和沈郎中去抓藥,照我說的去做,否則不但不能幫忙,還要添亂。”
大小姐這樣板著臉說話還是第一次,兩個丫頭不敢再言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楊茉走進內室去看病患。
秋桐跺了跺腳,“就算大小姐要攆我走,我也不能在這裡眼睜睜地瞧著。”
沈微言將肩上的藥箱放下來,“我……我……進去,我進去能幫上忙,你們一會兒還要伺候大小姐。”
沈微言說著就向前走去。
……
楊茉仔細地看地上的病患,額部有明顯的紅色斑疹,高熱面容,楊茉一個個地看過去,仔細地數著,忽然一隻手拉住她的衣襟,一雙布滿血絲混沌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那婦人用手去拉開衣襟,楊茉才看到一個月余的嬰孩,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楊茉心裡一沉,上前去抱孩子。
“娃兒不哭啊,不哭啊。”婦人喃喃地說著,懷中的孩子並沒有哭,而是蜷著身體,微張著小小的手。
孩子緊緊閉著眼睛,已經沒有了氣息,楊茉心中不由地一酸,這麽大的孩子,根本受不了天花病毒的侵襲。
“他吃飽了睡著了,”婦人說著伸出手要去拍小孩子,楊茉自然而然地躲閃,站起身來,“你好好養病,我將孩子送去給你外面的家人可好?”
那婦人聽說要將孩子送走,奮力掙扎起來,站起身就要去搶楊茉手裡的孩子,她身邊的病患卻伸出顫抖的手將他拉住,“讓她抱走吧,你要讓孩子在這裡和我們一起等死不成?”
那婦人身體才委頓下來,盯著看楊茉,半晌狠狠地點頭,“要讓他爹講他養大,無論如何將他養大,我男人是村東的丁平四。”
旁邊的病人歎氣,“放心吧,你年紀小,肯定能挺過來,過幾日就能一家團聚。”
楊茉聽著身後傳來勸慰的聲音,眼淚忍不住流淌掉在那孩子的臉上。
再這樣下去,病死的人會越來越多,她卻想不到好的治療法子,楊茉還沒有走出屋子,已經有人撩開簾子迎面走進來,楊茉低頭擦眼淚,看到一雙男子的快靴。
是沈微言進來幫忙了。
她就知道勸不住,伸手將懷中的孩子送過去,壓低聲音,“去和村東的丁家說一聲,孩子已經……”
面前的人沒有伸出手來,楊茉這才抬起頭,沒想到卻對上一雙清澈卻冷淡的眼睛,臉龐的胡須已經重新粘好,變回了平庸的長相。
是柳成陵。
柳成陵怎麽會在這裡。
柳成陵看了一眼身後,身後的男人立即要將楊茉手裡的孩子接過去,楊茉反而沒有松手,在她心中十分信任沈微言,所以才會將孩子送過去讓沈微言看一眼,而不能隨意就給別人。
楊茉出了門將孩子交給沈微言,沈微言仔細看了看孩子向楊茉搖頭。
孩子放在籃子裡送出去,楊茉才轉頭看柳成陵,他目光清澈,頗有些倨傲的氣勢,神采似是高聳入雲的山峰,仿佛隨時都能傾壓下來,“柳公子怎麽會到這裡來。”
“運藥材,”柳成陵淡淡地開口,“新鮮的黃花蒿和各種草藥。”
原來是經商。
“聽太醫院說,只有這個村子疫情最重,太醫院缺人手,讓我們留下幫忙,我的隨從中,正好有患過天花的,不怕染病,楊大小姐有事可吩咐他們。”
柳成陵知道那些病患得了天花。
楊茉抬起頭望過去,一片雲朵飄過來,遮蓋住了陽光,他眼睛裡的神采仿佛也像沉寂的夜色,“醫術我也略通一二,方才那禦醫要的草藥,是治天花常見的單方。”
這柳成陵能看透她的想法,這人本就讓人揣摩不透,現在又出現在這裡,說他是商人,卻又留下來幫忙,他明明和閆閣老相識,卻也能在馮黨堆裡來去自如,商人做到這樣面面俱到,也並非不可能,只是他身上偏沒有商人的銅臭味。
楊茉思量片刻,聽到屋子裡病人的呻吟聲立即回過神來,有人來幫忙也算多幾雙手腳,否則隻她一人不怕天花,不知何時能將屋子裡的病患分開。
楊茉向柳成陵微微欠身,“那就請柳公子幫忙。”
說話間幾個人重新進到屋子中,楊茉挨個診治病患,柳成陵讓隨從將患了瘧病的人挪出屋子。
很快就將病患從頭到尾清理個遍,楊茉也找到角落裡吳家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拉著手蜷縮在角落裡,身上燙的似燒紅的火炭。
“冰水,看看還有沒有冰水。”
楊茉話音剛落,柳成陵喊了一聲,“蔣平去村裡大戶看看有沒有儲冰。”
旁邊的隨從應了一聲幾步跨出了屋。
“這倆娃娃燒了兩日,救不活了,”旁邊的病患紛紛看向吳家兩個孩子,“昨日還吵著要娘親,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
兩個孩子不過才三四歲,竟然就被太醫院的人帶來這裡自生自滅。
楊茉頓時覺得一股憤怒從心而生,上前將小一些的女孩抱起來, 從柳成陵隨從手中接過藥碗,一杓杓喂向小女孩。
小女孩卻已經唇舌緊閉,藥汁從嘴角淌出來。
周圍是一陣歎息聲,還有人害怕地哽咽,仿佛知曉將來自己也會是這樣的結果。
要怎麽辦?楊茉不停地想著,現代也不能治好的天花,在這裡她還有什麽辦法?她甚至不如沈微言,沈微言尚能開出單方來一試。
安全的使用疫苗已經讓天花絕跡,所以也沒有人再去研製特效藥物,可是她不能將自己局限在已知的范圍內,只會用已經研製出來的藥物,她要用好自己的知識……
柳成陵低下頭,面前的楊大小姐清亮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晦暗,不見了在閆家時閃爍的神采,當他認為那光亮即將趁機時,卻像風吹過星火,一下子竄出一簇火苗,慢慢地燃燒起來,仿佛永遠也不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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