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攀附上峰才會落得來此,楊大小姐只要坐等著就能分得一些功勞,何必也巴巴地跑過來。
“大小姐還是回去吧!”姚禦醫好心勸說,童禦醫讓他將楊大小姐留在這裡就算立了大功,他本是已經下定決心,這次也算為自己爭個前程,看到楊大小姐這般,他又下不去狠心,於是開口提醒。
“童禦醫本就沒想讓我回去,我也不想走。”楊茉看向姚禦醫淡淡地道。
原來楊大小姐都知曉。姚禦醫隻好歎氣,“大小姐要冰塊,這附近哪有這種東西,這裡不比京城,誰家冬日還儲冰,就算有,也早就抬去官營,給老爺們消暑去了。”
楊茉去摸小女孩的手,身上滾熱,手腳卻冰涼,“那就讓人用大盆裝些乾淨的溫水。”
高熱,手腳涼的孩子,要洗溫浴。
外面的沈微言聽了,立即和秋桐幾個將水準備好又讓柳成陵的隨從搬進來。
兩個孩子放在溫水中,手腳漸漸暖和了,只是身上的燒仍舊不退,昏昏沉沉地胡亂喊叫著,“母親……母親……”
趁著孩子張開了嘴,楊茉忙將草藥喂下去。
“救命的女菩薩,快來看看我兒吧,我兒也不行了。”
“還有我的妻、兒……”
“爹、娘啊,你們醒一醒。”
屋子裡頓時嘈雜起來,到處都是哭喊的聲音。
草藥不停地送進來。楊茉幾個讓所有病患都服了藥,童禦醫才遣了兩個禦醫來辨診,兩個人幾乎捂著口鼻,只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就衝出屋外看向楊茉,“楊大小姐,這是痘瘡啊。”
這些人早知道是痘瘡,是想等她來了之後才假惺惺地演戲,吳家人能找到她也是太醫院暗中安排,否則吳老太太怎麽能知曉她的住處。
“痘瘡非同小可。要將周圍的人畜搬出二十裡外才行。”禦醫們議論紛紛。
“還是回去先稟告院使大人。”
兩個禦醫商量好,小心翼翼地換下身上的衣服,然後慌亂逃竄。
旁邊的姚禦醫見了冷哼一聲,“貪生怕死的鼠輩,太醫院落到姓童的手裡,就一日不如一日。”
太醫院要將病患隔開,她們幾個定然也在其中,這就是童禦醫的手段,要將她們扔在這裡和病患在一起自生自滅。
這邊的病患還沒安頓好。就又有鄉親來請禦醫去看病患。
姚禦醫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腸的人,讓學生背了藥箱隨著鄉親出了門,不一會兒功夫就又有病患跟著姚禦醫回來。
姚禦醫道:“村子住的密,前些日子朝廷征兵去貴州。幾個村子在一起祭祖求福,回去之後就病倒了不少人,現在看來……大撥的還在後面。”
怪不得在楊茉蘭印象裡,這一年瘟疫死了許多人。原來是因為瘧病和天花一起大范圍的傳染。
說到這裡,姚禦醫抬起頭看了一眼楊大小姐,“大小姐小時候得了痘瘡。楊家沒有特別的秘方?”
楊茉搖頭。
姚禦醫遲疑著,“說不定真的有秘方,”說到這裡生怕楊大小姐誤解,“我是說,民間有秘方治痘瘡,剛才聽村子裡的人說,旁邊的台湖村有個神醫能治痘瘡,雖然治愈的人不多,我也想過去看看,若是果有秘方,說什麽也要請來幫忙,這裡就請楊大小姐代為照應。”
姚禦醫要去台湖村,楊茉雖然覺得若是有秘方,不至於痘瘡蔓延至此也不見幾個病人去台湖村求醫,但是現在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也隻好另辟蹊徑。
姚禦醫帶著學生走了,出去辨診的事就落在了楊茉和沈微言身上,楊茉正讓秋桐收拾東西準備去看診,天花在高熱時不會有出疹,容易和其他病混淆,若是早點發現,就少了傳染給旁人的機會。
楊茉正準備藥箱,柳成陵的隨從找到了些冰塊回來,還有個弓腰低頭的人跟在隨從後面,小心翼翼地走到柳成陵跟前。
蔣平抿著嘴看眼前這位大人,將褲腿挽起來,穿著一雙草鞋,穿著似是像尋常百姓,可是常年捂在官靴裡的腳丫子在陽光下格外的白,雖然用布巾將臉捂住,眼睛卻躲躲閃閃,任誰看到了都會覺得奇怪,難為一個戶部尚書,怎麽就淪落到這樣的打扮。
蔣平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
張爾正上前低聲道:“……少爺……您怎麽能在這裡,快……回去吧!您要聽什麽消息,我來打聽……”
柳成陵顯然不願意開口,細長的眼睛抬起來看了一眼張爾正,張爾正隻覺得旁邊盆裡的冰塊一下子都灌進了他的脖子,凍得他禁不住打哆嗦,他直了直脊背不敢再說什麽。
阿玖忙走過去使眼色,張爾正向周圍看看,他怎麽也不明白,這位爺為啥要留在這裡。
阿玖小心戳了張爾正兩下,“張大人快走吧!”
張爾正搖頭,看向柳成陵,這不還沒叫走呢。
阿玖不禁歎氣,眼看著簾子撩開,楊大小姐從裡面走出來。
楊茉不經意地掃向院子,一眼看到了張爾正,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個陌生人,難免多看了一眼,可是看過去就覺得這人不對,文質彬彬的模樣分明是養尊處優的人卻做這樣的打扮。
張爾正隻覺得一雙晶亮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掃了掃,目光中就透出蹊蹺的意味來。
這都是些什麽人啊,他喬裝一路都沒人看他,到這裡來,他就才說了一句話,就進了次冰窟,又掉下油鍋,再站一會兒真要被人看出破綻,想到這裡,他隻好轉身走了出去。
柳成陵這個人本就讓人摸不透,身邊的人也讓人覺得不尋常,楊茉沒有多想,吩咐秋桐帶著幾個婆子留下照應,就帶著幾個家人、春和去看診,柳成陵也讓人帶上楊茉要的草藥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出了村子。
附近的村子只要有人生病都會送過來,只有稍遠點的地方,一個開始遮遮掩掩,藏不住了才讓人來叫禦醫,疫病可怕,更可怕的是骨肉分離。
馬車停到農戶門前,立即有人迎出來,看到楊茉的樣子,來人不禁驚訝,“怎麽……不是禦醫……”沒聽說郎中也能是女娃娃。
楊茉進屋看病人,一個婦人躺在床上說著胡話,瘧病主要判斷是肝、脾的腫大,楊茉上前仔細觸診,不禁松口氣,“是瘧病。”
瘧病總好過天花。
“那要怎麽辦?要……要將人帶走嗎?”老實巴交的漢子嚇得瑟瑟發抖。
現在道觀裡的病人太多,將人帶過去了不知道會不會感染上天花,再說人手稀缺,病患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照顧,“我留下草藥,你們要照我說的喂病人吃藥,這樣我就可以不將她帶走。”
那漢子驚訝地張大了嘴,緊接著從床底爬出兩個孩子,走到床前緊緊地拉住婦人的手,“阿娘,阿娘不用走,阿娘不用走。”
楊茉等著那漢子回答。
那漢子嘴笨半晌也說不出話來,還是外屋的老太太拄著拐杖走進來,一下子拜倒在楊茉跟前,“不用帶走翠兒她娘,我們全家給您立長生牌位,感謝您的大恩大德。”人病了不去找官府來看,怕無藥可治,找來官府就怕將人不明不白地拉走再也不回來。
老太太說著,那漢子將兩個孩子也拉過來,全家跪在楊茉跟前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快起來……”楊茉上前攙扶老太太。
老太太卻不肯,直等到那漢子來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
瘧病年年都要流行,總不能每次都要等到朝廷來平瘧,大家才能拿到草藥得救,楊茉早就想將防治瘧病的方法教給大家,黃花蒿哪裡都有,防蚊蟲也不是難事,只要做好了就不會有那麽多人生病。
聽說朝廷不將病患帶走,村子裡來請楊茉診治的人就多了起來,車上的黃花蒿本來帶了不少,沒想到卻不夠用,眼見天色暗下來,楊茉隻好先回去道觀中。
馬車才出了村子,黃豆粒大的雨點頓時落下來,馬夫催著馬兒快些走,“山路崎嶇,萬一上面下雨會有山洪,小姐坐穩些。”
楊茉拉住車廂裡的扶手,馬兒剛撒開四蹄車廂忽然劇烈震顫,楊茉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手腕一緊被人從車廂裡拽出來,然後她整個人就撞進了個寬闊的懷抱。
耳邊傳來馬匹嘶叫的聲音,她整個人似是也在下滑,還好抱著她的人穩住了腳步,她腳下才又有了立足之地。
楊茉抬起頭來只看到大水卷著泥沙、石塊直瀉而下,馬車不知被衝去了哪裡,對面傳來春和叫嚷的聲音,“小姐、小姐……”
“春和……”她不太高的音調被水流聲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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