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孤零站在堂中, 一時怔忡,兀自思忖半晌,隨即跟去。
沐青步子不快, 只是比較沉默, 知曉後面有人緊跟著,她斂起眸光, 收整紛亂的情緒,很快又恢復如常,不像適才那樣失態。
瞥見白姝一直失落地低垂著頭, 整個人都焉巴頹喪, 她神情微動,隨即別開視線, 穿過拐角處才不冷不熱出聲道:“去後院。”
白姝聞聲抬頭, 有些木訥,良久,回道:“嗯。”
她偏頭偷偷瞧沐青, 暗自察顏觀色, 見對方似乎沒有在正堂內那麽凶了, 才輕輕說:“阿姝也變小了,這麽大一點。”
繼續剛剛沒說完的話,伸手劃拉一下,好似在解釋。這孽障機靈,記得某些不該有的場景,不會把這些有的沒的當真,只怕沐青見到的就是這個,於是寧願不知趣也要說清楚。
如此一解釋倒有兩分作用,果不其然,沐青沉鬱的臉色有所好轉,不再那麽難看。
白姝眼尖捕捉到這個變化,趕緊又解釋:“你沒變,我們就待在這裡,住了很多天,”說著,再偷摸觀察沐青的神色,見沒有生氣才低低補充說,“每隔七日,你都會帶阿姝去街上買好吃的。”
以為她會說什麽重要的事,結果是這樣,沐青心頭有些複雜,身形微僵,半晌,還是嗯了一聲。
這個回應無疑讓白姝松了口氣,不那麽局促不安,她立時往前大大跨了一步,上去挨著沐青,囉嗦地念叨:“買了糖畫、米糕、燒雞,吃過咕咚鍋,還去過天香居兩次,點的招牌菜,有陶罐燒雞和酥肉……”
絮絮叨叨念了一大通,一口氣不帶停,全是巫山鎮上的吃食。
這孽障還是挺有眼色,懂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故意說一大堆廢話來緩和僵局。
沐青沒有吭聲,直至進了圓拱形門,才低聲說:“知道了。”
白姝突然拉住她的衣袖,一如之前,“阿姝想吃咕咚鍋。”
她沒回應,徑自往前走。
白姝也不泄氣,反而有些高興,眉眼彎彎,趕緊跟上去。
兩人去的還是亭台那兒,裡面冷寂蕭肅,不似幻境中見到的那樣雜草叢生,庭中就一棵綠意盎然的高大柏樹,一座亭台,拾級而上,亭台中央有汪水池。
那池子確實是用漢白玉砌成,只不過與幻境中所見到的並不相同,池中並不汙濁,裡面的水清澈透明,一眼就可見到乾淨的池底,池壁上刻有稀奇古怪的符文,與今時所通用的文字全然不同,看樣子應該是古書。
池壁一側的聚靈神獸不變,珠子依然不見蹤影。
繞著池子轉了大半圈,沐青細細瞧著那些文字,審讀並記下。
白姝安安靜靜候在一旁,忽而想起什麽,便指著池壁上的聚靈神獸說:“那個是玄石。”
雖不懂玄石到底是甚,但知曉這個肯定有用,便牢牢記著,想起來了就立馬告訴沐青。
不過顯然沐青已經清楚,隻點了點頭。
“刻的什麽?”白姝問,亦盯著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
沐青也不故作高深,徑自回道:“符咒,聚靈用的。”
這池子裡原本裝著聖水,但如今已成為一灘無用的死水,沒了玄石,雕刻的符咒也不再起作用。沐青蹲下。身,將細白的手伸進水中,隨意攪了攪,實在可惜,這滿池子的水早就竭盡,沒有一點靈力了。
“從桃花島引渡而來的。”白姝說,將自己知道的都一一陳述出來。
沐青亦沒有任何反應,淡淡頷首,“嗯。”
同樣是在幻境中經歷了一遭,這人查到的東西比白姝更多。
白姝不太明白這是在做甚,問道:“你在找什麽?”
沐青起身,擦乾淨手,“沒找什麽,隨便看看。”
其實就是四處瞧瞧,有沒有遺漏的地方,興許能發現點東西,可惜引她們來這裡的人籌謀深沉,早就將所有可疑之處銷毀乾淨。
站在池邊沉思了會兒,沐青甫一拂手,將池壁上那些符文與圖案都一一拓下,以防自己有會錯之處,之後也可以帶回浮玉山請玉華長老她們幫著研究。
只是剛拓完,一名弟子匆匆過來,說東廂房有情況,發現了一個古怪的陣法,讓趕緊去一趟,二人就一同過去。
東廂房旁邊的寬敞庭院中,江林和吳水雲他們都在,沐青一現身,江林就說道:“長寧,你見多識廣,快看看這是什麽陣,清虛認不出來,適才貿然破陣險些受傷,不簡單得很。”
廂房房門大敞,卻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一堵無形的牆橫亙在中間,將房門處扭曲成一個駭人的漩渦。
沐青擰眉,細細看了下,正要出招試探,那漩渦突然瘋狂扭動起來,越變越大。她當即把手邊的白姝拂開,衝其他人說:“快讓開,別站在這裡!”
但為時已晚,暗中人明顯有備而來,只等人一到齊就發動攻擊,轉動的漩渦吸力巨大,先將最近的兩名江東堂弟子吸進去,在她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又把阿良他們吸了進去。
離阿良最近的吳水雲沒有防備,下意識將一名鳳靈宗的弟子拉住,結果直接被強悍的吸力帶飛,江林當即又拉住吳水雲,一手攀住旁邊的赤紅柱子,喊道:“吳堂主,抓緊!”
吳水雲立馬死死抓住她的手臂。
清虛反應迅速,立即結出結界來抵擋,並把身旁的人都護住。
然而還是有一個例外,原本站在漩渦口的白姝雖第一時間就被沐青拂開,但她反應太慢,腳下晃動兩下,還沒來得及扒住什麽站穩就被漩渦吸去。沐青想截住她,可終歸晚了一步,這孽障愚鈍得要命,淨會生事,幫她一把都不知道抓住。
不過一息功夫,白姝就沒了影兒,而與此同時,漩渦的吸力亦弱了下來。沐青敏銳察覺到,毫不遲疑跟著闖進漩渦中救人,就在她進去的一刹那,漩渦口猛然縮小,瞬間化為虛無,一切又歸於平靜。
江林想要追去,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阿良!長寧!”
變故就發生在頃刻之間,誰都沒能料到。
清虛撤掉結界拉住江林,唯恐又出意外,“別過去,陣法還在。”
漩渦口閉合上了,可陣法還在原地,依舊看不到門內的情況,方才那一遭如此聲勢浩大,不知暗中人到底要做甚。清虛難得對江林好臉色一回,讓剩下的人都聚攏在一處,沉聲叮囑:“所有人別輕舉妄動,先守著,等長寧出來再說。”
畢竟相處了這麽多年,清虛還是很信任沐青,穩住剩下的所有人別亂來,時刻提防著,幫忙守住外面。
而陣法內,被漩渦口吸進去的眾人摔到一處疊著,冷不丁啪嗒著地,阿良當時就痛呼出聲。
最後進去的沐青穩住身形,終還是遲了。白姝並沒有同阿良他們摔做一團,她被重重一擊甩到角落裡,周身都被打上金色的扭曲符文。
那符文與亭台水池中的又不同,是在白姝進入陣法的一瞬間被打上的,沐青從未見過,認不出到底是什麽。
白姝沒有受傷,背部重重撞到牆上隻覺得痛,隨著金色符文顯現得愈發清晰,她心口好像被千斤巨石壓住,整個人都難受得緊,金色符文怪異至極,如麻繩一樣死死纏著,將她捆束住。
沐青趕緊過去,“白姝!”
她欲將那種符文打散,可連近身都不能,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白姝包裹在內,不讓任何人靠近。
沐青當即運轉靈力,硬生生將屏障破開。
可那符文眨眼間就起了效用,在屏障破開前就自行消失了,而在這一霎那,困住一行人的陣法亦同時消失。
不過短短幾息功夫,白姝就再次經受了一遭痛楚,那符文像是鋒利的刀子,將她渾身都狠狠用力刮過一回,生生讓她痛暈過去。
沐青將白姝扶起來,摸了摸她的頸脈。
好在沒有什麽事,只是暈了而已。
阿良他們還沒回過神來,推推搡搡地站起身,雲裡霧裡不知發生了甚。阿良正要喊沐青一聲,當看清房裡的全貌後,喉嚨像被扼住了一般,眼睛瞪得溜圓——
廂房的右側牆角,一群身穿黑邊紫衣的人東倒西歪堆在一起,一個個虛弱得有氣進沒氣出,被折磨得形同枯槁。
是江東堂失蹤的那些弟子!
不僅阿良看傻眼了,他旁邊的其他江東堂弟子也霎時愣住,其中一個不敢置信地喊道:“何師兄?!”
倒在一堆的人中,最右邊那個嘴皮都乾裂的年輕人就是吳水雲的弟子何天明,他應當是聽見喊聲了,卻沒力氣回應,只有氣無力地抬抬眼皮子,眸光都快渙散。
千機門的人,包括吳水雲在內,大家都以為他們已經死了,還來找過那麽多次,結果他們一直被困在此處,就在這間房子裡!
門外的所有人瞧見裡面的場景,全都怔愣住,吳水雲趕忙衝進去。江林看那些人就剩一口氣吊著,亦跟上去幫忙。
清虛本來也要進去的,可在這時發現背後的院牆上有動靜,隨即一招狠擊過去。
可惜沒打中,潛藏在暗處的人跑了。
她神色一凜,衝余下的人說:“進去幫吳堂主他們!”然後躍過牆頭緊追過去。
廂房內的沐青沒空顧及其他人,她探了下白姝的丹田,發現這人的妖力又暴。亂了,定然是剛剛那個金色符文在作怪。
擔心會出岔子,沐青立即給白姝傳渡靈力,暗自幫著平息一下橫肆的丹田。
江林他們正在照顧江東堂那些弟子,沒怎麽注意到這邊。
何天明等人被困在這裡太久,要不是靠修為強行撐著,終日打坐辟谷,早就活活餓死了,不過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得虧吳水雲及時帶人過來,再不來可真就嗝屁了。
“阿良,過來給他們喂點水和藥。”江林吩咐道。
“是。”阿良手忙腳亂上前。
被困的人太多,只能先幫著緩一緩再將他們帶回客棧,人手不夠,江林正打算叫沐青過來幫忙,一抬頭就發現那人連同白姝都不見了。
“你師伯呢?”江林一頓,轉身問阿良。
阿良一面給何天明喂藥,一面回道:“剛剛走了。”
江林語塞,沒時間管太多,只能先忙手裡的事。
待離開老宅子已經是半個時辰後,彼時清虛回來了,她沒追到那人,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摸到,追到鎮外的松樹林就把人跟丟了,無奈隻得先回來。
在外面折騰一天回到客棧,已是黃昏日落時分,這一趟出去不算順利,即使被暗中人耍得團團轉,但能碰巧救回江東堂眾弟子也不算太失敗,畢竟人命比天大。
先帶人回到客棧的沐青一直在房間裡閉門不出,江林怕出事想進去看看,去敲門,這人卻不讓進,門口有結界。
因妖力暴肆而昏迷過去的白姝,並沒有像以前那樣渾身發熱,這回沒有太大的反應。
沐青渡了不少靈力過去,這才堪堪把她穩住,等人差不多沒事了才停下。
天黑時分,沐青出去了一趟,找江林要了兩顆清心丹,回來時恰恰趕上白姝轉醒。
只是就這出趟門的時間,意外橫生——躺在床上白姝不但變回了本體,還縮小了。
只有巴掌那麽大。
沐青進門的時候,這孽障正艱難地從厚重的被子中爬出來,不大的身子拖著一條毛茸尾巴。
她實在是太小隻,爬出被子就費了老大的勁兒,直接給累癱了,暈乎乎沒站穩,又四仰八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