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孽障應當累得夠嗆, 直挺挺倒下後還長長舒了口氣, 短腿不由自主地抽動兩下。
瞧見這一幕的沐青默然,思忖片刻,輕輕將門關上。
不用問, 身形變小肯定是金色符文導致的,只是床上那孽障好像還不曾發現, 簡直遲緩愚笨。
她寡言少語地過去,在床邊站立,低垂著眼,緘默良久。
這人生性就是如此, 一向涼薄,板著冰霜臉無甚表情, 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她的眼神並不冷,只是有些冷淡。
仰躺著歇氣的白姝瞧見這人回來了, 舒適地動了動,歎道:“好累啊……”
邊說, 邊劃拉舒展爪子。
她醒來後就莫名感到身軟乏力, 累得不行, 好似在哪兒翻天覆地折騰了一回, 肚皮鼓脹脹的,丹田內充盈,一股暖意在四處遊動,仿佛在滋養著全身的經脈,使得她頗為困倦,舒服得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
沐青沒說話,俯身下去捉住這孽障的爪子,又輕輕摸了下她的肚皮,運轉靈力探查一周。
沒有受傷,經脈中妖力充沛,一切都安然有序。
白姝太困,半夢半醒地躺著,任由這人對自己做什麽,一概不管,沐青伸手過來時她就順勢抱住對方的手指,親昵地蹭蹭。
如今的她,爪子的大小還比不上沐青的手指,短戳戳很是滑稽,她眯著眼睛蹭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發現哪裡不對勁,震驚呆滯地抬起爪子瞧了瞧,又傻愣愣看看肚皮上清瘦的手,嚇得尾巴一甩,瞬間炸毛。
這孽障終於發現自己變小了,身子只有沐青手那麽大,急得站起來原地打轉,猶如將死之人快斷氣時那樣,驚恐地緊緊抱住沐青的手。
“阿姝怎麽了,變成這樣……”
“要死了要死了!”
“快救救阿姝……”
半點出息都沒有,純粹自己嚇自己。
她久居深山沒見識,隻知吃飯睡覺,頭一遭遇到這種事,以為中了勞什子要命的邪術,登時怕得不行。
終歸還是太愚鈍,狐狸腦子裝漿糊,蠢得要死。
沐青耐著性子解釋,不冷不熱安撫了許久,這孽障才勉強接受現實,頹廢地癱著一動不動,頗為傷心。
“明天讓玄機給你看看。”沐青說。
白姝埋下臉,許久,半死不活地應聲:“嗯——”
她一直都對自己的本體很看重,如今出了意外,低落哀傷是難免的。
沐青將清心丹放她面前,讓吃了,混血聚神的,之後便放任這孽障鬧騰,翻來覆去滾也好,自怨自艾歎氣也罷,都當做沒看見,中途又去看了江東堂的眾弟子一回,待夜深人靜的子時,向太真匯報來巫山鎮後的情況。
這一夜,白姝吃了半顆丹藥再睡覺,因著身子太小,軟和厚實的棉被於她而言實在沉重,壓到身上喘氣都難受,最後還是窩在枕邊,裹著沐青的外衣睡的。
一晚過去,突然少了個人多了隻小狐狸,自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當沐青帶著白姝去找江林時,江林愕然,細細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敢確信這隻托在手掌上的白毛團子是自己見過的那個,輕輕撥弄了下狐狸腦袋,遲疑問道:“這是你撿回來的那隻肥狐狸?”
白姝沒站穩,被這麽一撥,歪斜斜差點摔倒,她不滿地盯著江林,像以前一樣惡狠狠呲牙示威,可由於身板小得可憐,非但沒有一絲威懾性,反而憨頭憨腦的。
江林手欠,笑吟吟看著白毛團子氣急敗壞地跳腳,非得火上澆油地再戳一下她的背,故意逗耍道:“脾性還是這麽差,凶巴巴的,肯定是了。”
白姝在沐青手心裡上不去下不來,氣得嘔血,又不敢亂說話,隻得回身看向沐青,委屈地嗷嗷叫喚。
沐青斂眸,掀起眼皮睨向江林,沉聲道:“行了,給她看看怎麽回事。”
“變小了也這麽胖,一堆肉,都成球了。”江林說,嘴上就是不消停,調侃一番才甘心,氣得白姝都要跳下來賞她一爪子。
她拎住白姝的後頸,將其直接抓起來,左右瞧看,又摸了摸白姝的脊背,邊做事邊問:“先說說,怎弄成這樣的。”
沐青沒講實話,隻說昨晚突然就妖力暴。亂,渡了些靈力過去以後就這樣了。
江林倒沒多問,畢竟當初是她幫白姝重塑元丹,再造元丹不比原來的那個,出岔子實屬正常。她正經神情,面色凝重,仔細從頭到腳檢查一番,卻發現元丹沒甚問題,也沒受傷,更沒反噬的跡象,一時半會兒沒瞧出個所以然。
“奇怪……”江林兀自念叨,不死心地重新查看,依然如此,“沒病又沒痛,經脈順暢妖力充盈,也活蹦亂跳的。”
她不解地將手放在白姝肚皮上輕按。
白姝剛吃了小半個饅頭,正撐得慌,她素來眼大肚子小,吃不下也要硬塞,都快撐到嗓子眼兒,現在被猛地一按,胃裡登時翻江倒海,險些沒憋住。
江林自覺力氣小,然而這孽障承受不住,被按得差點翻白眼。
江林愣了愣,趕緊拿開手,把她整個兒拎起來,“沒事吧?”
白姝用爪子抱住肚皮,防備地瞪圓眼睛。
“還有力氣瞪人,應該沒事。”江林將她小心放下。
沐青就在一邊守著,等待診斷。
待細細查看兩次,江林想了想,醞釀了良久,說道:“身形變小的先例不是沒有,還不止一個,有中毒的,有修為流失導致的。早些年我跟隨師尊雲遊到淮南,曾遇到過一個類似的病例,那人為了強行提高修為就走偏路,聽信謠言服用了大量的洗髓丹,搞得自身靈力紊亂,差點爆體而亡,後來暴肆的靈力被勉強壓製住,他身體承受不了,就縮到五六歲小娃娃那樣。師尊心善,見他可憐便幫著疏通經脈,保他一命,但沒能使之恢復原樣。”
一聽她說自家師尊,沐青皺眉,問道:“鶴雲長老?”
江林點點頭。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鶴雲長老是鳳靈宗上一輩尊者,已逝去多年。
“不過後來那人還是死了,兩年前我帶阿良出去遊歷,路過淮南,順道就打聽了一下,那人不甘心一輩子保持小娃子模樣,受盡恥笑侮辱,忍不住又食了許多洗髓丹,生生把自個兒作到七竅流血,死得不能再死。”
這番話講得甚為嚇人,把白姝哄得一愣一愣的,什麽“爆體而亡”“七竅流血”“死”……嚇得她瞳孔緊縮,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會掛掉。
捕捉到這孽障的變化,江林低眸掃了掃,狹長的眼微眯。
“剛剛還這麽橫,看不出來挺惜命的,怎麽,怕了?”
白姝挺直腰板,渾身僵硬。
知這賤皮子是故意在唬人,沐青問:“怎麽樣了?”
江林再看了眼白姝,撥弄了下狐狸頭,回道:“能蹦能跳的,應該沒太大的事,估計是妖力紊亂所致,調養一陣子就行了。”
白姝這才松口氣,心有余悸地看向沐青。
“這兩天注意點,現今在外不方便,等回了浮玉山再把它送到我那裡,屆時我再看看。”江林說,摸出幾個小巧玲瓏的白瓷瓶,將其中一個遞給沐青,“凝神丹,給它當零嘴兒吃,有事沒事喂一顆,穩定元丹用的,有益無害。”
沐青收下白瓷瓶,並順手將白姝一把抄起,像之前那樣托著。
像是想到了甚,江林問:“回宗裡後它有沒有過什麽異常?”
沐青頓了頓,否認:“沒有。”
“小心些,”江林說,將余下的白瓷瓶收回去,“可別弄出岔子,回去不好交代。”
這些年她與沐青還算交情深,關系不錯,也清楚白姝的來歷,知曉沐青並沒有向宗內如實稟告狐狸崽子的事,有意隱瞞,她一貫不喜歡插手這些,都當做不知情,但其實一直都不放心,平素再如何吊兒郎當不問事,現在這種關頭還是會多個心眼兒,這番話算是委婉提點。
沐青聽得懂話外音,沒有吭聲,隻用余光瞧了下手中的白團子。
白姝沒上心這些談話,心大地坐在這人掌中,親昵地用爪子抱住她的手指,將腦袋抵在微涼的指尖拱了拱。這孽障從來都是如此,萬事高高掛起,涉世未深沒煩惱,天要塌了都雷打不動。
對方不願多談,江林識趣不囉嗦討人嫌,言止於此,三兩句話繞到另外的事情上。
昨夜老宅子的事還沒徹底解決,何天明他們都清醒了,正由阿良幾人照顧著。兩人一同過去,查問究竟發生了什麽。
被救回來的江東堂弟子已經好轉不少,他們把這陣子的經歷都細無遺漏地說了一遍。
原來果真如之前猜測的那樣,當日一行人根本沒出事,只是被困在陣法中出不去,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大羅幻境中困了多久,更不清楚中間發生了什麽,反正逐一蘇醒後就在老宅東廂房中了。
那時他們已經虛弱得要命,又被困在另一個陣法之中,怎麽都無法離開,最後只能自暴自棄倒做一堆,本來都要放棄了,可就在這時候又等來了救援。
說起這些,有兩個比較脆弱的弟子眼圈都是微紅的,被困在暗無天日的陣法中那麽久,不知歲月沒有盼頭,只能等死,任誰都難過,差點就捱不住了。
“可曾見到過什麽人?”清虛問,她昨日趕去追蹤那人,可惜被對方逃了,只能問問這些人。
然而一眾弟子紛紛搖頭,他們自始至終都稀裡糊塗的,哪見過什麽人,連在老宅子中待了幾日都不清楚。
想來也是,暗中人做事縝密,從頭到尾都隱匿身跡,哪可能會讓他們發現呢。
不過將整件事聯系起來看,不難發現一個疑惑點,就是那人既沒有傷人,也沒有索求什麽,好像只是為了引他們過來,這就奇怪了。
引進老宅子,所求為何?難不成就是讓他們聚在這裡?
江林和清虛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吳水雲亦猜不到任由緣由,那人最開始針對江東堂行事,之後又把鳳靈宗牽扯進來,究竟有甚目的……
沐青沒有出聲,低頭看著手中的白毛團子。
其實不難猜到,定然又與這孽障有關。
想到幻境中所經歷的那些,沐青收斂眸光,沒再這裡停留太久,了解到大致的情況後就先離開。
回到房間裡,給白姝喂水喂藥,渡了些靈力過去。
約莫卯時,阿良過來一趟,讓天黑以後跟著去一趟巫山鎮祠堂,江林讓她和清虛都一起去看看,興許會有點別的發現。
擔心白姝會突然出狀況,沐青找了個不大的布袋將她裝進去,掛在腰間方便攜帶。
白姝巴不得跟著去,安安靜靜在布袋裡待著。
待辰時夜幕徹底降臨,三人悄然出發。清虛將三火犬帶上了,另有用處。
巫山鎮祠堂在風水不錯的鎮口處,離客棧不遠,很快就到了。
白姝一直縮在袋子中,因著沐青行動敏捷輕便,她在裡面倒沒晃來晃去的,也不難受,等抵達祠堂後,她倏地從袋中探出腦袋,將兩隻爪子吊在袋口,迎風歇歇氣。
“到了,就是這裡。”江林低聲道,看向燭火昏黃的古樸宅堂。
這裡每日都有人來供奉,晚上還有守夜人,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刺鼻的紙錢香火味,離她們不足三丈遠的地方,豎著的那塊大石就是江林之前說過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