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四年,二月初八,教坊司
寅时,天尚未亮,云苏三姐妹便被锦衣卫带出了刑房,带上了刑枷,上了囚车。这是三人自初一日后,首次相见,衣衫褴褛,面污笞痕遍布,云苏的脸上受了陆楣的掌掴更还是红肿未褪,最惨的还是李云茹,几乎不能行走。一见到两个妹妹,李云芮便颤颤伸手,尽其所能将两人护在身边。
云茹丶云苏哭着便喊姐姐,被锦衣卫喝令噤声。
囚车缓缓而行,云苏便知这是邓修翼来告知的移交教坊司。她悄声将邓修翼告知之事,告诉了两个姐姐。
李云芮别过脸,又哭了起来,她已经及笄,到了教坊司会面临什麽,或多或少都听母亲论及前朝事时提过。云苏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姐姐,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我不知道父亲到底做了什麽,竟让家门遭此大难!」李云芮心中满是疑问,她不敢质疑父亲。
那日事,她不在仪庭未见整个过程,但是祖母丶父亲和兄长的尸体她都亲眼所见。祖母是头戴一品诰命之服,手捧先祖神主而死的。父亲死后还遭戮尸。哥哥更是被箭射成了刺猬。
这是皇帝对英国公府的围杀。究竟英国公府要做了怎样的事触怒皇帝,才能得到这样的下场?李云芮是不理解的。
「父亲没有做任何错事!是有人心怀龌蹉,想要我们死,所以我们更不能死。祖母丶父亲和哥哥用他们的死,换我们的不死。倘若我们就此死了,才在九泉无颜以对。」李云苏轻声说着。
是呀,上一世她不就是因为听到家门噩耗,轻生而去,辜负了亲长,于是这一世再来历一次生离死别之痛吗?
李云苏含泪看着李云芮,「姐姐已经成年,后面的路恐比我和二姐更难,云苏只望姐姐忍耐待春。等为父亲报得血仇之时,云苏期盼能仍依偎姐姐身边,笑看百花。」
「母亲托我照料你和云茹,我竟无能!」说着李云芮掩着面容泣哭起来。
「姐姐,我和二姐会好好活着的,你莫自责!」正说着,一直不出声的李云茹也伸出手,紧紧握着李云芮。
「我把关键的人和两位姐姐说一下,若有机会,我们亦当自救。即便不能自救,也需为英国公府的门楣尽力。」说完,李云苏便把几个重要的人和两个姐姐说了一番。
寅时二刻,囚车便到了教坊司。教坊司的官署大厅,竟然已经点了烛火,照得通明。锦衣卫和教坊司的协同官做了交接,去掉了她们的刑枷,便松了一口气离开了。
押送李氏三姐妹对锦衣卫来说是一个艰难的任务,不止因为自初二日起在英国公府大门前发生的连续的民愤,也因为李威的威望实在太高了。初五日朝堂上李威的遗折已经传开,皇帝至今一言不发。
按锦衣卫流传的猜测和议论便是谋逆恐是实,折中所言亦恐是实。倘若真是为了护先太子后人而行了谋逆之事,那陛下亦是在逼反。对于这种朝堂诡谲,高权相搏,有职之人以躲为宜。之所以寅时秘行,也是怕众目睽睽下,会再生波澜。
官署大厅上正坐的便是教坊司奉銮吕金贵,一个年约四丶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而旁边还坐着一个身着蟒袍的太监,李云苏不认识这个太监,但是她知道能身着蟒袍,必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朱庸还是张齐。
人役将李氏三姐妹带到堂前,另跪下后,便退到一边。
只听吕金贵谄媚地说:「张公公请!」云苏知道,这便是张齐,邓修翼的顶头上司。
「哎,吕大人是教坊司的正印官,杂家只是来瞧瞧的。」张齐一贯便是喜欢后发制人,与朱庸不同。
「下官惶恐,张公公是奉陛下之令而来,下官坐在这里都惶恐不安。」其实皇帝根本没下旨,吕金贵故意这样说来抬高张齐。
「哎,正是要紧,吕大人请吧。」张齐有点不耐烦了。
「是是是,」吕金贵有意攀附,自然开始了。
「堂下三人,可是李氏李云芮丶李云茹丶李云苏?」这便是验明正身。
「是,」只李云苏轻声回了,云芮和云茹都只低头不语。
「李氏云芮,隆裕三十六年生人,年十五,凤阳人氏,父李威。李氏云茹,隆裕四十一年生人,年十一,凤阳人氏,父李武。李氏云苏,隆裕四十三年生人,年十岁,凤阳人氏,父李威。可是?」
「是,」依旧只有李云苏回了,听到自己父亲名字时,李云芮和李云茹都低声抽泣。
「今验明正身,夺戚贵籍没入乐籍,报户部造册。」李云芮和李云茹都放声哭起来。
「哭什麽?」张齐的声音响起,「陛下皇恩浩荡,按李威谋逆,当全家凌迟处死!」
张齐的声音很冷。「你们三个贱奴在这教坊司好生反省,认真练习,侍奉朝廷。若心生怨怼,不服管教,行事乖张,乱棍打死!」
李云苏抬眼偷看了张齐一眼,只看到他脸上的肉都抖着,心想着邓修翼在这个人手下,定是苦头吃尽了。李云芮和李云茹还是在哭。
「再哭!现在就拖出去打死!」张齐的声音更冷,便入毒舌吐信一般。两人听闻,都压制着自己的哭声。
「吕大人,杂家看这三个女子,仍是刁蛮,你当好生管教,但打便是!」
「是,这是自然!请张公公放心!来人拖下去验身!」吕金贵挥手,云苏三姐妹便被带去另外一个地方。
云苏知道,那个地方便是要去衣验身的羞辱之所,赶忙握了握姐姐们的手。手指才触及,便被拉开。
「张公公请!」云苏听到的最后一句竟然是吕金贵邀请张齐离开大堂,然后看到张齐脸上露出一幅十分满意吕金贵安排的样子。
三人被拉到一个处所,云茹和云苏跪在外间,云芮则先被带入里间。
只听到里间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婆子的声音:「去衣!害什麽羞?都是贱奴了!」云苏感到旁边云茹的身子在剧烈地抖着,便去抱住她。云茹转眼看向云苏,满眼都是恐惧。
云苏的眼中只有苦,但仍含泪给姐姐一个鼓励的眼神。
正此时,便听到云芮一声尖叫,衣衫裂帛,一阵物件被打翻在地的掉落声。「你这等不服管教,看来要每一日一夜,二十馀条汉子看守才好!」依旧是婆子的声音,只听到几声掌掴声,以及云芮痛苦的叫喊声。
一会便是云芮口中被塞入衣物后的呜咽声,「你再乱动,我便让你这等出去见人!」云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听婆子得意地说「勋贵家的小姐我也不是没见过,没打过,总有这一场,何苦?」
一盏茶后,看到云芮穿着一身绿衣,系着红腰带被两个婆子架了而出,丢在地上,这便是贱籍必须穿的服色了。
云茹看着云芮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面对地面,大叫「姐姐!」两个婆子,不顾她的叫喊,把她拖了进去。
云苏想挪点身子,去握住姐姐的手,被人役用大棒子拦住。云苏抬眼看着这个人役,双手合十不断作揖,眼中都是恳求。
人役抿了一下嘴,让开了棒子,云苏赶紧过去趴在地上,看向云芮,紧握她的手,轻声叫「姐姐!」只见云芮慢慢转过眼,对着云苏叫了一声「苏苏!」然后闭眼,泪如雨下。
云苏以脸贴面,疼惜地对姐姐说,「姐姐,我们要活着!」
内间依然是一番动静,只是云茹受伤太多,毫无力气,不一会便只有抽泣声了。一盏茶后,云茹如同云芮般,被拖了出来。
两个婆子来拖云苏,云苏并不挣扎,只是看着云芮,云芮亦看向云苏没入帘后。
云苏进入内间,发现竟在内间深处立着一个屏风,而下面微微露着一双鞋,这鞋便是张齐脚上那双。
一个粗壮的婆子呵斥云苏「去衣!」
云苏毫不挣扎,慢慢地褪尽了衣裤。婆子让她转身,她便慢慢转身,然后婆子让她面对屏风站定,从她身后开始一一检查,边检查还边说「这不挺好,大家都省力。」接着又让她转身,仔细看着她的容貌,还将手伸入云苏的口中,手指深插,惹得云苏一阵恶心。
然后又让云苏弯腰,抬臂,抬腿,云苏一一都做了。
婆子竟笑到「是个好苗子!」便让云苏穿上了衣服。云苏慢慢把衣服都穿上,扎上了腰带。屏风后人动了,竟从暗门而出。
李云苏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没由来地想到了邓修翼的青素贴里,心里道了一句,我们一样了。
待云苏走出里间,云芮已经坐起抱着云茹,看着云苏出来,惊异为何里间无所大动静,竟带着一分期待小妹未遭羞辱,再看到云苏身上的衣服时,又是绝望地自责自己怎如此单纯。
云苏微笑着看着云苏说「没事」。是的,她也学会装无事,邓修翼是她此生第一个老师,教会她忍耐。
三人又被带去大堂,一到大堂,三人便被反手缚上,口中胡乱塞入破布,一顿杀威棒打将下来。边打还有人役在旁边高唱李威等人罪行。打完之后张齐才走,只有吕金贵端坐在上。
吕金贵听着验身婆子的禀告,让人给她们三人点上了朱砂。然后吩咐协同官,将李云茹和李云苏带至本司胡同的陋巷,两人同住,好生看管。而李云芮带去粉子胡同,好生看管。
李云芮将被带走时,李云苏忍痛挣脱着,扑向李云芮,轻声道:「今天来的便是张齐!」然后,哭着大喊「姐姐!」
因着李云苏的这个行为,李云芮被带走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李云苏又被按在地上。
从此云芮云苏姐妹分离,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