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乃李威留下唯一血脉。若她一死,血脉尽断,就真天高任鸟飞了。」
此话如一击重锤,锤在皇帝心上。皇帝慢慢转身看向太后,太后也正视他,眼神中有不忍,也有提醒。
皇帝知道太后对于英国公府是有情义的,问题是,太后讲的也是对的。李威除了李云苏,李云璋和李云芮净死,李威已经无后了。
李武倘若还在京城,真要把他诱出来,李云苏的价值远远超过李云茹。毕竟李武还有一个儿子李云玦也在逃。他可能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李云茹死,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云苏就死了。更何况,李云璜更不可能看着李威一家为了他阖家灭门,所以李云苏还有价值。
拿定主意,当机立断。
「朱庸,去喊停。人由锦衣卫押送回教坊司,你给朕盯牢。」
朱庸领命而去,邓修翼则快步跟上。
这边正拾掇着李云苏,陆楣派了铁坚带着八个锦衣卫将李云苏抬走,邓修翼强忍着,目送他们而去。
那边一声箭啸声破空而来,这箭直冲皇帝面门,可惜岸到瀛台最近处也有一百五十步,到跟前时已经无力。二皇子眼疾手快,伸手去抓,便抓住了那根白羽箭,其他皇子公主宫妃等吓得四散后退。
陆楣三步跃起,便挡在了皇帝面前。一时瀛台上「有刺客」,「护驾」声不断,岸上火把四起,只见一人身背强弓,如鹞子般从远处飞掠,后面跟着一群锦衣卫举着火把跟着跑。陆楣快速指挥,人却紧紧挡在皇帝面前。
皇帝此时腿脚已经发抖,全靠二皇子一手扶着,皇帝另一手把着陆楣的肩膀强站。
邓修翼也赶到了御前,他毕竟比朱庸年轻,步伐要快也要大。然后快速喝令司礼监的太监们形成人屏,四下挡住皇帝。邓修翼上前扶住皇帝,皇帝松开陆楣,半依靠在邓修翼的身上,示意陆楣去追,陆楣拱手而去。
然后邓修翼低声指挥太监们移动,将皇帝挪进了瀛台内。后妃和皇子公主们也都快速逃入宫殿内。皇帝边走,还边回头看着岸边追人的一幕。
进入瀛台内,朱庸指挥着小太监们快速将帷幕都放下,驱散教坊司的乐工到偏殿。锦衣卫也迅速到位进行护卫。这时邓修翼从二皇子手中接过白羽箭,呈递给皇帝,箭上绑着一条白布,上书:「李武在此。」
皇帝大怒,猛地拍在桌子上。众人全都跪下:「陛下息怒。」
皇帝不发话,谁都不敢起身,现场只有皇帝和太后还坐在椅子上。太后伸手拍了拍皇帝,皇帝转头看向太后,眼中露出怀疑。
太后心中一凛,表情不变,满是关切。皇帝的怀疑才慢慢消散,对众人道:「起来吧。」
邓修翼此时心里无比着急。
一则他急李武是否逃脱,他怎如此大胆竟敢潜入宫闱,他又是如何做到的?他不是想杀陆楣吗?不是商量好了先杀陆楣再做后一步吗?
二则他急李云苏,前后两事挨得太近了,皇帝会不会怀疑李武就是为了李云苏而来?如果真这样怀疑,那皇帝会不会把李云苏直接做饵,诱李武前来,直接围杀?明明云苏已经在自己和太后的努力下已经逃脱死地,这样一来,后面还会发生什麽?
一盏茶时间,整个瀛台如死一般的沉寂,直到陆楣前来禀告:「陛下恕罪,李武逃脱,并无其他同犯。」
「护送太后等回宫。」皇帝对陆楣下了一个指令,陆楣领命,又带着锦衣卫,护送太后及嫔妃而去。
「传秦业丶秦烈入宫,还有曾达。」皇帝对朱庸下了一个指令,朱庸匆忙而出。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大殿里面,皇帝身边只有邓修翼时,皇帝问:「邓修翼,两事可有关联?」
邓修翼想了一下,跪伏在地道:「启禀陛下,有关亦无关。」
「何意?」
「李武一直藏匿京中,便是想寻机会。中秋家宴瀛台,便是他唯一的机会。若今日无李云苏事,李武恐怕也会动手。只是怕是在陛下回宫,防护稀疏时。此即无关。」
「那有关呢?」
「显然这一箭是仓促而为,自岸边到瀛台,最近处百步,最远处三百馀步。这白羽箭末势颓萎,当在两百步开外,不足成事,定是看到李云苏被杖责,临时起意。」
「李武勇猛有馀,不如李威阴险。」皇帝评论了一句,邓修翼知道皇帝听进去了。邓修翼便闭口不说话了。
「他藏在哪里了?为何陆楣找不到?」
「不若等陆大人回来再细细询问。」
皇帝点了点头,想伸手喝茶发现桌上茶水已凉。邓修翼已经从旁递上了一盏温茶。
皇帝一看是菊花,「陛下,夜深了,龙体要紧,喝点菊花,不碍睡眠」,邓修翼解释了一句。
「嗯。」难得绍绪帝回应了一句。
又过一会,陆楣回来了。皇帝一看陆楣回来,气上心头,抓起喝乾的茶杯,砸向陆楣的额头。秦业等人进殿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众臣进殿叩头,皇帝便忍下了对陆楣的责骂。「平身!」
「谢陛下。」
「李武出现。」三人来时已经知道,并不惊讶。「就在京中。陆楣,你此前几月都查了京中何处?」
「回禀陛下,所有客栈茶肆,进出关隘,锦衣卫都有查遍。」
「大臣家中呢?」
「陛下,这……」陆楣也想查大臣家中,但是公然行事,他也怕朝堂哗然。
「陛下,京中大小官员数以千人计,陆大人也是无奈」,曾达替陆楣开脱。
「还有那些寺庙淫祠,可有查过?同乡会馆?商铺?」皇帝继续追问。
陆楣无法作答,这一一查来,盛京城必当鸡飞狗跳。
「彻查京城,每户必入。」绍绪帝拍着桌子道。陆楣不敢马上答应,因为这事太大,他也不知道锦衣卫能不能做到。
「陛下息怒,」秦业出列,「臣斗胆进言,李武可恶,然彻查京城,必当沸反盈天。现李武定在内城之中,从严守门,先行摸排外城。外城多黎首,无关大碍。兴许李武还有同党,斩其羽翼,找到蛛丝马迹,再向内城搜查,则事半功倍。」
绍绪帝尚未回复,陆楣道:「陛下,不若以李氏女子做饵,诱他来。」
邓修翼心中大骇,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何处?」绍绪帝阴沉地说。
「正阳门口。将李云茹绑在那里,若李武尚在内城,必要出城门,则一举拿下。」
「陛下,此举有碍天威。」秦烈出列道。
绍绪帝看了一眼秦烈,道:「不,李云苏。」
说完,皇帝就走了,一副毅然决然地样子,邓修翼赶紧跟上。秦业等四人只能告退。
是夜,有人暗扣永昌伯府的门,门子让入。
……
次日一大早,邓修翼便奉旨去了教坊司,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铁坚已经到了,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邓修翼,邓修翼只能对他摇摇头。
然后邓修翼便引着铁坚去了李云苏的住处。铁坚让锦衣卫都在外面等着,两人跨进了院,到门口时,铁坚示意邓修翼进去,他在门口等一下。
邓修翼便一人进了云苏的房间,云苏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邓修翼进来,笑着说:「你看,我说我死不了吧。」
邓修翼跪在云苏的床前,埋着头说:「苏苏,陛下要把你挂到正阳门前,诱左都督前来。」
李云苏惊讶地看着邓修翼,邓修翼简单地把她昏过去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邓修翼你传话给二叔,千万不要来。来了救不了我,反而会搭上命。无非就是被暴晒几日,我死不了,真的我死不了。」
「我会传话的。你一定要坚持三日,我会尽快和裴世宪商议,引士子抗议,迫陛下收回成命。」
「嗯,我不想死的,邓修翼你要小心。」李云苏依然是笑着说。
「苏苏……」邓修翼悲泣而不能自抑。
「邓修翼,抱抱我,给我点力量。」
邓修翼颤抖着,伸手去抱了李云苏,云苏在他耳边说:「我会陪你一辈子。」然后推开他,因为她知道不能拖延太久。
邓修翼擦乾眼泪,开了门,请铁坚进来。
铁坚看到趴在床上,后背全是伤的李云苏正笑着看向他,「铁大人,有劳了。」那一刻,铁坚仿佛看到了李威。铁坚抱拳,算是向李云苏行礼。
锦衣卫的木笼已经抬进了院子,李云茹被关在房间里面大声砸门,叫道:「云苏!你们放我出去!」
铁坚让锦衣卫抬来一块门板,将李云苏抬到门板上。锦衣卫中很多人都已经知道这个女孩子就是李威唯一的血脉,多存心不忍。众人将木笼横倒,将李云苏和着门板,平放入内,横着抬着木笼上了平板车。
铁坚走向李云茹所在的房间,打开门,恶狠狠道:「不许叫,再叫,笞刑伺候」,手上却从怀里摸出一瓶锦衣卫的金创药,塞进了李云茹的手中。李云茹还在惊愕中,铁坚关上门就走了。
铁坚转身却发现邓修翼跟在队伍后面扶墙而行,指节扣砖纹如叩寒砧。
他的每一步,若秋塘败荷承骤雨,腰肢折处尽是萧瑟;又似檐下纸鸢断素线,踉跄间碎影逐风斜。
每一步皆如秋叶零落,心魂已先躯体坠入忘川。
铁坚上前一步扶住邓修翼道:「邓公公昨夜忙碌一晚,为陛下尽忠职守,定是没睡几刻钟。」
邓修翼木然回脸看向铁坚,只见他点了点头,邓修翼眼中露出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