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酉时,绍绪帝抵达南苑大红门,一路毫无惊险。
邓修翼作为司礼监文书房太监和司礼监另外五个小太监被留在了东宫。而甘林则伴驾去了西宫。
待入住完毕,邓修翼才知道自己离开皇帝寝宫有约二十里地,之前自己的谋划可能都要落空,不禁一阵叹然。
他换了道袍,披着夹袄,走出房间,周围万籁俱寂仅秋虫悲鸣,一阵秋风而来,惹他一阵低咳,八月廿五日一夜,终是落下了病根。「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邓修翼喃喃一语。
恭送皇帝进了南苑行宫后,勋贵们便在南苑外的散落的院子分别住下。李武执掌五军都督府,进出南苑可以随意,但是李威等不行,须有诏才能进宫。
英国公府的院子里面南苑北大红门还算比较近,院子有三进,住的还算舒服。李威便住在了第二进,而把第三进空出来,李云璜和李云玦则在第二进的东西厢房分别住下。第一进辟出了书房和会客的花厅。
英国公府的左手一处院子,亦是三进,住的良国公府。右手一处一院子只有两进,住进了襄城伯府。而镇北侯丶忠勇侯都住在稍远的地方。永昌伯则住得更远。
是夜,襄城伯便来英国公府一访,李威叫出了李云璜和李云玦一同待客。襄城伯看着李云璜,一番抚须赞叹。即便是襄城伯,也很久没有见过李云璜了。
九月初七,上午皇帝好好睡了一个饱觉,连早膳都未进。在他看起来,可能只有初七是最轻松的一天,午膳后,他和陆楣骑马在西宫附近随处走了走,只是苦了甘林一路奔行。
之后绍绪帝传旨晚上宴请勋贵,并特地嘱咐不要拘谨,常服前来。
……
申时三刻,勋贵们都各自带着子侄,在西宫「近挹新旷」殿的偏殿等候,酉时皇帝升座,阶下上首两案分别坐着东边太子和西边二皇子。大家各自入场跪拜,赐座。
东首第一案是良国公秦业,身后两案分别是长子秦烈及其身后的秦彪和秦虓;次子秦焘及秦虢。
东首第二案是镇北侯曾达,身后长子曾令荃独坐一案,另一案则是次子曾令兰和三子曾令荣。
东首第三案是永昌伯卫定方,身后一案是长子卫靖远和次子卫靖达。
西首第一案便是英国公李威,身后两案分别是左都督李武及长子李云玦;和李威的长子李云璋和次子李云璜。
西首第二案是忠勇侯蓝继岳,身后一案坐着蓝擎苍和次子蓝挚苍。
西首第三案是襄城伯杨震岳,身后两案分别是长子杨翊骅及长孙杨钺铮,和次子杨翊骝及次孙杨钺锟。
绍绪帝左右扫着,快递做着兵力的对比,自己这里有东二和西二,总计七人。
可惜忠勇侯家的三子是个着名的二世祖,正经武艺一项不会,拈花惹草天下第一,看他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团花纹的直襟,腰上香囊挂了没有七八个也有五六个,全然不是来秋獮的,简直就是来郊游的。绍绪帝只觉辣眼。
再看对方,有西一和西三,总计九人。不过,一个李威跛子,李武和李云璋都在护卫南苑,到时候也发挥不了作用。剩下的李云璜和李云玦便是猎物。
襄城伯家人数虽然众多,襄城伯本人年过六旬,几近半废,剩下也就四人,还能打。突然绍绪帝想到如果老英国公还活着,也是六十外开的老人了。
绍绪帝又瞥了一眼东三的永昌伯,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子,估计不会掺合。
现在的问题就是态度不明的良国公了,煌煌六人,最老的良国公本人也未过六十,最小的秦虢今年十四,正是少年气盛时。
还好,皇帝心想自己还有一张底牌便是陆楣,陆楣今年几岁了?三十四还是三十六,皇帝有点记不清楚了。
这时绍绪帝便想到了自己的二皇子刘玄祉,今年也正十四岁,同样英武。
至于太子刘玄祈,就如他的母亲一样让人生厌,懦弱无能,快二十岁年的年纪了,凡事都不知所谓。绍绪帝又一阵头疼。
全场都是男人,本次宴席本是临时起意,未安排歌舞,大家各怀心事,一时之间竟有点沉闷。绍绪帝再次头疼,太子连这种场合该出来打个圆场都不会,什麽事情都要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张罗,可恨!
这时候,皇帝看忠勇侯蓝继岳就特别和蔼可亲了,此人当调入礼部或者鸿胪寺。
因为蓝继岳站起来了,他执杯敬皇帝,「昔在帝尧,武克有苗,于今陛下,威服八荒,臣恭祝陛下赫赫武功,怀远柔人。」
果然不少都站了起来,同祝。这时站不起来的李威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甘林赶紧示意一个小太监去搀扶。等李威站起后,君臣同饮,气氛稍微好那麽点点。
绍绪帝顺势看向李威身后,笑道:「今日终于得见英国公府两位英武少年,走上前来。」
李云璜和李云玦齐齐离席,站在中央,抱拳行礼。
「叫何名字,一一道来。」
「回陛下,臣李云璜,英国公李威次子。」
「回陛下,臣李云玦,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李武长子。」
「李云璜,你今年几岁了?」
「回陛下,臣今年十二岁了。」
「那你呢?」
「臣十一岁了。」
「那为什麽你年幼而身量却高?云璜年长却身量不如你呢?」绍绪帝笑吟吟看着李云玦问。
「这……可能,可能臣顽劣,好动,不爱读书,不像二哥成日读书。」李云玦率真地说了出来,惹得满场大笑。李云玦被大家笑得满脸通红。
「小儿无状,请陛下赎罪!」李武抱拳请罪。
「率真可爱,何罪之有!」绍绪帝摆摆手。然后又对着李云玦说,「你妹妹李云苏年方九岁,回答进退有度,你不如她。故还是得读书。」
「谢陛下指点!」临出发前,伯父和父亲再三提点,此行到了南苑有虎兽,恐危险,不能单独行动。其他百无禁忌,率真而为即可。所以李云玦面对皇帝提问也不畏惧,想到什麽就说什麽了。
「那你都读什麽书呢?」绍绪帝又看向李云璜。
「回陛下,臣并非只读书,习武射箭都有练习。家父常言,英国公乃武勋世家,习武是正理。臣只是不像三弟那麽爱玩耍。」李云璜也率真坦言。又惹得皇帝哈哈大笑。
「那你为何不如你弟弟高?」绍绪帝故意打趣。
「他先发未必先至,我后发亦可先至。故,过两年也许就比他高了。」李云璜非常认真地回答。
「后发亦可先至,此言有理!」绍绪帝大为赞赏,对着李威说,「教子有方!」
说完便让小哥俩退下了。
然后又点了十二岁的卫靖达上前,也询问了几句,然后是十四岁的秦虢和十五岁的杨钺锟。分别问了擅长什麽兵器。至此,绍绪帝第一次见的小儿一一问来,倒显得未有对待哪家特别特殊。
绍绪帝转头对着二皇子说,「玄祉,你今年亦十四,群英毕具,可有时不我待感?」
二皇子恭敬行礼道:「回父皇,六月去英国公府射箭场,便有此感。是日场上正中靶心者比比皆是,尤其云玦,能开一石弓,十射九中。儿皇回来便加紧练习,只待此次再和云玦一比。」
听罢,绍绪帝又转向云玦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李威心里暗道,这便是想捧杀吗?
好在李云玦最为年幼,也不好有人出来挑战,以免被人耻笑胜之不武。
「明日阅兵讲武,后日便入场猎物,朕待各位英雄少年勃发英姿,扬我国威!」
「是!」大家又都称是遵命。
……
戌时初刻,宴席散尽,勋贵都鱼贯而退。绍绪帝留了陆楣独饮,绍绪帝今晚喝的有点多,甘林随侍在旁边,陆楣也不能赶走他,但是绍绪帝却又不放陆楣走。直问:「谁?」听的甘林一阵莫名其妙。
陆楣伸出两根手指,绍绪帝掰着他的手指头,辨认了好久,然后摇手,坚定地伸出三根手指。
陆楣怕事泄,只好哄着说,陛下圣明,然后落荒而逃。
甘林扶着绍绪帝去寝殿,只听绍绪帝一直在说:「陆楣,杀了他,杀了他!」甘林一阵冷汗。
……
子夜,虎苑传来一阵猛虎叫声,直接把绍绪帝从梦中惊醒,大叫:「来人!护驾!」
当值小太监亦被吵醒,甘林披着夹袄,慌跑过来,鞋都掉了一只。进殿的一刻,只听到绍绪帝指着值夜的小太监,对着甘林说,「拖出去杖毙!」
不一会,巡殿侍卫都纷纷到齐,领头的侍卫跪着禀告:「陛下恕罪,是虎苑猛虎啸山,未有猛虎出栏。臣等来迟,请陛下责罚!」
刚讲完,又有一声更大的猛虎啸山声传来。
绍绪帝颤声问:「这是真未出栏?」
侍卫首领禀告:「左都督已经率队前往,必不能让猛虎出栏。」
「这里离虎苑多远?」
「十里。」
「移驾!移驾东宫!护卫,你们护卫在宫外!」
「是!」甘林赶紧去安排。
……
一下子,整个南苑的人都醒了,一路火把延绵,自南大红门,到北大红门,从西宫到东宫的路都被点亮。
在东宫的邓修翼也被叫醒,他本是一夜好眠,一丝都未听到虎啸声,他是被甘林派来的小太监拍门叫醒的。
听罢小太监说的,便知道甘林是来找他帮忙,便赶快指挥来的小太监们整理东宫,很快寝殿就被整理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的肩舆到了,邓修翼在宫门口跪迎。
只见皇帝踉跄下了肩舆,快步走向后殿西侧的「虚涵幽抱」寝殿,邓修翼只能躬身紧跟其后快趋。
不一会从里面传出皇帝的声音:「二皇子呢?太子呢?」
甘林不在,于是邓修翼上前回答:「甘公公已经着人安置在西面的元灵山房,那边奴婢早已经着人整理完毕,陛下安心。」
「邓修翼啊。」
「奴婢在。」
「你刚才可有听到虎啸?」
「回陛下,奴婢不曾听到,这里离开虎苑甚远。」
「那就好,那就好!」
不一会,里面就没有了声音,邓修翼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已是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