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日酉时,邓修翼以忘记提醒裴衡重要的事情为由出宫了。他先到了裴府,门上管事看到一个太监前来吓了一跳,赶忙向裴衡禀报。
裴衡听闻叹了一口气,道:「书房有请!」裴世宪听说是邓修翼来了,很是惊讶,便向父亲说,想一起去看看。裴衡同意了。
裴世宪进书房时,便看到一身直襟的邓修翼正坐在桌边端着茶杯喝茶。看到裴衡进来,邓修翼放下了茶杯,拱手道:「裴编修!」
裴衡也不作答,只拱手道:「此乃犬子裴世宪。」
邓修翼第一次看到了李威口中寄于厚望的裴世宪,便道:「裴公子。」
裴世宪也是第一次见到了邓修翼,拱手道:「邓公公!」邓修翼心中一痛。
裴衡和邓修翼坐下后,裴世宪随立在裴衡身边。
「裴编修,某今夜来是未白日未尽之事。不知编修当如何写此祭文?」
裴衡略略思考便将自己的写作思路一一告知。
邓修翼点了点头道,「陛下对于襄城伯敬重有加,望裴编修多言隆裕朝时襄城伯之功绩,以达期武勋报国之心。望公切切!」
邓修翼是没有想到裴世宪会来的。本来他做好了要对裴衡和盘托出的准备,然后赢得裴衡信任,请裴世宪出来相见。
现在裴世宪已经出来了,想来李威生前应该有所交代,所以邓修翼便不愿与裴衡多言。于是裴衡觉得邓修翼此来甚为莫名。两人无语,裴衡便端了茶。邓修翼告辞,裴世宪便自告奋勇送邓修翼出门。
出得厅堂,穿廊而行时,裴世宪突然道:「辅卿兄!」邓修翼热涌心头,哽咽道:「则序兄!某无能,实愧对国公爷!」突然他潸然泪下。
「辅卿兄,受苦了!」裴世宪对邓修翼深深作揖。邓修翼连忙推辞。「狗蛋传信来,在下初八日去过教坊司,实在无法将三位小姐救出。初九日,在下便入春闱。此事后面当如何办?」
「某今日去了教坊司,见到了二小姐和三小姐。某不识大小姐,故不知大小姐现在人在何处,到底如何。司礼监已暗中渐夺了教坊司权,张齐常去巡视,某只能徐徐图之。」
「太后可有法?」
「当今仍无法,好在三位小姐坚韧忍耐。某实心如刀割!」
「教坊司仍属礼部,若从礼部入手,行贿奉銮,此法可行乎?」
「略有改善。但三人仍不能脱困,朱庸似奉陛下命,严密监视。」
「能做一分便做一分,礼部这边在下去办。」裴世宪道。
邓修翼直接跪倒在地,给裴世宪行了一个大礼,吓得裴世宪赶紧扶起了他。
「另,襄城伯府事,也请则序兄代为看顾。襄城伯去的蹊跷,某有疑心。然襄城伯府对某仇视,无法相说。」
「如何蹊跷?」
「襄城伯府十四日上折云,老伯爷似染尸气,偶有微恙。二十三日便撒手人寰。某疑心有人暗中下手。」
「陆楣?」
「不像。如今陆楣与某称兄道弟,从未提及此事。某疑心另有所为。」
「那便只有他了。襄城伯府,我可能将辅卿兄所做和盘托出?」
「千万不要。多一人知,多一份危险。此险不独加于我,亦是加于知情人。国公爷诸事不瞒三小姐,独二月初一事,死死瞒住,就是怕三小姐知晓后有危险。不知险,情真,即便面向陆楣,也是磊落。」
「那辅卿兄可有世叔丶云璜丶云玦可有下落?」
「亦是不知。一则国公爷用兵,谁能预料?二则国公爷此事亦瞒我。」邓修翼说完,裴世宪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还当注意何人?」
「秦业,卫定方。」
「是敌是友?」
「非敌。」
「在下将消息传递至槐花胡同,辅卿兄若有消息亦可往来。」
「狗蛋甚为忠诚,望则序兄亦为看顾。」
「自然!」
「告辞!」
邓修翼一身青衣,踏着弦月而去。裴世宪站在廊下,久久未动。
……
二月二十五日,绍绪帝终于去了五日一次的常朝。首辅严泰启奏今年春闱一切顺利,约于二十八日即可公布取士名单。绍绪帝面有喜色。
都察院右都御史潘家年出列报告了黄河修堤和浚疏事宜,皇帝频频称赞。
良国公秦业出列报告了大同军防事宜,皇帝亦有嘉奖。
太仆寺卿王存出列报告了今年马政事宜,绍绪帝也有点头。
满朝一片祥和。
……
二十五日上午,裴世宪便去拜访了顾霁川。顾霁川对于这个名满天下的河东檀郎来访很是惊喜。两人相谈甚欢,顾霁川提出待放榜后,约三五好友同去郊游,裴世宪欣然应允。
然后下午等散衙后,裴世宪拿着裴老爷子的拜帖,求见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张觐光。张觐光,山西平阳人,当年科举时裴老爷子是其座师。他一见到裴世宪就非常高兴,直以贤侄相称。两人相叙甚欢。
然后裴世宪便转入正题,提出想要认识教坊司奉銮吕金贵。张觐光一脸为难道:「此人粗鄙,现因司礼监稽督之故,竟抱权阉大腿,实丢读书人的脸。」
「世叔不必出面,请世叔家仆另找中间人,经此中间人,再寻此人家仆。定不让世叔为难!」
「贤侄为何要认识此人?」
「为忠良后,行贿赂事!实无他法,请世叔相助!」
张觐光便猜到了裴世宪为谁而来,点点头道:「好。」
次日,张觐光管家便带来一个米面商人,与裴世宪相识。二十七日时,此商人介绍了吕金贵的仆人与裴世宪认识。经该仆人传话,吕金贵答应三月初四日与裴世宪相见于灯市口西首醉仙居。
……
二月二十八日春闱放榜,出乎意料裴世宪的意料,他竟未中!
王遥丶张梓诚丶高荐翔亦都未中,相交好友中唯一中的便是范谦。高荐翔恨恨称之为小人。
相谈之下才知道,此次中榜之人多持论忠君,批勋贵。
王遥等皆不忿朝廷对英国公府的处置,故文章中多有直言。
而裴世宪未中,在王丶张丶高等人看来乃是必然。故此三人对裴世宪更为敬重!
但是,裴世宪自己知道,在号房再三踱步后,他拿定的主意不是捧心直送,而是昧心而为!
他当时想到的是李威的委曲求全,想到的是祖父说的和光同尘。为官之道哪有大道直行,只有辗转腾挪!当时他想明白后,便以锦绣文章通篇称颂!他怎麽可能会不中?
如今时,裴世宪当怎麽做?把自己的文章公布出去?裴世宪一时心乱如麻!公布出去,则被好友唾弃!不公布出去,他也想知道一个为什麽!
王丶张丶高三人看裴世宪默默不语,以为他既对自己未中神伤,又对局势不明而担忧,便悻悻然告辞了。
裴世宪真的迷茫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办了!
惶惶然,他提笔给祖父写了一封信,并将三场考试后自己按记忆默下的文章誊抄一遍全都寄给了祖父。
……
三月三日,上巳节。顾霁川按约来寻裴世宪,裴世宪强打精神和几个世家子弟去韦公寺踏青。顾霁川已然知道裴世宪未中,安慰他道:「此科不中待三元。」
因为裴世宪之前已经是山西解元了,以他的文才满天下,当是会元和状元的人选。裴世宪只淡然一笑:「山外有山。」
韦公寺在京东南,出外城左安门不远便是。少年人骑马而行,不一会便到。韦公寺以西府海棠着称,昨夜雨疏风骤,少年们还以为见不到海棠了。却未想,风华灼灼,映日而艳,竟如冬之红梅。乍一看,皆大声喝彩起来。更有人摘下海棠,簪在发鬓,效仿古人。
而在裴世宪眼中看到的是另外一幅景象,不是灼灼风华,而是经风雨后柔弱中的坚强。他不由想起邓修翼说的李氏姐妹的坚韧忍耐。
人生死易活难,即便深陷污泥,还努力向生,怎不让他感叹?
他都无法想像曾经被父母捧在手心的金枝玉叶,如今是如何卑贱而活。想到此处,三姐妹的脸仿佛和眼前的海棠幻化一体。
裴世宪轻叹:
「浅绛轻匀二月天,枝上绵蛮,枝下蹁跹。胭脂凝露坠珠圆,才褪红笺,又展晴颜。
骤雨初收碎玉喧,湿了云鬟,瘦了阑干。谁说娇柔不耐寒?枝若琴弦,心若金钿。」
「好一个谁说娇柔不耐寒!则序兄,真乃高才!」顾霁川连声击掌!
周围年少听到声音便围了过来,问顾霁川得了什麽好诗,顾霁川便把裴世宪的《一剪梅》又吟诵了一遍,众人纷纷赞叹!
正在细细品味时,忽听一少年说:「若说海棠美,怎比美人娇。你们可曾听闻,教坊司前几日将上厅行首蘅娘的初夜权卖给了司礼监的张齐,得了八十两银子,说是上巳日行权。照我说,那才叫骤雨初收碎玉喧呢?」
几个少年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裴世宪只觉一阵厌恶,如此腌臢之事,竟被引为笑谈?便背手离开了。
午后,他们一行人便骑马返程,裴世宪隐隐和这些少年拉开了距离。他不知道的是,他返程时便张齐行权时,而那个上厅行首便是李云芮,字昭蘅。
……
张齐脱了贴里,散了头发,只穿中单坐在玫瑰椅上,左手手指在方桌上点叩着,右手拿着茶盏嘬着。李云芮被婆子推进房间时,见到张齐正是这幅景象,她不由害怕起来,想转身夺门而逃。
李云芮来教坊司已经近一个月,自第一日验身后,便被带到这个天香楼。她虽未经历木囚笼之苦,但是在这里的一个月里,也被日日规训着。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第一日张齐见她就动了心思,暗示吕金贵可以直接送到这里来。而这天香楼,便是教坊司的官妓之所。
两个粗壮的婆子自然是堵住了李云芮的去路。李云芮见状便向张齐跪了下来,求饶道:「大人,请高抬贵手!」
张齐轻轻一笑,「这个贱婢烈得很,杂家是知道的。绑了。」
婆子一听便上前按住了李云芮,将其双手反绑,按跪在地。张齐暗暗皱眉,真是不懂事。不过,他也就算了,来日方长。于是对婆子说,「给蘅娘卸妆梳洗一下,送到床上。」
李云芮一声便大声尖叫起来「不要!」
「还不堵嘴!」张齐重重一声。婆子得令后,立刻手脚麻利起来。不一会,李云芮便被用汗巾绑了嘴巴,卸了珠钗,两个婆子扭着她,扔到了床上。
云芮蜷缩在床的一边,背紧紧地靠着墙。张齐伸手扯着她的衣服拖了出来,她又用力躲起去,往来数次,终于把张齐的耐心都耗完了,伸手狠狠掌掴她的脸。云芮被打得头晕,一个失神,张齐便用身子压住了她。只见张齐扯开了她的衣服,用力咬了下去,云芮一阵剧痛,但嘴中发出的只有「呜呜」。
一番折腾,张齐仿佛泄力一般。
云芮心里一阵宽松,心想还好,毕竟是个太监。没想到,张齐从床头拿出一个物件,云芮睁大眼睛,然后一阵疼痛从身下传来,她昏了过去。
张齐非常畅快,在内室由两个小丫鬟服侍沐浴,更衣出来时,云芮依然昏死,床上血迹斑斑,身上青紫伤痕。
张齐推门而出,召来管事低声安排了一番。管事连连称是。张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