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仰春 第四七章 长辛店伏杀

一看李云苏来，李云玦就拉着李云璜走。李云苏关照两人，千万不要乱跑。李云玦扔下一句，「小丫头居然敢管哥哥们」便扬长而去，李云苏也是无奈。

再看向裴世衍的目光，李云苏行礼：「衍哥哥」。

「你怎和我如此生份？」裴世衍很是惊讶。

李云苏突然也惊觉，想起上一世和裴世衍之间，无话不说，嬉笑打闹。即便今年六月前，还一起上树掏鸟蛋，如今怎麽真的就生份了？

李云苏脸上有点讪讪，不知道如何解释。

裴世衍是个温润之人，不愿让人尴尬，便自顾自说，「是不是我脸色不好？最近确实烦恼。」

他依然是那个浊世公子，李云苏心里叹了口气，只是他真的年纪太小，太不懂人心的险恶，不懂那些大人的局真的会杀人。

「衍哥哥看上去，确实不好。想来是为韫姐姐事烦恼，哥哥可曾想得更深？」李云苏真心希望他快点长大成熟，否则她担心这一世裴世衍还是会被逼娶了长宁公主，从此成为皇家附庸。

「只能说世事无常。」裴世衍叹了口气。

「不是！曾令荣南苑身残可能确实是世事无常，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能跳入山涧救韫姐姐，绝对不是世事无常，分明就是一个局。」李云苏非常肯定地告诉裴世衍。

裴世衍睁大眼睛，露出惶恐，看着李云苏，「你如何知道？」

李云苏说，「我不知道谁在何处如何做的手脚，我只知道裴爷爷不能出山，裴叔父不能入阁，而你不能入仕，当是很多人更愿看到的。

三立书院逐年势大，无明法不让办学，有些人对裴爷爷无能为力。所以他们只能用阴私，让裴叔父不入阁。衍哥哥，你可知道你们裴家，当执北学牛耳？」

裴世衍从来没有听父亲讲过这些，他只听父亲讲过祖父的人品学问，他知道祖父在老家办了一个三立书院，他不知道三立书院影响很大。

父亲向来谦逊，更不会跟他说裴家当执北学牛耳这样狂妄的话。听李云苏讲完，裴世衍整个人都懵了。

「所以，衍哥哥，这个局是在山涧救人时，就做下的，不是现在。为当下曾令荣身残，世韫姐姐后生幸福苦恼，实是太小，也太晚了。」

李云苏抿了一下嘴，还是决定把下面话讲出来，「哥哥出身裴家，是书香名门。云苏出身英国公府，是勋贵世家第一府，你我本就不当有童年。「

「我自经历中秋宫中事后，便知道，如我们不能快快成长，一旦遇事便是家中负累。「

「只有我们快快成长，才能接父兄重任，微则避祸，中则泽家，广则救世。「

「衍哥哥是读书人，想来也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愿衍哥哥快快成长。」

说完，李云苏便行礼告退了。因为她知道，裴世衍需要好好消化自己的话。而自己有太多不能跟他说的事，牵涉自己的重生，牵涉英国公府目前遇到的威胁，所以再留则多说多错，不如一默。

裴世衍呆立在杨树下，一阵秋风起，黄叶飘落，真是「秋风暗度千山瘦，叶辞高树舞残秋」。

……

斋饭过后，一行人便辞别潭柘寺方丈返往盛京，出了潭柘寺门，孙氏的马车便过来汇合。

李云苏在马车里，招手叫来李云璜，「哥哥，路上小心，陆楣可能会在前面等我们。」

李云璜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陆楣的厉害，知道那根袖箭是会要他命的。

李云玦屁颠屁颠跑马过来，「你们说什麽悄悄话，不跟我说？」

「哼，你不是不要我管嘛。」李云苏一甩帘子，不理他。

李云玦尴尬地摸摸鼻子，捅了捅李云璜，「她跟你说什麽？」

「路上小心。」

「啊！」李云玦觉得这两人真是莫名其妙，便又骑马赶到老太太的车边去了。

……

行过东王佐，下一口便是长辛店，突然有人向打头的护卫发来一个暗器。暗器发完，此人都也不回地钻进了树林。

树林不甚茂密，有的护卫本待去追，却被马驫喊住。因为他看的分明，这个暗器根本没有杀伤力，应该是来传信的。

马驫接过暗器，是个铁球，球身甚薄，用力一按便可以捏变形。打开一看，果然里面有张字条：「陆长辛东三伏。」

炭笔所写，非常匆忙。故意省略了一些字，为的就是如果被其他人捡到，也是一头雾水，不会引发风波。

马驫到老太太车边低声进行了报告，老太太只点点头。

李云苏看着发生的一切，知道肯定有人设伏了。

只见马驫去每一辆都说了一下，到李云苏处，马驫还没说话，只听云苏问：「谁？」

「陆楣。」

「知道了，你护好云璜。」马驫抬眼看了李云苏一眼，点头，「是。」

英国公府的马车全都波澜不惊，恰是到了裴府的马车前，甚是一阵惊慌。

柳令纨让裴世衍赶快下马进马车。马车拥挤，于是柳令纨带着裴世韫托付给了杨老太太。

杨老太太也不多说什麽，只让世韫上了马车。

车子一路又向东进发。

裴世韫在马上不知道和杨老太太说什麽，非常局促。

杨老太太抬起眼皮看着她道：「世韫，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已经是一个大姑娘，当要嫁人妇了。」

裴世韫明白，老太太要指点她了，赶忙道：「是，请老太太指点。」

「指点谈不上，只说一句贴心话，事在人为。凡遇事，先想有何可为处。不当为事所挟，而丧气去志。人生在世，岂有束手就擒之理？当争则争。争而不得，乃是天命。」说完，老太太便不说话了。

正说着，一支冷箭便扎在了老太太的车厢上，裴世韫大呼，跪倒在地，老太太不动如山。

李云苏听车车外叮当的箭扎车厢声，兵器挡箭声，还有人有受伤惊呼声。

又听到马叫嘶鸣声，有人喊杀声，有人从树上掉落声。再听到又重马踏蹄自远而近声，一阵弓箭控弦声，和慌乱跑步声。一阵乱声过后，风带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听不清楚。

再一会，车子动了，先是慢慢，再是起速，李云苏撩开帘子，正对上陆楣的眼睛，而陆楣对面的马上垮着一个和父亲年纪差不多的人死死盯着陆楣。

马车速度越来越快，把他们都丢在了身后。

……

「永昌伯，你意欲何为？」陆楣看着英国公府的马车越来越远，恨恨对着卫定方问。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麽要杀李云璜，」卫定方依然在马上看着陆楣，而他的马仿佛一脚就能把陆楣踹死。

陆楣冷脸不答。

「如果你不过告诉我，我就会一直阻你，因为我知道你的袖箭杀过人。」陆楣自持的暗器，就这样被卫定方喊破，让陆楣恼怒不已。

说完，卫定方便调转马头，不再理睬陆楣，打马向东而去。永昌伯府的侍卫，则面对陆楣的锦衣卫一步步慢慢后退，直到出了弓箭的射程范围，才转身快跑。

陆楣为了伏杀李云璜，所有人都下马埋伏在路边或者树上，马匹放在很远的地方。所以，只能看着永昌伯府的人跑远了。陆楣摔掉了手里的弓，弓身断裂。

英国公府的马车驰进内院，女眷纷纷下车。马姨娘也回来了。

经历刺杀风波，受到震惊最大的不是英国公府的任何人，而是裴世衍。

听说有伏击时，母亲把姐姐裴世韫送去了杨老太太的马车上，裴世衍则被从马上叫回了马车。

裴世衍那一刻觉得非常丢脸。

因为和他同龄的李云玦在那一刻，却从身上取下了弓箭，开始进入战斗准备状态。而他还比李云玦大一个月，却被马车保护了起来。

等箭射到车楣和车厢时，母亲把他护在身下，他才惊觉李云苏话的意义。那句「如我们不能快快成长，一旦遇事便是家中负累。只有我们快快成长，才能接父兄重任，微则避祸，中则泽家，广则救世」，一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对比武勋世家的英国公府，自己太弱了，太无能了。

这种弱和无能并非指体力或者武力上的，而是见识丶心智丶和志气上的。

怪不得自六月来，他每每见到李云苏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谐，原来是云苏长大了，而自己却还在原地。云苏成长得太快了，让裴世衍觉得自己只有奋起直追才行。

晚上，裴世衍去了父亲的书房，和裴衡进行了一番长谈。

裴衡看着自己的次子，虽然问的问题很浅，但是却不再似昨日般天真，竟也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当夜还有一个人也在思考自己的命运，那就是裴世韫。

杨老太太的话，让她有所感触，杨老太太面临暗杀时候的不动如山，她除了叹服外，更多的是一种崇敬，如对山一般的崇敬。

一个女人，经历了长子早逝，夫君离世，次子脚跛，依然如此坚韧，有主见，能隐忍，敢反击。裴世韫相信，即便永昌伯不来，英国公府也不会有事。因为杨老太太就是定海神针。

而林婶婶，从一个书香门弟，嫁入英国公府后，除了不淡的书卷气，更多了几分遇大事不皱眉的英武气，应该也是杨老太太的教导。

于是裴世韫想着，如果命运就是这麽捉弄人，她一定要嫁入镇北侯府，她绝不能自怨自艾。如果命运眷顾，能让她不嫁入镇北侯府，她要活出个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