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仰春 第十四章 赏莲会之二

上一世的赏莲会，没有长宁公主，没有陆楣。这一世他们为什麽会来？

长宁公主的敌意掩饰的很好，但是李云苏真切地知道她有敌意。要知道上一世作为烟花场里的女子，最重要学习的就是知情识趣，对人的情绪变化，最为敏感。李云苏不知道她为什麽要对自己有敌意？

还有陆楣看自己的眼神，为什麽那麽深？他这一世并没有见过自己，刚才真有那麽失态吗？

李云苏心里非常烦躁，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了。李云苏深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忽而湖面上一阵风起，吹得微微凉。灵光一闪，李云苏想到了一个问题，陆楣不是陪着二皇子和长宁公主一起来的吗？他为什麽在女眷这里？他为什麽不跟着二皇子？

李云苏又偷眼望向陆楣，却看见陆楣的眼神不在长宁公主的身上，也不在亭子内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是湖对面。

他是个非常敏感的人，马上就发现了李云苏在看他，眼神如一柄绣春刀般斩了过来。李云苏连忙慌乱地低下头。

两次交锋，李云苏一败涂地。

李云苏很是害怕，但是她知道害怕是没有用的。上一世抄家时候，她也很害怕。被扒掉绫罗绸缎，只穿中衣反绑手臂跪在堂前时，她除了感到刺骨的冷，就只有害怕。然后呢？然后全家身死，自己被卖扬州。李云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看陆楣，仔细盘算。

长宁公主此刻心情也很烦。

听说身边小太监把英国公府赏莲会当趣事说的时候，她也没起什麽心思。直到听说裴家也赴宴时，她的脑中闪出六月十四日合欢树下的那个少年，一下子心情就急切了起来。本来想着自己偷偷出宫，赶来看看，却没想到怎麽就会被父皇知道。父皇一阵敲打定要二皇兄和陆楣同行时，她已经索然无味。果然到了英国公府，男女宾客分行。她就心情低落到了谷底。没想到来迎她的，就是她最刺眼的李云苏。所以，她才不要给她体面，就让她扎扎实实地磕头，才能扫一点心情的不快。

现在到了湖边，眼见着西岸一行男人沿湖而行。他们定然是到湖对面的阁子。掬水亭并不和那个阁子正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人影。这一行什麽都做不了，长宁公主的心情也很烦躁。

陆楣倒没有这两个小姑娘心情那麽糟糕。

陛下示意可以前来一探时，陆楣就把主意打到了长宁公主身上。他知道六月十四日长宁公主也在那个花市，公主身边的人本就是陛下的，消息早已经搁在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公案上，长宁对裴世衍有想法。

在陆楣看来，这个想法很好。

裴衡在翰林院编修的位置上太久了，陛下快要压不住了，最多还能压三年。

河东裴氏是世家，这样的世家盘根错节，如果没有一击必杀的方法，就算皇权也压不住的。便如江南的世家在当地就是土皇帝，投献农民无数，土地都聚敛到世家手中。严阁老只要不造反，陛下又能奈他何？偏偏文官是不会造反的，只会嗡嗡地进谏，让人烦不胜烦。严阁老当年支持陛下登基，所以陛下也就先忍了。而裴家不一样，裴家跟着的是袁次辅，同为北方大族。如果再压裴衡，恐怕陛下也会禁不住北方文官集团的上奏。要想驳回，又要借严阁老的力，这对陛下很不利。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裴世衍尚了公主，那裴衡就在翰林院编修的位置上坐到头了吧，而裴世衍本人尚了公主也无法再行科举。这便不是阴谋，而是明晃晃的阳谋，谁也不能说什麽。

也正是长宁公主有想法，她要来这个赏莲会，陆楣才有托名护送一起来。

虽然只走了这小小的范围，陆楣大致已经知道了英国公府内亭台楼阁的布局。可是，陆楣没有看到那个姨娘！也没有见到李云璜和李云玦，

世家姨娘不待客是常礼，本也没什麽。但是英国公府人丁单薄，这次宴请的人不少，姨娘一点忙都不帮，没有道理。

这个世界没有道理的事情，里面就有问题。陆楣深信，这个人有问题。

同时，这个李云苏也有问题。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一个八丶九岁的小姑娘，见到他的眼神不是崇拜丶不是意外而是惊惧。对，就是惊惧，就像他查案时候，破门进那些官员家时，读到的眼神一般。这没有道理。莫非英国公有跟自己的女儿提到过自己？倘若如此，为什麽李云芮的眼神里面没有这种惊恐？这个世界没有道理的事情，里面就有问题。这个李云苏也有问题。

现在对他来讲，就是需要一个机会去见李家两个小子。毕竟他一路陪同长宁公主进的内院，还没有去男客那边。剩下的事，都可以慢慢查。所以，他需要瞧上一眼，毕竟陛下要求不要打草惊蛇，他可以等。他相信，长宁公主会给他机会的。

果然，长宁公主坐不住了。

「陆大人，我要去见二皇兄。」长宁公主的指令乾脆明了，没有理由，天家公主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为什麽。

陆楣心下一笑，面无表情，抱拳应下。

李云苏上前一步，「我替公主引路」。李云苏正想找理由去见父亲，长宁公主要去男客那边正给了她机会。

长宁公主刚想拒绝，听李云苏接着说，「毕竟我尚年幼，比之姐姐更合适。」确实，那里都是男子，李云芮快要及笄正当避免。

长宁公主心想，那也不需要你亲自去，安排个婆子引路就可以了。没想到，陆楣却应道，「有劳三小姐。」

陆楣本就对李云苏生着怀疑，这麽好的父女相见戏码，他不信他不能看出点什麽来。

长宁来前，皇帝就关照一切要听陆楣安排。她知道陆楣是父皇的心腹，所以虽然心里不爽，却不好当面打陆楣的脸。于是冷冷嗯了一声。

这一行走向拥翠轩，路过揽月水榭时，杨老太太低声问了身边嬷嬷。嬷嬷压低声音答是长宁公主要去找二皇子。杨老太太和林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来到拥翠轩，轩内人没有李云苏想像的多。扫过一圈才发现，二皇子和勋贵家的小公子们也大抵不在，李云玦恐怕是陪着他们去射箭场了。轩内只一些老大人，还有裴世衍。

陆楣环视了一下，没有看到李云璜和李云玦，皱了一下眉。

长宁公主看到裴世衍的时候，很开心。裴世衍看到李云苏的时候，也很开心。让长宁公主生气的是，裴世衍只看到了李云苏。让裴世衍疑惑的是，李云苏根本没看自己，只是望着自己的父亲。

众人看到长宁公主前来，都纷纷起身，向公主行礼。公主看着裴世衍，随口说道，「各位老大人都免礼！请坐！」说着就走到上首的座位，坐了下来。众人纷纷坐下，轩内仅李云苏和裴世衍并排站着，让长宁公主很是刺目，脸色并不好。

陆楣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只在轩外站着。

「英国公，我皇兄呢？」

「二皇子去了射箭场。一众小子想去那里试试身手，犬子云玦陪着去的。」李武抱拳回答。

陆楣又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很轻微。

「那这位公子是谁？」长宁公主指向裴世衍。

裴衡站起来，向公主拱手道，「是犬子！」长宁公主点点头，称了一声「裴公子。」

裴世衍连忙上前几步，正对长宁公主的视线，又行了一个礼。

长宁公主把两人拉开了，心里好一阵痛快。

他们正说着，李云苏给砚生递了一个眼神。砚生挨到了李威身边咬了一下耳朵。

李威看了一眼李云苏，向长宁公主示意告退，便退出了拥翠轩，李云苏急急也赶了过来，和陆楣擦身。

「何事？」李威和气地问李云苏。

李云苏拽着父亲的衣袖直直往外走，要离开陆楣的气场范围。

李威走不快，倒和李云苏小短腿步伐一致，父女两人一直走到了很远处。陆楣回身看了一眼这对父女，可惜听不到他们说什麽了。陆楣不动如山，继续在轩外站着。

李云苏面对陆楣的背，一直盯着他，示意父亲俯身，在李威耳边轻声说，「父亲，这个陆楣你要小心。」

「你怎麽知道他是陆楣？」

李云苏想到自己是重活一世，这世和陆楣从无交集，刚才长宁公主也没说过陆楣的名字，自己竟然说漏了嘴。只能扯谎道，「刚才长宁公主说他是陆指挥使，我想他穿着飞鱼服，应该是锦衣卫，那他就是陆楣。」

李威将信将疑，眼神不断在李云苏脸上来去扫视。

「父亲，他不是好人！你要小心！」李云苏有点着急。

「你怎麽知道他不是好人？」李威继续探问。

李云苏不能告诉父亲上一世的事情，只能搜肠刮肚想着今天看到的，「他到任何地方，都会把人都扫一遍，这个眼神就不是好人。」

「公主为什麽要到这里来？」李威问。

「公主说她要找二皇子，所以就来了。」

「不是陆楣明着说或者暗示她来的？」

「不是，我们从槐荫堂到了掬水亭，陆楣就没有说过话。」

「他没用眼神暗示？」

「公主进了亭子就坐在前处，一直背对着陆楣，突然就说要过来。」

「为父知道了，你回掬水亭吧，路上小心。」李威镇定地看着李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