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個時候,回她一句不行,把人一推,叫她擔驚受怕的一個人在耳房好好反省,起到的震懾效果最佳。可轉念一想,兔子急了還咬人,她什麼都不顧的模樣,他已經見識過了,如果現在把她逼的太急了,當真沒法收場就不好了。
“……”他一時拿不準主意。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變的優柔寡斷了,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可不像他以前的做派。于是這般一想,不禁更加心煩了,十分沒有底氣的道︰“……好吧。”
答應的如此艱澀,這倒是出乎雨樓的意料。她靠在他懷里,重重的點頭︰“最後一晚,我一定能侍候好您。”
夏宣答應的猶猶豫豫,心里亦十分糾結。因為他對自己很了解,一旦兩人黏到床上,她再認個錯,掉幾滴眼淚,憑他對她的定力,基本上就沒法再提懲罰這茬了。如果那樣的話,保不齊卓雨樓下次還敢跟他叫板,然後再玩哭哭啼啼求他原諒這招,一旦叫她吃準他的脾氣,以後就治不住她了。
從她得到要把她和妹妹一起送入教坊司的噩耗,到入寢前一共還不到兩個時辰,時間上太短,她能進行什麼深刻的反省,能得到什麼教訓?!怎麼著也得叫她心驚膽戰的流淚到天亮才行。
夏宣越發後悔答應她的請求了。于是待入寢時,看著千嬌百媚的卓雨樓,一番天人交戰後,夏宣決定為了長遠考慮,放棄短暫的享樂,準備叫她回去怕上一夜。
等卓雨樓放了煙羅帳,婀娜的坐到床上正要寬衣解帶的時候,他則按住她的手,難得一片正經做派的道︰“還是不用了,你回去罷,趁這時間收拾收拾行囊,你好歹跟過我一場,你想帶走什麼隨你便。”
雨樓料到夏宣會反悔,早有準備,不管不顧的往他懷里一撲,摟住他不放︰“我不走……您都答應讓我留下來了。”夏宣被她抱的渾身燥熱,他怕欲火焚身把理智焚燒殆盡,便扳住她的雙肩推她起來︰“少來這套,你打的什麼主意,我知道,美人計加上苦肉計,掉幾滴淚,再說一番服軟的話,叫我饒過你,是不是?”
情況不妙,敵人已經掌握了自己的計劃。雨樓看著他的眼楮,道︰“既然您已經想到了,那叫我留下又有何妨?我怎麼哭,怎麼說軟話,您不信就是了。”
說的簡單,他怕自己明知道對方是美人計,還是被算計的一塌糊涂。
夏宣故作鎮定的冷笑道︰“……行,我給你機會,你要苦澀求饒的話,抓緊來吧。”說罷,抱著肩膀,擺出一副做好看她表演的準備︰“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她死了,你也不想活了,前幾天你表現早就說明問題了。所以我讓你們同到教坊司去,讓你們團聚,不用太感謝我。”
“……團聚在一起……也不是家……”她低著頭,聲音低沉的道︰“……她和我沒有血緣關系……嚴格來說,我們不是親人……”
輪到夏宣吃驚了︰“啊?”尷尬的笑了笑,皺眉問她︰“有意思,你們當中誰是撿來的?”
雨樓將頭垂的更低了。誰是撿來的,一目了然。
“你?”脫口而出這個字後,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殘忍。
她微微頷首︰“……我雖然不是卓家的孩子,但是我爹娘對我同大哥、妹妹一樣好。直到我那天回到家里責怪大哥將我送給你……我才知道**……其實這個世界上我沒有親人……我爹充軍了,他或許會死在充軍地,再不得見,至于我大哥……我不恨他,可我也不想再見他……所以我就剩雨堰這個妹妹了,哪怕親生父母遺棄了我……但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叫我牽掛,也牽掛著我……”
她有這樣的身世,是夏宣沒想到的,他再沒和她一較高下的心思了,默默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雨堰很乖,很懂事,她幾乎是我一手帶大的……而且她並沒做錯什麼,犯錯的是我父親,是我大哥,還有我,在這些不幸中,她已經因為父親犯的錯成為了官奴,給人為奴為婢,如果再因為我這個做姐姐的觸怒了您,從而進入教坊司做伎女……我……”雨樓說著說著,眼淚也不全是作假了︰“我寧願當初在襁褓中就被凍死,省得受了卓家恩惠,享了十幾年的福分,再把人家的親生女兒帶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她雖然帶著哭腔,但因室內安靜,每個字都清晰的傳進了他耳中,直擊他肺腑,叫他的心緒跟著她一路低落。他發現自己除了安靜的看著她之外,幾乎說不出什麼來。
雨樓吸了吸鼻水,笑了笑,可眼淚卻撲簌而落︰“我娘去世的時候,要我好好照顧雨堰,我答應了卻沒法做到。前一陣我以為她死了,自責、內疚,覺得自己沒用極了,救不出父親,留不住大哥,連妹妹也沒守住……我這樣的孤兒,只剩雨堰這麼一個牽掛的人,老天爺也要奪走……這個國公府里人人都視我做奴婢,只有雨堰還能把我當做一個人,一個好姐姐,可她……”
夏宣終于找到能插話的機會了,手邊一時沒帕子,干脆用衣袖給她抹眼淚︰“誰把你都當做奴婢了,我不是說過嗎?以後你就是這里的半個主子!再說她不是沒死嗎?你才看過信,難道忘了?”
雨樓道︰“……如果要去教坊司,我寧願她死了,免得遭罪。”
于是夏宣想都沒想就回道︰“嚇唬你的,你也當真!”說完了,恨不得自己把舌頭咬下來,這次給她教訓時間,通共不超過兩個時辰,而他卻被她氣了差不多有半個月。
雨樓胡亂抹著眼淚︰“那你不攆我走了?”
反正事已至此,強硬不起來了,只好走另一條路了︰“要不是你那天沒規矩,我也不想這樣對你。你想想,若是一開始就對你不好,我何苦在咱們吵架的前一天替你打听你妹妹的下落。你身世的確可憐,但記住,往後你不光有妹妹,還有我這個主人,她不能在你身邊一輩子,我卻能!”
“……”雨樓愕然,隨即心徹底跌進了低谷中,真的想哭了,什麼叫做在她身邊待一輩子?
夏宣當她驚喜呆了,于是摟過她道︰“你為了報養父母的恩情,能對卓雨堰這般掛心,可見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你跟我沒規矩的事,我不計較了,但也僅原諒你這一次。”
雨樓默默的點頭。
夏宣抱著她倒在床上,令他奇怪的是,他沒心思做別的,就想這麼簡單的抱著她。她原來不是卓家的女兒,難怪和她妹妹長的不像,襁褓中被拋棄的確夠慘。但轉念一想,慘什麼啊,前十五年被卓家養在室內做千金小姐,轉眼卓家敗了,又到自己身邊依舊好吃好喝的養著,這命多好。
狼心頓起,爪子開始摸摸索索,剛探到她衣裳里,發現她正淒淒哀哀的看自己,登時又沒了心思。這時听雨樓在懷里道︰“……我沒法和妹妹在一起一輩子,倒是跟您能……所以你別欺負我……行嗎?”
饒是夏宣臉皮厚,也听得懂這句話什麼意思。拿她一個弱女子的短處叫她服軟,的確過分了些。幸虧把卓雨樓摟在懷里,否則肯定看到他一臉窘態。
“我……”夏宣發現沒有辯解的余地了,只好道︰“以後不會了……”尋思了一會,覺得自己這麼說簡直是承認了罪行,準備挽救下自己的形象︰“我怎麼就欺……”可發現懷里的卓雨樓已經睡著了,怔了怔,對著她的睡臉低聲道︰“……沒有親人,你有我呢,我以後一定好好對你。”
呆了一會,眨了眨眼楮,她的確哭哭啼啼的了,他也的確原諒她了,這算是又著了她的道嗎?
四少爺喜得貴子,自然要大操大辦,除了府中給他操辦的排場外,又自掏腰包置辦了酒席,請了戲班子唱堂會。而凡是認識的人,差不多都請到了。來的人當中,有買老國公爺面子的,有巴結他本人的,也有想結交的夏宣的,總之客滿盈門,極是熱鬧。
第二天夏宣起了個大早去會客,他出門那會,時辰尚早,日頭還沒升上來,空氣中尚有清晨的涼爽,加之他走的匆忙,竟把扇子落在了屋里頭。雨樓發現後,拿起扇子親自給他送去了。
正席沒開始前,夏家的男親眷們在水榭旁搭的看台處,听戲吃酒。雨樓遠遠便听到依依呀呀的戲文,悠長綿軟的唱調,仿佛把這份悠閑的時光拉的更加綿長。
她到了戲樓下,在門口拉住了個端茶的小丫鬟,將夏宣的折扇交給她︰“是國公爺的,你去交給他。”那小丫鬟歡喜的接了折扇,美滋滋的往樓上去了。
她則追隨著她的背影,不放心的看了幾眼,才轉了身,正要離開,忽然看到迎面走來兩個男子,巧的是,這兩人她都認得,一個人是前段日子來過的夏宣表兄季清遠,另一位則是在南京和卓家有點交情的杜瓊杜大人。
她哥哥卓成安當時在官場上活動,一開始就是通過的杜瓊。
杜瓊和季清遠一路笑談著走近。最先察覺有人盯著他們看的是季清遠,但很快他就發現那個夏宣小妾的眼楮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放在了大表哥杜瓊身上,他便踫了下表兄,低聲道︰“你認識她?”
戲樓這邊漂亮的歌姬戲子來回走動,杜瓊並未留意一路上踫到的女子,經季清遠這麼一說,才循聲望去,見一個如畫中仙子般的年輕女子正注視著自己。那樣漂亮的女人,見過一次便忘不掉,他很快就記得此人是誰了︰“你是……卓家的……大女兒?”
雨樓沒想到杜瓊還認得自己,趕緊上去福了一禮︰“奴婢請杜大人安”順便把一旁的季清遠也捎上了︰“請季大人安。”
季清遠立即道︰“姑娘不必多禮。”
杜瓊听她如此自稱,無奈的長嘆一聲,有幾分愧疚的問道︰“你現在過的怎麼樣?”雨樓知道時間不多,開門見山的道︰“奴婢在這里生活的很好,奴婢想冒昧的打听一下,我大哥可有消息了?”他當時跑了,也不知被人抓到沒有。
杜瓊道︰“還沒有消息。”
雨樓暗喜,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最後朝兩位大人拜禮,避讓到一邊,給兩人讓路前行了。
等走過卓雨樓身邊,杜瓊無比自責的嘆道︰“都怪我,都怪我啊……”
季清遠雖和大表兄年紀相差很大,但都是官宦子弟出身,讀書科舉做官,經歷相似,見面能聊得來,他好奇的問︰“何出此言?”
“剛才那個女子,叫卓雨樓,若不是我多事,她現在縱然家道中落,可也不至于淪落至此,成為某人的玩物!我和他父親有點小交情,本來是想幫幫他們的……沒想到……唉……”杜瓊雖然沒證據直接證明卓雨樓成為官奴和夏宣有關系,但他堅信他懷疑離**也差不了多遠。
季清遠笑道︰“願聞其詳,讓我看看是不是你想的太多,自擾之了。”
杜瓊便將當時如何給夏宣寫信,讓來他來南京買宅院,又如何見到卓雨樓出言相戲,最後卓家兄妹成為官奴的事說了。說罷,他搖頭道︰“你說,難道不是我的錯嗎?”
季清遠笑道︰“或許是你想的太多了,國公爺現在收了卓雨樓,可不能就說他在其中做了手腳。你也說了,卓雨樓是包榮獻給他的,他有喜歡的東西,自然有人揣測他的心思,雙手奉上,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麼。”
說一千道一萬,杜瓊頂多是看不慣夏宣的作為,並不能怎麼樣,唯有長長嘆息。季清遠微笑道︰“我們快些回去吧,別人其他人等急了。”就在此時,他听到杜瓊無奈的道︰“是啊,受那次米糧案牽連的商戶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卓家是,還有個薛家也是,據說事發後,卓家大兒子還想把她妹妹嫁給薛家套銀子,那薛家早幾年跟他家提過親,可誰想薛家緊接著也完了,唉”
季清遠心里一震,因為薛這個姓氏,曾出現父親和友人的書信當中,作為那位友人女兒的婆家征求父親的意見。不,準確來說,是作為養父向那個女兒真正的父親征詢意見。
卓……她姓卓……還有姓薛的……
季清遠猛地的一怔,杜瓊看出他的不對勁︰“怎麼了?”
季清遠勾起嘴角,淡淡的笑著說道︰“我下個月要調任吏部,現在正是沒什麼事的時候,等你這次回南京,我想跟你去那轉轉。”
有些事,必須他自己親自核對,如果卓雨樓真是他要找的人,相信在南京會找到更多的線索來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