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麟走的那日並沒來看她,甚至連孩子都沒看一眼,就悄無聲息的帶著僕從走了。等暇玉起身,居然被告知他走了有一個時辰了。她呆坐了一會,才賭氣的心說道,走了更好,眼前清靜。
但當天下午,她看到毓澤的虎頭鞋,又想起他當初得知自己有孕時的笑顏,生生糾結了一會,喚進丫鬟,叫她拿帕子把虎頭鞋包好一隻,派人騎馬去追穆錦麟,把這小鞋子給他。縱然恨她,但孩子總不能一起受拖累。而且她相信,他心裡這會該惦記著兒子。
相安無事的過了幾天,第三天清晨,暇玉不知為何天一亮就沒了睡意,就披了衣裳起來。用了早飯,她聽到丫鬟在外面歡快的打趣說笑,自己推門出去,見天空中竟然又飄起了雪花,她心道奇怪,往年這個時候早沒了雪,今天不僅雪下的厚,走的也晚。
氣候漸暖,雪花落在地上,根本存不下,只在沒人觸摸的樹枝、屋角堆了些許白色。旁的地方,倒像是下了一場雨,或被洗刷的乾淨,或者因雪水而變得泥濘。她撐了把油紙傘,站在院中看滿園的荒涼景色。
她怎麼不記得,以前偌大的庭院這般單調。
「夫人,這雪下的大,咱們回去吧。”
「心裡像燒這一把火,靜不下來,擱這呼吸下新鮮氣兒,還能舒服點。」她道。
她方說完,就看到闌信領著一個穿著短打的下人,疾步走了進來,那人身上都被雪水打濕了,卻渾然不覺,走到她面前,撲通一下子跪到了暇玉面前,表□言又止,十分痛苦。
暇玉有不好的預感:「怎麼回來的這麼快,追上老爺了嗎?”
「夫人......不好了,老爺在驛館遇到了仇家報復,已經去了。」那人哭道:「我在路上正遇到來咱們府邸報信的人,便先他一步趕回來報信了......」
她腦袋嗡一下,整個人活似被定在了原地,大腦和嘴巴好像都不聽自己使喚了:「你,你說清楚,死了?誰死了?”
那人擦了把眼淚:「是老爺。據說連一同住宿的,其餘的赴任官員都受了連累,尋完仇,又將驛館一把火給燒了。”
她將油紙傘扔到地上,怔怔的向院門走:「去叫報信的信使進來......我親自問......」
她要親自確定死訊,她不信穆錦麟就這麼死了。
就這麼死了......
最後一面是她把他趕走的......
錦麟......
暇玉雙膝一軟,只聽到耳邊暖雪驚呼了一聲:「夫人——」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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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還寒時候,潮濕陰冷的風通過靈堂,叫堂內守靈的下人們皆打了一個激靈,等驚魂過後,齊齊去看蒲團上跪著的夫人,見她目光沉靜,沒有任何變化。雖然夫人 以前也不是大喜大怒,性格爽朗的人,但自從知道老爺去了,她有時木頭人似的,幾個時辰一句話不說,有時又自言自語,哭哭笑笑。
今天是停靈的最後一日,明天就要舉哀出殯了。這時暖雪靠過來,低聲哽咽道:「夫人,您回去休息吧,明天就出殯了。”
暇玉的眼眸才動了一下,環視了下四周,吩咐:「都先回去歇著吧,等天亮了,再過來。”
下人們得了命令,都默不作聲的走了。而她仍舊一動不動,暖雪歎了一聲,退到一旁,陪她跪著。
這時身後有腳步聲來,暖雪驚詫回眸,見是東府的三少爺靜宸,立即起身去取香來,雙手遞上。靜宸敬了香,去看嫂嫂,見她整個人蒼白的如這周身的縞素,不禁心疼的勸道:「嫂嫂,你一直守在這,是時候稍作休息了,你若再病倒了,毓澤誰來照顧?”
「我沒事。」她眼神游離的說道:「這幾日多虧三少爺您了,替我們張羅這一切,我這個婦道人家出入不便,虧得你幫忙。”
靜宸心裡不是滋味,道:「舊日雖有恩怨,但終究是一家人。”
夜涼風起,靜宸看了眼門外在黑暗中搖擺的樹影,對暖雪道:「去將門關上。”
暇玉瞭起眼簾看他,有幾分抵抗的說道:「開著!不許關!”
靜宸知她誤會了,便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怕你受涼,如果你這麼忌憚我,我不來便是了。」話雖這麼說,人卻沒動。半晌又道:「你日日守在這裡,怎麼能行呢?還是去休息吧。”
「放心,我不會死的。若是死了,又和他見面了。”
靜宸一怔,還以為她一直憎恨錦麟,這回人死了,她的怨氣都發洩了出來,便默不作聲的在一旁蒲團跪下,享受這難得的靜謐。得知穆錦麟的死訊,所有人都有一種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此前知道他失勢被驅逐出京,父親就曾說過,就怕穆錦麟連提調官都做不成,沒到地方就沒人尋了仇。不想一語成讖,真的言中了。
因幾個人的屍骨被疊壘在一起,澆了熱油點燃,燒成了一堆屍骨難辨的焦土,最後連哪個是穆錦麟的骨殖都沒法確定。他代表穆家趕去後,最後商議,就地入土為安,在那邊辦場喪事,將幾個人的屍骨一併埋了。
而現在靈堂裡的棺槨裡,並無屍骨,只有他生前穿的衣裳。
靜宸想不通,看暇玉的表現和態度,她似乎是恨他的,但又為什麼要在靈前茶飯不進的守著,連去床上休息一下都不肯。
「我聽過一個說法,如果在入殮前,叫親子喝了洗屍的水,就能讓死者不入地獄,免受煉獄之苦。」她艱澀的開口,恍然道:「可他卻連具屍骨都沒有。就算想救他 都救不成,穆錦麟這傢伙,一定保准去十八層地獄了!」說完,竟呵呵一笑:「不過他早就有心理準備吧,不用我操心。他就是那種做得出,受的起的渾蛋!”
靜宸吃驚的看向她,在他印象中,吳暇玉是嬌嬌弱弱的一個人,說話都是柔聲細語,怎麼忽然在靈前罵起了亡夫?
她看著跳躍的燭光,癡癡的笑道:「不,不,不對啊,他既然做的出,受的起,怎麼我說他兩句就賭氣走了。他那麼對我,還不許我說兩句還口了?我以前說他什麼都不聽,偏偏叫他快點離家,他聽進去了......這個神經病!到他死,我也不知道他腦袋裡想什麼。”
靜宸不無擔心的說:「嫂嫂,你還好吧。”
她喃喃的道:「之前還說我死了,叫他別死,省的奈何橋上見到他。可誰知道他反倒走在了前面......」說到這裡,忽然不再說了,半晌才咯咯俯身笑道:「如果我過幾十年再死,等奈何橋上相見,我都是老太婆了,他還怎麼能看得上我?”
「嫂嫂!」靜宸大聲打斷她:「別再說了,為了小侄子,你也別再這般折磨自己了。”
她如夢方醒,掛著淚光看他:「三少爺,你還沒走嗎?”
靜宸心裡一痛,道:「他肯定也不希望你這樣......」
「不希望?你怎麼知道?我一年多以來和他朝夕相處,尚且不了解他,你這個每次都挨打的仇家,又怎麼瞭解他?」暇玉眼底湧起怒色,追問:「他的父母死了,他也不再了,再來呢?是不是就是巴望我和毓澤也死了才好?!”
靜宸有口難辯,可她這麼想自己,也在情理之中,畢竟過往的一切都指向他們的過錯。
暇玉說完這些,頹然垂著頭,悶聲道:「......我失態了......」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我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隨便撒氣的人......都是跟他學的......」
靜宸忐忑的伸出手,想去輕撫她瘦弱的脊背,但終究邁不過心裡叔嫂有別的那道坎,手臂最後慢慢落下,只呆看著她落淚。
暇玉抽抽噎噎的罵道:「王八蛋,說死就死,留下我們孤兒寡母!明明知道自己作惡多端,仇家滿天下,去赴任只帶了一個僕人,純粹自己找死!不是武舉出身麼, 怎麼功夫那麼差,居然輕易就被人殺了!這混帳到底是怎麼當上錦衣衛同知的?」拿帕子捏掉鼻水,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那棺槨,想到裡面沒有屍體,連最後一面 都沒見著,憋回去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忙用衣袖拭去:「你不是挺精明的麼?害人不是你最拿手的嗎?怎麼最後反倒輕易的被人給害了?!什麼錦衣衛同知,就這德 行還想做指揮使呢!”
靜宸待她說完啜泣的空隙,道:「......嫂嫂,其實我現在過來,就是想,這個沒人的時間,與你說一件事。」說罷,怕她想歪,忙解釋道:「不是你想像中 的那樣,我,我是告訴你......」可他猛地的發現暇玉只顧在哭,根本沒聽他講話,不禁黯然,剛才也是,她一直沉浸在對穆錦麟的哀傷中,自說自話,根本 就不曾留意身邊的狀況。
他一直是個局外人,哪怕穆錦麟死了。
「嫂嫂!」這一次,他伸出手,碰了下她的肩膀,她驚覺,睜大眼睛看他,那眼神中都是提防。他歉疚的縮回手,道:「對不住,我喚你,可你沒反應。”
暇玉漠然問道:「三少爺深夜前來,卻一直支支吾吾,語焉不詳,究竟想說什麼?”
靜宸見暇玉徹底把他當敵人了,心如刀絞,可又能怪誰,他靜了靜說道:「明日,你別去送葬了。”
她眼睛因為哭泣,如被洗滌了一番,分外清明:「我為什麼要那麼做?我剛才雖然說恨錦麟,可那是我和他的事,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他急了:「我是為了你好,我叫你這麼做,肯定有我的原因!”
她猛地的挺直了身子,看著他喊道:「什麼原因?能和我說說嗎?和你當初告密害死錦麟父母的原因一樣嗎?如果他不是孤苦無依,也不會變得這麼極端,我感謝你 這幾日來的照顧,本不想多說其他的話,你卻偏撞上來!錦麟在他父母死前就是這樣無可救藥嗎?肯定不是吧!我倒看他的孩童心態這麼多年來一直沒變,都是你! 都是你害的!你怎麼還有臉過來敬香?!”
靜宸被她歇斯底里的模樣,唬的呆怔,大氣也不敢喘。
暇玉喊完了,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可悲,一闔眼,流下兩行清淚,自嘲的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如果不怨恨你,就要恨起我自己......對不起......明明是我把他趕走的,如果再晚兩天,或許就和殺他的人,錯過去了。”
靜宸亦難過:「不,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是好人,我們那邊都不是......所以你千萬要提防著,啊?”
「我知道,縱然你不說!」暇玉回頭看向門外,道:「時候不早了,三少爺請回吧。”
靜宸只得起身,臨走前,道:「嫂嫂,我不會害你,你就信我一次,明天別去出殯了,為了毓澤,在家看好他,比什麼都重要。”
暇玉不想見他,直嗯了一聲,就轉回了身子,繼續呆看那靈位。等確定三少爺走了,暇玉才對暖雪道:「吩咐你做一件事,我信著你了,千萬要做好。”
暖雪不知是何事,但心知非同小可:「是,奴婢一定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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暇玉在送葬歸來的路上病了一場,耽誤了時日。等病怏怏的回府,方一進院子,就有屋裡頭的丫鬟哭著跑過來,跪到她面前:「夫人——不好了——小少爺被東府那邊來人給抱走了!”
「你們是怎麼做事的?我不是早叮囑過了嗎?叫你們看護好的!你們這群廢物!廢物!」一路勞累,她聲音嘶啞低沉,說的急了,連連咳嗽。身邊的丫鬟忙扶著她道:「夫人,咱們先進屋,喝口水,再慢慢說!”
暇玉虛弱的進了屋,果見照看孩子的賀媽媽迎了上來,道:「夫人,我們攔不住啊,今天早上,侯爵夫人過來,說你不在,將孩子抱到那邊好好照顧,等你回來,再抱回來給你。”
「果然這麼做了!」暇玉恨道:「果然走了這一步棋,錦麟剛死,就敢這般明目張膽的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想到錦麟少年時的遭遇和眼下差不多,便強作精神,心說道可不能任人宰割,否則一步被人拿捏住了,以後翻身就難了。
暇玉坐在床沿上,讓丫鬟給自己順氣,等攢足了精神才道:「一會若是東府那邊的人來了,直接請到這屋來,我是沒什麼力氣再下床了。」說罷,有氣無力的躺臥好,喝了幾口茶來潤喉後,腦袋裡盤算著如何進行下一步。
東府那邊的人行動可夠快的,連悲傷的時間都不給她。
屍骨未寒,就琢磨上毓澤了。
她心焦的等著,她相信,抱走的孩子目的是為了脅迫她,假若她離開西府,去那邊哭著懇求要回孩子,那麼就落了下成,任他們搓圓捏扁了。在靈堂跪的那些時日,極大的損耗了她的身體,所以在送葬路上那場病,並非是假的。不過好在並不嚴重,歇了幾日,就緩和了不少。
如果她也出現個三長兩短,毓澤尚在繈褓中,便名正言順的交給東府養育,夭折指日可待。
怎麼著,她也得撐到毓澤能夠獨掌一府,像他父親那樣。
當年錦麟是多大來著?十四還是十五?
錦麟......
她均勻的吸氣呼氣,不叫悲傷的情緒蔓延。心說道,不能再想他,否則的話,把自己折磨死了,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她本就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以後凡事都要依靠自己,還得給毓澤做個好母親的榜樣,而這些都是以身體康健為資本的。
所以,就當穆錦麟還沒死,只是去龍虎山了而已,早晚還要回來......
誰知這麼一想,登時眼睛上就蒙了一層水霧,她馬上伸手去揉眼睛。幸好這時外面有人來報,說侯爵夫人來了。
暇玉便讓丫鬟將身下的引枕提了提,讓她靠的更加舒服。
錢氏進來,見侄媳婦極是憔悴,心中越加肯定自己的勝算。那個閻羅王似的侄子死了,只留下一個帶著還未到周歲的兒子的病怏怏的妻子,真真沒半點可擔憂的了。不過凡事需做到萬無一失,她便先將孩子抱走,再來跟她商量,叫她連還擊的可能都沒有。
「伯母坐......」暇玉嗓子嘶啞:「你也知道,我在路上病了歇了幾日,才回來。毓澤多虧伯母您照顧了,此後就不勞了,將他抱回來吧。”
錢氏坐到床沿,握著暇玉的手,歎道:「我可憐的孩子,瞧瞧你現在這樣,看著真叫人心疼,你這般好年華,怎麼就捨得這麼糟踐自己?錦麟雖去了,可你自己也得活呀。伯母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別怪伯母說的直接......」
暇玉虛弱的說:「伯母但講無妨,我這樣,還有什麼不能直說的呢?”
「暇玉啊,你小小年紀獨自撫養孩子,實在太難了。一把好年華都虛度了,我們穆家不是那般惡毒的人,若是你想改嫁......」
不等她說完,暇玉便抽出手,冷然道:「伯母這番話是不是說的急了點,錦麟剛入土,你就攛掇我改嫁?”
錢氏哎呀一聲,道:「瞧我,一時急,居然說錯了。是假如你日後過不下去了,存了改嫁的念頭,我們絕不攔你。所以你千萬別覺得生活沒奔頭了,鬱鬱寡歡把自己糟踐完了。”
「只要有毓澤,我就能活下去。」暇玉道:「至於改嫁與否,我現在沒存這個念頭,一切以將毓澤養大為重。”
錢氏心裡冷哼,但臉上卻溫和:「我呀,是這樣想的,靜慈的情況你也知道,一直沒孩子。不如將毓澤過繼過去,給他做兒子,一來,了了靜慈的心願,二來,你也少了一個累贅,大好年華不至於消磨在這冷冰冰的後院裡。”
暇玉冷笑一聲:「自己的兒子叫累贅?還是頭一次聽說!”
「你這孩子,這般不通情理,當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與那錦麟如出一轍。若是毓澤叫你這婦人養大,還是個兇悍跋扈,不講道理的人,全壞了穆家的門風。」 錢氏本就不怕暇玉,乾脆摘了面具,冷冰冰的說道:「毓澤,現在擱我們東府那養著,就不讓你見,你個小小的御醫之女,又能怎麼樣?憐你是被錦麟強逼著成親 的,尋思放你另嫁,你卻不領情!”
暇玉一聽這話,眼淚登時就流了下來:「......先叫我見見澤兒,我許多日沒見他,想的心都碎了。錦麟不在了,我一個人守不住這府院。改嫁這事,我會如你們所願。”
錢氏道:「想見也行,到我們東府見,孩子在你大嫂那。”
暇玉哽咽的哭泣道:「怎麼,我還沒同意,毓澤就過繼了嗎?我以後再要不回來了嗎?”
「話怎麼能這麼說?你大嫂喜歡孩子,又閑著,幫你照顧一下,順便培養下感情,以後也不能慢待了你的孩子,你整日清閒,想見孩子,多走幾步路去見毓澤便是了。為了孩子,連幾步路都捨不得走,未免也太懶了。”
暇玉向她投去陰冷的目光,默默的穿了鞋子,讓丫鬟扶著,吩咐下去準備轎子,隨伯母去了東府。
孩子在大嫂張氏那裡,正睡的安詳。
暇玉見了,立即撲過去,把孩子摟在懷裡,心疼的連連喚:「澤兒,澤兒。」擦去淚水,一看那睡的酣甜的孩子,她臉上沒了笑容,驚恐的看錢氏:「這是誰的孩子?我家毓澤呢?”
錢氏懵了:「這不就是毓澤麼!”
「是什麼是?!」暇玉指著孩子道:「我自己的孩子,我能認不出?」說罷,又慌手慌腳的打開繈褓,驚道:「這孩子有六指,我家毓澤才沒有!”
錢氏啞然,搞不清楚狀況了。這孩子分明是她從孩子奶媽那裡抱來的。
暇玉哭著追問:「你說的要求,我都同意了,你不是答應將孩子叫我見一見嗎?為什麼還用一個假的哄騙我?”
「這就是你的孩子!從你那裡抱來的,還能有錯嗎?”
「果然,果然孩子在你這裡!」暇玉失神的喚,四下尋找:「澤兒——澤兒——你在哪裡?”
錢氏和張氏都慌了,一直搞不清狀況。終於喚累了,垂著頭扶牆咳嗽,須臾再抬眸,眼神已然十分淩厲了:「錦麟說的沒錯,對你們不能一味妥協!你們再不將毓澤交出來,我就派人去找錦麟的舅舅魏王殿下,就說梁安侯一家為了霸佔侄子家業,強迫侄媳改嫁,並殺害侄孫!”
錢氏立即辯解:「什麼叫殺害?!別含血噴人!”
「如果沒有!就把我的孩子還來!」暇玉喊道:「西府從上到下,都看到你們將孩子抱走了,你們也承認了!那麼,現在毓澤在哪裡?!不交出來,便是被你們加害了!若魏王殿下上疏,請陛下過問此事,看你們如何交代!”
心中則想,澤兒,等娘唱完這齣戲,就接你回來,你現在可要聽外婆的話,不要亂哭。
娘,現在就只有你了。
第六十二章
錢氏沒想到抱過來的嬰兒不是錦麟的孩子,她忙質問大兒媳:「你有沒有一直看著孩子?是不是中途誰來過,孩子被人給換過了?”
張氏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沒動他,自打抱來,我就沒離開過他.]」
暇玉冷冷的看向張氏,心說道,反正現在周遭全是敵人,沒誰值得可憐的,而且這個女人甚至曾經動過害自己的念頭,只有她不在了,澤兒被過繼給靜慈這房的可能性才會消失。就算以後靜慈再娶續弦,總不至於讓續弦一進門就過繼旁支做繼子,澤兒能夠平安幾年。
暇玉一步三晃的走向張氏,哭道:「大嫂,若是你將毓澤藏起來了,你就行行好,將他還給我吧。我知道你愛慕錦麟,但毓澤是毓澤,縱然像他的父親,但畢竟不是錦麟,你透過他,也不可能看到錦麟的。”
此言一出,錢氏愕然,隨即厲聲質問暇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暇玉不睬伯母,仍舊和張氏說道:「錦麟拒絕你,你恨他不假,可毓澤是無辜的,對父親的恨,不要強加到孩子身上啊。」這時錢氏扯開暇玉,指著張氏,問暇玉:「你剛才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明白了!”
張氏自被穆錦麟傷過後,見過錦麟和暇玉幾次,見他們都沒再提的意思,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不想這次卻被吳暇玉給揭發了出來,嚇的神也慌了,心也慌了,強辯道:「吳暇玉,你怎麼能含血噴人,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情,你竟然也敢說!”
暇玉一抹眼淚,看向大嫂張氏的左手,指著道:「這傷是怎麼弄的?難道不是你去勾引錦麟,被他所傷的?大嫂!雖然錦麟拒絕了你,卻隻字不提此事,給你保留大 少奶奶的顏面,你為什麼偏不肯積德行善,放過他的孩子呢?求你了,將澤兒還給我吧,難道非要我向魏王殿下求援,驚動聖上嗎?”
錢氏看了看暇玉,又瞧了瞧兒媳,最後一巴掌輪開,打在兒媳臉上:「就知道你水性楊花,看不上靜慈,勾三搭四!”
張氏捂著臉頰,撲簌簌的掉眼淚,委屈的哭道:「娘,您為什麼聽外人一說,就以為兒媳不守婦道呢?我何時何地與那穆錦麟有染了?況且他那般暴戾的人,我躲還不及,我想與誰親近,也不可能跟他啊。吳暇玉,根本就是誣賴兒媳,想借您的手殺兒媳呀。”
見她滿臉委屈,楚楚可憐的樣子,暇玉暗想,果然都不是白給的,扮無辜各個是好手。此時,張氏憤怒瞪向暇玉,就要上手扯打:「你明知道死無對證,卻朝我這個可憐人身上潑髒水,你是何心?果和穆錦麟一般惡毒,孩子是斷斷不能留在你身邊的。”
暇玉自然不是身體康健的張氏的對手,連忙閃躲。而錢氏則在一旁做觀察,誰也不幫。就在暇玉落了下風,要被動挨打的時候,就聽門咣當一聲被推開,走進來的靜宸,扳住張氏的肩膀往後一扒拉,就把人甩出了幾步。
他陰沉著臉,冷聲道:「我在門外都聽到你們說話了,證據沒有,證人倒是有我這麼一位。前年重陽節,是誰去穆錦麟住的小築投懷送抱,誰知道!」說罷,睇望大嫂。
當夜她按照約好的時辰,去找穆錦麟。本以為夜深了,眾人都睡了,沒人看到她的行蹤。而且一直以來相安無事,卻半點不曾料到原來穆靜宸一直都知道。他此時蹦 出來揭穿這件事,這不是要她的命麼。張氏呆了,須臾哭道:「穆靜宸,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穆錦麟那麼對你,你卻幫著他的寡妻,欺負咱們這邊的人?”
靜宸不理她,只又對母親道:「您信誰的,我?還是大嫂?”
還用說,自然是信親兒子的。錢氏氣的換身發抖,對著大兒媳罵道:「你,你,你這不要臉的!家門不幸,將你這麼個東西用八抬大轎抬進門!”
張氏仍不認帳,哭哭啼啼的辯白:「娘啊,都說捉賊捉贓,捉姦捉雙,穆靜宸死了,他們就構陷我和他有染,這死無對證的,明擺著是叫我百口莫辯啊......」
靜宸繃著臉,想說什麼,話到嘴邊,欲言又止。須臾偷瞄了眼暇玉滿面淚痕的臉,才又道:「行,重陽節的事,你說死無對證!那我現在就在你面前,你想我說說,有一年你叫我半夜陪你喝酒的事情嗎?”
這回不光是錢氏了,連暇玉亦錯愕吃驚,原來這張氏連親小叔子都勾引過.
這一次張氏徹底啞口無言了,她低著頭,捂著嘴,身子瑟瑟發抖,忽然間猛地跪在地上,去抱錢氏的大腿,哭著求饒:「娘,娘——兒媳一時糊塗,才對三少爺說那些話,不想他誤會了。」又朝靜宸哭道:「三少爺,您真的誤會了,你是我小叔子,我怎麼會那麼做呢?”
錢氏俯身將她推開,狠道:「滾開,不夠你丟臉的了!你不再是我們穆家的人了!你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
張氏匍匐在地,捂著臉放聲痛哭,但哭著哭著,竟然咯咯笑了起來。再抬頭時,剛才眼中一直滿滿盛著的淚水已經不見了,只有眼眶還紅紅的,她瞄向靜宸冷笑道: 「三少爺,你早不出來揭發,晚不出來揭發,偏偏吳暇玉受了委屈,你卻蹦出來了。上次她在東府落水,怎麼趕巧就是你救上來的?別當我不知道,你整天窩在房裡 畫的是誰,才招了穆錦麟大動肝火,差點殺了你!”
靜宸被人戳中心事,緊張極了:「你住口!”
錢氏不想這家裡然有這麼多事,是她不知道的。展臂空攔了一下靜宸,對大兒媳道:「你說!”
張氏冷冷笑著,盯著穆靜宸:「你那點破事,我都不稀罕說!畢竟靜慈是個病的,你是他同母的嫡出少爺,往後你繼承了爵位,我們還得靠你。所以我從沒想過要揭 穿你的小九九,你卻好,為了吳暇玉,你不給我留活路,那麼也別怪我不氣了!」她爬起來,指著吳暇玉看靜宸:「你整日窩在房,畫的就是她吧。”
靜宸不說話。張氏不依不饒,朝他喊道:「穆靜宸的喪葬,你最是積極,心裡樂壞了吧。他死了,你就能霸佔人家亡妻了。你一直推三阻四的不成婚,等的不就是這一天麼,現在你如願了!可惜呀,本朝有律,兄嫂弟繼,是要被絞死的!”
啪!
錢氏毫不猶豫的又甩了兒媳一個耳光,訓斥道:「瘋婦,還不住口?!”
這一耳光將張氏最後一點的希望給打沒了,大少奶奶她是做不成了,她被休回娘家是必然的。張家比不上穆家,可也是正經人家,被趕回娘家,娘家定沒好臉色待她,下半生別說榮華富貴,恐怕連溫飽果腹都得不到。
「呵呵......」她啞笑著,將眼淚都笑了出來:「我是瘋了,那也是被你們逼瘋的!娶我時,是如何對我父母說的?說靜慈只是偶爾犯病,若是悉心照顧,一 年半載不發病一回,平素跟好人一樣!結果呢?我嫁了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個傻子!熄燈了就知道傻睡。就他那樣的,你們還想有孫子?簡直是做夢!報應啊報應 啊,大兒子是個傻子,人事不能,三兒子念著嫂子,看樣子打算終身不娶!姓錢的,你墮了那麼多小妾肚子裡的孩子,卻沒想到最後這家業,說不定還得落到庶子庶 孫身上!”
錢氏氣的發瘋,喊道:「來人,把大少奶奶嘴巴堵上,先關起來!”
張氏拂去眼淚,呵呵笑道:「說的真痛快。」不等丫鬟來抓她,她推開他們,率先走在前面,出了門。
等張氏走了,暇玉才注意到床上那孩子,早就被嚇醒了,哭的正厲害,她趕緊過去抱起來哄著,對著錢氏逼問道:「你們家的事情,我不關心,快將我家澤兒還來!今天我不見不到澤兒,明日一定派快馬去稟告魏王殿下此事!”
靜宸不知暇玉將孩子換了,以為是母親把自己的小侄子藏起來了,便對錢氏道:「娘,你就算把毓澤還給她吧。你已經動了讓大哥休妻的念頭,就算將毓澤留下,總不能過繼到一個沒有主母撫養的家裡啊。”
聽兒子又為暇玉說話,錢氏咬牙怒問:「剛才那瘋婦說的,可是真的?”
靜宸為難的蹙眉,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母親的盤問,就怕一句說錯,害了暇玉,叫她這個寡婦更加難做。正此時,就聽暇玉那邊提高嗓音哭道:「錦麟,你怎麼就去 了?留下我一個人面對這些凶嫌。有人明目張膽搶的孩子,將他置於生死未卜的境地不算,還要侮辱我的名節......嗚嗚嗚嗚......」
靜宸心裡一橫,便對母親沒好氣的道:「您怎麼能信大嫂的胡言亂語!我揭穿她,她存心報復罷了。難道揭穿她,就是向著外人了?就不能是為了大哥和咱們家的名 聲?以前我不揭發她,是因為怕您不信。今天在這裡,別管堂嫂是親是遠,我尋思有兩個人一起作證,總能叫你相信大嫂有問題了。可您呢,不把大嫂問罪,卻質疑 您的親生兒子來了,這名聲意味著什麼,難道您不知道,卻還要安在我頭上!我不幫二少奶奶要孩子了,您愛給不給,等她告到魏王那裡去罷。」說著就甩袖子走 人。
錢氏趕緊攔住兒子,她只有靜宸能依仗了,馬上道:「娘信你,娘信你,都是那賤人冤枉你的!快跟你堂嫂說清楚,說那孩子的確沒在咱們這府裡。」可惜靜宸並不信母親:「娘,您就把小侄子還給堂嫂罷!”
暇玉也哭:「您就把澤兒還給我吧,非要鬧出大動靜,叫東府遭難才甘休嗎?!”
錢氏急了,喊道:「我從你那裡抱來就是這個孩子,你說不是,我有什麼辦法?」頓了頓,恍然大悟,顫抖的指著暇玉道:「好你個毒婦,不知從哪裡抱來的野孩子換了毓澤,讓我故意抱來,再跑來哭鬧要孩子——你——你——」
「您怎麼能反咬一口呢?」暇玉哀哀的泣道:「您抱走了毓澤,可是東西兩府,人盡皆知的事。伯母大人,我知道毓澤在您這兒,您現在不把他還給我也行,你只要告訴我,他還活著嗎?”
錢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恨道:「我終於明白穆錦麟為什麼娶你了!設圈套害人,睜眼睛說瞎話,你們是如出一轍!要孩子沒有,你只管去告訴魏王好了!我就不信你敢!”
這時拼的就是膽大,暇玉抿唇含淚道:「既然伯母這麼說,那就別怪侄媳無情了!」不等她動,靜宸站在她面前,攔住她道:「嫂嫂留步!若是小侄子真的在我們府 上,我一定幫你把他平安送回去。但,如果他還在......嫂子那裡,咱們就各退半步,行不行?現在大嫂這個樣子,我大哥是不能硬要過繼毓澤了,毓澤還得 你來養著,這個你放心。至於其他的,我就把連接東西兩院的門給封上,各過各的日子,兩家不再走動了。你只管帶著毓澤在那邊安然的過日子,決不去打擾你。所 以也請嫂嫂手下留情,不要打擾魏王殿下......」
說來說去,暇玉要的就是不受打擾的安寧度日。再說毓澤真的不在東府,上告魏王只是嚇唬他們的,此時對方做出妥協,她決定見好就收。帶著詢問的意味看向錢 氏,見錢氏雖恨,卻也沒出口反駁在,知道她亦認可這個決定。暇玉便佯裝啜泣道:「伯母說的也有道理,可能是賀媽媽將自己的孩子帶到府裡一併哺育,讓你錯抱 了來。我這就回去問問......當然,若是賀媽媽說沒有,我還得過來要孩子。”
錢氏明白自己完全被這個小寡婦給算計了,恨恨的說:「你千萬別過來了,沒聽靜宸說,要將門封上,咱們不相往來了嗎?!”
暇玉抱著那個‘假毓澤’的嬰孩,威脅道:「這般最好!如果有人想叫我什麼都沒有!我大不了一把火把家當都燒了,帶孩子要飯,也不便宜外人!」說完,撞開阻路的靜宸,出了門。
坐著轎子回去的路上,她抱著那個府中奴僕的‘家生子’,不停的掉眼淚。越想越後怕,若是今天被抱走的真是毓澤,她該怎麼辦?!
回到自己府中,她趕緊讓人把孩子還給他的親生父母,自己則撲倒在床上,虛弱的連喘氣都費勁。好一會才爬起來,讓丫鬟給自己端了一盞溫茶,嘬了幾口,複又栽倒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她知道,決不能這麼倒下,還有好多事需要她做。考慮到家中往後就剩下她和毓澤,府中那些歌姬留著也沒用處,便將管家喚來,吩咐他把那些脂粉打發走。以後府中的錢是用一兩少一兩,雖不能開源,至少要截流。
管家答應後便下去做了,幾日後把賣掉歌姬的銀兩,遞交了暇玉。暇玉本想是把人打發走,結果他卻給賣了。雖有不滿,可她並沒多說什麼。不想管家剛走,闌信就 跑來告密,說一個歌姬並沒賣掉,而是被管家自己私自留用了。暇玉竟然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件事了,她本意是打發走歌姬們,只要她們不在府中就好,至於去向隨 便。那管家私留的那個歌姬到底算不算做府中的財產?!他自己留下,算不算做霸佔?
就像你不要的東西,被人揀去了,算罪嗎?
這期間皇帝駕崩,或許有人感受到了震動,但對暇玉來說,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皇帝總是不缺人做的,誰做皇帝,和她沒一厘錢的關係。
只是皇帝駕崩,鄒公公忙的沒法出宮,讓浮香得了空,能來陪她了。有個相熟的人說話,暇玉心裡才好受了些。
就在暇玉身體養了幾日,漸漸好轉,準備把毓澤接回來自己養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比起管家霸佔歌姬要大的多——有人要搶佔穆家的莊園。
京中權貴在京郊圈地修建莊園,已成風尚。有的莊園,前人修建完,傳給子孫,子孫若是得勢,做上了光宗耀祖的官職,便會繼續圈地擴建。擴著擴著,難免有吞併 其他人的宅第的情況。而穆家的莊園就是這樣,裡面種植豢養了百種蔬果家禽,基本可以做到‘閉可成市’。穆錦麟一死,就有人一紙訴狀把穆家給告了,說穆錦麟 霸佔了他庭院,要穆家退地。
暇玉此時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考慮到牆倒眾人推,不知多少人準備借打官司的機會鬧事,不如把對方要的地退還了息事寧人。可轉念一想,如果這次退地了,其他觀望的人定伺機而動,一旦這次鬆口,餓狼就得前仆後繼的撲上來。
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又有糟心的事傳來,說莊園的僕人和前來要求退地的人發生了衝突。穆家縱然老爺不在了,仍舊強硬,把對方的一個僕人打傷了,結果抬回去,晚上然死了。這下麻煩了,宅第糾紛變成了人命案。
這一日,小雨淅瀝瀝的下,她記得錦麟走的時候,地上還是厚厚的雪,現在竟然換了季節,下起雨了。
毓澤要長大,還需經歷多少場雨雪呢?這幾日忙著宅第命案,她不得不延緩將毓澤接回來,讓他暫時在外公家再小住幾日。
出神想的時候,有人來報,說李小爺求見。暇玉心道奇怪,這李苒在錦麟被派去做提調官之前就失去了蹤影,錦麟的葬禮,他亦沒出席,這讓暇玉一度懷疑此人和錦麟一樣遇難了。沒想到,他今天自己突然冒出來了。
暇玉由人扶著來到會的大廳,見李苒坐在椅子上喝茶,身後站著三個錦衣衛校尉,見她來了,他一揮手讓那幾個人出去了。他則拿起一旁的拐杖,杵著站了起來,朝她畢恭畢敬的道:「見過夫人。”
“……坐。」到底怎麼回事?她記得李苒可沒什麼官職,怎麼還帶上隨從了?她落座後,開門見山的問:「李校尉,何事前來?若是弔唁的話......是不是有點晚了?」你是錦麟的發小,結果他的喪葬,你卻人間蒸發,無影無蹤。
李苒放下茶盞,輕咳了一聲:「夫人誤會了,我不是來弔唁的。”
暇玉不氣的說:「如果不是的話,就請回吧。」她拿帕子遮住嘴巴,不停的咳嗽,算是下逐令。李苒一下子緊張起來:「夫人,如果是擔心莊園那場官司,操勞過度,大可不必,那家已經把狀子撤回來了。”
暇玉疑惑的問:「什麼?為什麼?”
「......」李苒苦笑:「您早晚會知道。我這次來......是為了......」
「李校尉,有話請直說。”
李苒苦惱,怎麼能把大人還活著這件事,在不經嚇到她的情況下說給她聽呢?當然,按照大人話語中隱含的意思,最好讓夫人理解他,原諒他,這樣他才有臉回去。畢竟回京兩天了,總住在衛所不是個事兒。但如果貿然回家,嚇到妻子或者沒求得原諒,再被趕出來就丟人了。
“……這個......」李苒語塞,他覺得的無論怎麼說,都會嚇到吳暇玉。她身體本就不好,若是受到驚嚇暈倒,大人必然饒不了他。
暇玉起身,冷然道:「那就等你想好了,我再來聽李校尉欲言何事好了!」說罷,起身就走。
李苒急得不用拐杖就站了起來,在她身後喊:「穆大人還活著!他已經升任了指揮使,此時就在衛所。他說如果你原諒他,他就回來!如果不,他就住到你消氣為止。」他一口氣說完,心想,穆大人,對不住,時間太緊,來不及迂回的說,反正你就那意思,屬下就直說了。
暇玉身子僵住,繼而慢慢轉身,眼淚盈眶:「你,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