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經歷了這麽一日的相處倒是讓她有些改觀。
她就這樣坐在人面前,低著頭,無論是語氣還是面容看起來都十分真心實意。
這應該是她生平頭一次跟別人道謝,那個“謝”字從唇齒之間研磨出來的時候還帶著一股子生疏,可她臉上的神情是真摯的。
她是真得感謝陸重淵。
無論是先前的刺傷,還是這次去正院,她心裡都感激著陸重淵。
陸重淵聽到這話倒是轉過臉來,外頭的天色已經大亮了,甚至有初旭透過那覆著白紗的木頭窗欞打進屋中,此時那日頭就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臉處於逆光之中,少了幾分薄涼,卻也看不見什麽柔和。
他看著蕭知,目光依舊黑沉沉得,語氣也很淡,“你以為我是為了你?”
“不管是因為什麽,我都得謝您。”
蕭知說話的時候。
雖然低著頭,可脊背卻是挺直得。
整個人站在陽光底下,明明看起來纖弱得很,卻又讓人瞧出一絲凌然的美,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交雜在一起,使得她那張本來只能算是清水芙蓉般的臉好似有了一種迥然不同的美感。
明豔又奪目。
像天上的朝日,讓人移不開眼。
陸重淵原本黑沉沉的目光此時變得有些微閃,就連那顆心也好似“撲通撲通”跳動了幾下。
旋即。
他又生出了幾分厭惡和惱怒。
他討厭這樣猶如朝陽般的奪目,他從來都是生活在黑暗裡的,面對這樣的美好恨不得親手毀掉、撕碎。
心中的戾氣剛剛升起,卻在看到她關切的面容時,一頓。
“五爺,您怎麽了?”
蕭知有些詫異得看著他,似是不明白為什麽才一瞬的功夫,眼前這個男人又變了臉色。想到昨日的發熱以及今早右肩上的傷口,她也坐不住了,起身朝人走過去,嘴裡擔憂得說著,“您是不是覺得難受,是燒還沒退,還是右肩上的傷口又疼了?”
邊說。
她邊伸手想去看一看。
可手還沒碰到陸重淵的肩膀就被人握住了手腕,男人的手仍舊和昨夜一樣冰涼,帶著滲入骨髓的寒意讓蕭知忍不住就打了個冷顫。
蕭知低頭朝陸重淵的眼睛看去。
那是一雙化不開濃墨的鳳目,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仿佛會被這雙眼睛的主人拉入婆娑地獄一般,蕭知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
而後她聽到陸重淵望著她,沉聲說道:“我說過,離我遠點。”
明明怕他怕得要死,何必露出這幅情真意切的關心模樣?這個女人比那些人還讓他覺得惡心。
想重重拂開。
腦中卻回想起她獨自一個人躺在榻上,小小的身影看起來又羸弱又可憐,其實她也沒什麽錯,被迫嫁給他,還得壓抑著心中的恐懼伺候他……
只要她日後別再露出這幅猶如真心般的面容,他可以讓她好好待在五房。
松開手。
陸重淵自顧自推著輪椅往外走去,沒再理會身後的蕭知。
蕭知被人這般對待,要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她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樣對待過,這個男人倒是好,一而再再而三得……她昨夜照顧人本來就沒怎麽睡好,現在喉嚨乾啞,身子疲軟,手腕還被人握出了紅痕。
可她又能說什麽?
這個男人是陸重淵,他原本就是這樣的性子。
她想好好活著,除了順從他的話,好好照顧他,別無他法,縱然再生氣也只能忍。
何況陸重淵今日也總算是幫了她。
思及此。
她也沒再多說。
輕輕揉了揉手腕就往外頭走去。
他們還得去正院請安。
如今這個時辰,只怕到那的時候都已經晚了。
陸重淵肆意妄為慣了,平日裡也從不把別人放在眼中,自然是不用怕得。可她不行,她一個新婦,背後又沒什麽依靠,要是頭一天就惹了這府裡的人不高興,日後在這府裡待著恐怕不會好受。
要是有陸重淵的庇護還好些,可……
她看了一眼陸重淵的身影,讓這個男人庇護她估計比登天還難。
收回視線。
蕭知默默對自己說了一聲,還是靠自己吧。
她這輩子還沒靠過自己,小時候靠父王靠母妃靠哥哥,靠她的身份給她帶來得便利,嫁了人也不用擔心,公婆疼她、丈夫寵她,直把她養得天真爛漫。
所以到最後才會被一群人瞞在鼓裡,連自己的父王母妃出事都不知道。
想到這。
她的情緒開始變得波動起來,袖下的手也被她緊攥著,等到指甲嵌在皮肉裡傳出了疼意,她才抿著唇壓下了那股子情緒。
好在這股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她被冷風一吹的時候也已經被她壓得瞧不見了,快走了幾步,然後推著陸重淵往前走。
蕭知原本還擔心自己的力氣推不動,不過這把輪椅估計是特製的,她推起來的時候倒是絲毫不費力氣,就這麽推著人往外走。
外頭的風很大,也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