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重淵自然是注意到了。
可他什麽都沒說,只是那雙劍眉幾不可聞得皺了一回。
趙嬤嬤正好過來,倒是看到了陸重淵的神色,想到五爺之前的表現,她心裡一個咯噔便走上前,說道:“原是老奴的錯,本該昨兒夜裡就把夫人的東西拿過來,可昨兒個事情多,一時也就忘了。”
這話說完又面向蕭知行了個禮,跟著一句,“五房沒有合適的衣裳,勞夫人先辛苦這一段路,老奴現在就吩咐人幫您去把東西拿過來。”
蕭知自然是不會信趙嬤嬤這一番話的。
什麽事情多忘了,其實還不是他們根本沒能想到她能活得下來,對於一個生死都不知道的人而言,那些東西自然是沒必要拿得。
不過這樣的話,她自然是不會說的。
原是想同人道一聲謝,可心裡想到了一樁事,她想了想還是朝陸重淵說道:“五爺,我過會可以自己去拿嗎?”
陸重淵原先一直不曾說話。
此時聞言也不過無所謂得說了一句,“隨你。”
說完。
他就收回了視線。
蕭知便也沒再多說別的,朝趙嬤嬤點了點頭就推著人往外走去。
***
自從陸重淵受傷之後,長興侯府但凡他需要路過的地方,無論是門檻還是階梯都被重新改造了,甚至就連院子裡的鵝卵石小道也被推成了平路,這倒是方便了蕭知。
她就這麽推著人朝正院去。
五房本就離得要偏些,縱然蕭知一路不曾耽擱,也花了快有兩刻鍾才到,等走到那的時候,看見熟悉的環境,她輕輕松了一口氣。
雖然這輪椅推得不怎麽用力,可走了這麽一路,她還是有些累得。
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她繼續推著人往前走。
陸老夫人居住的正院名叫“長松齋”,院子裡就栽著幾株松樹,走過小道,邁入正院,蕭知看到了侯在長廊下的人。
此時侯在長廊下的丫鬟是陸老夫人院子裡的一等丫鬟,名叫“平兒”,她是個老實穩重的,因為得陸老夫人的喜愛,就連陸家的這些主子也從沒把她當做下人看。
這會她立在廊下,臉被風吹得紅了一半,一看就知道站了有一會功夫了。
陸重淵雖然和家裡人的關系不好,可蕭知心裡明白,這麽多子嗣裡,陸老夫人最疼愛得便是陸重淵,要不然也不會在陸重淵受傷之後就大修侯府,又是砍門檻又是砌路,為得就是怕陸重淵出行不便。
“五爺,五夫人。”
平兒眼見他們過來就迎了過來,規規矩矩福身行了一禮後便朝陸重淵笑道:“老夫人得知您過來,笑得一早上都沒合上嘴。”
她說得客氣。
陸重淵卻沒什麽反應,低著頭撥弄著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語氣淡淡,“杵在這做什麽,還不進去?”
這話是對蕭知說得。
平兒大抵也是習慣了,聞言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又朝蕭知點了點頭,然後就替兩人引路、打簾。
簾子剛打起。
裡頭那股子熱氣就迎面撲來。
蕭知這一路受盡了寒風,甚至覺得自己的身子都變得僵硬了,如今被這熱氣一蓋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手腳松軟了,緊繃的小臉也跟著放松了。
平兒在外頭輕輕稟了一聲,她就推著陸重淵走了進去。
侯府沒有要早起來請安的規矩,今天卻坐了不少人,蕭知一眼望去盡是熟悉的人,心下的情緒若說不波動是不可能的,這些都是以往她最熟悉的人,可如今卻得當做陌生人……不過這樣也好。
她以前識人不清才會釀成那樣的結果,如今換了一個身份,倒是可以好好看看這些人了。
低著頭。
她沒有說話。
屋子裡也沒有其他人說話,靜悄悄得,只有輪椅在地面碾過發出些許聲音。
坐在羅漢床上的陸老夫人穿著一身紫檀繡仙鶴的長襖,六十多歲的年紀,頭髮已經有些花白,這會她的手裡纏著一串念珠,目光卻一直盯著兩人過來的方向,往常沉穩又平淡的面容此時顯得有些激動。
她已經有半年沒看到自己這個小兒子了。
今早知道他要過來請安,她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連著追問了好幾遍還是不敢確信。
她這個兒子向來薄涼,別說過來請安了,就連她親自過去,他也不肯見,可此時他就在她幾丈之遠的地方,激動的心情壓也壓不住。
只是看著他坐在輪椅上,眼眶忍不住又有些濕。
即便過去已經有半年的時間,她還是沒法相信,自己這個英勇的小兒子竟然下半輩子都得在輪椅上度過。
輪椅轉動的聲音已經停下。
陸老夫人也適時掩下了自己的情緒,她看著兩人的方向,又或者說看著陸重淵的方向,嗓音比任何時候還要來得柔和,“你們過來辛苦了,快坐吧。”
蕭知推著陸重淵坐到了一邊。
陸老夫人原本是想同陸重淵說些家常話,可陸重淵自打進了這個屋子就一直低著頭把玩著扳指,不請安不行禮,渾然是把這屋子裡的一眾人都當做了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