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
陸重淵點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頓,他收回了視線,神色淡淡的看了慶俞一眼,嘴裡說著,“多嘴。”
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趙嬤嬤和慶俞都不是多嘴的人,可自從蕭知進了五房之後,這兩人倒像是也變了個性子似的,變得愛多管閑事,話也變得多了可其實變的又豈止是他們?他不也是?以前的他怎麽可能會答應過年?
他不喜歡任何改變,也不喜歡這些所謂的熱鬧和喜慶。
喜慶,熱鬧
這些只會讓他看起來孤獨又可憐。
他討厭別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說“瞧,這個人啊,連他的家人都不要他,他看起來真可憐呐”。可明明這麽討厭做出改變的他,卻舍不得拒絕她的要求,舍不得她那雙充滿希望和期待的眼睛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失落。
她。
是他的變數。
蕭知從裡頭打了簾子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陸重淵握著一本書,略帶失神的模樣,望著的還是她的方向,有些詫異的停了下腳步,不過重新邁了步子出去的時候,她又恢復如常了,揚著笑看著人,問人,“怎麽了?”
“夫人。”
慶俞朝人拱手一禮,然後就退到一旁,說道:“我去看看趙嬤嬤,晚膳準備的怎麽樣了。”
說完。
他便出去了。
蕭知倒是也沒理會他,她收回握著布簾的手,然後朝陸重淵走去,看著他手裡翻開一半的書,坐到人面前,然後衝她笑道:“五爺,我給你念書吧。”她雖然不喜歡這些枯燥的書,看的時候也很容易睡著,不過念,還是可以的。
“不用。”
陸重淵這會也已經收回了神,聞言便拒絕了。
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還落在蕭知的脖子上,過去那麽久,上面的手掌印早就消失了,可她的聲音卻還是有些啞,這段日子整日吃著雪梨、血燕,卻還是沒能讓她恢復如初。
他
當初下手實在是太重了。
覆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的彎曲了一些,陸重淵的目光晦澀複雜,他想衝人道歉,可那一聲歉意卻像是梗在喉間似的,怎麽也說不出口。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人道過謙了,以他現在這個身份,誰敢接受他的歉意?
只怕他想說,那人也不敢聽。
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說過的,還不止一次。
小時候的他太敏感了,他明明是這個家裡的正經少爺,卻比誰都要活得小心翼翼,她知道母親厭惡著父親,知道她的難處,所以即使被她責罵,被她處罰,甚至被她握著肩膀朝牆上撞,質問他為什麽要活著的時候。
他都沒有恨她。
他甚至蹲在她的面前,抱著她的腰,向她道歉,哄著她,勸著她,說他長大後會好好孝敬她的。
那個時候——
他以為只要足夠的乖巧,只要足夠的聽話,他的母親就會對他好。
不過只是奢望罷了。
陸重淵的嘴角露出一抹譏嘲的笑,他收回思緒沒再想這些事,只是在看向蕭知的時候,那雙向來漆黑如墨的雙眼中竟是少有的多了一絲柔情,可惜轉瞬即逝,無人捕捉。他把手裡的書合了起來放在一側,然後看著蕭知,難得主動的問道:“你剛才,在裡面做什麽?”
“啊?”
蕭知聽到這話倒是有些猶豫。
這是她給陸重淵的驚喜,哪裡能夠這麽早就跟人說?所以她想也沒想,就搖頭道:“沒什麽,我就是收拾了下桌子。”
收拾桌子需要這麽長的時間嗎?
何況——
陸重淵是最好的審訊者,以前審訊犯人的時候,沒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說謊,顯然,他以前的這個女人也不擅長說謊,左顧右盼,雙眼倉惶的,一看就是沒說真話。臉上的溫和消散了一些下去,他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麽。
他向來容易隱藏自己的情緒。
普通人只能看出他高興不高興,至於他在想什麽,卻是不清楚的。
蕭知也只是感覺到屋子裡的氣氛凝滯了一些,可在她要開口的時候,外頭趙嬤嬤並著慶俞就進來了,他們身後還有不少丫鬟,端著托盤,卻是來送晚膳了。她一時也就沒再去糾葛這些事,等趙嬤嬤領著一眾人上完晚膳,然後說著,“五爺,夫人,你們先用晚膳。”
說完便打算往外出去的時候。
她才開了口,“嬤嬤,慶俞,你們也留下吧。”
趙嬤嬤和慶俞原本要往外走的步子一頓,面露詫異的看了過來,一副沒聽清楚又像是不敢置信的模樣。
蕭知也沒看他們,轉頭朝陸重淵看去,略帶撒嬌的說了一句,“五爺,讓他們留下來吧,這麽一桌子菜,我跟你也吃不完,何況過年總歸是熱鬧些好。”
趙嬤嬤和慶俞可是這世上少有真心實意對陸重淵的人,她也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有多幾個關心陸重淵的人,陪著他。
陸重淵迎著她這樣一張笑臉,剛才還覺得有些生氣的情緒竟然就被人撫平了下來,明明她什麽都沒說,什麽也沒做,只是衝著他笑,可他就是沒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他有些不自在的別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