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竟是含沙射影罵了京兆尹?
圍觀之人皆被驚得瞠目結舌,面帶詫異的看著黎熙,只覺得這人是不是瘋了。那京兆尹更是被氣得七竅生煙,一手驚堂木再次狠狠拍下。
「好,好,陸雲晞你很好。本官看你年幼,給你一個從輕發落的機會,你既如此不知好歹,那邊依著規矩大刑伺候!」
「蠢貨。」跪在一旁的陸維耀嘴唇微動,無聲嘲諷。四周衙役也帶著刑具打算將黎熙捉住。
「誰敢!」黎熙穩穩的站著,語氣不疾不徐:「大人一無調查,二沒驗屍,三缺人證,卻將掉腦袋的罪名強加在我頭上。我委屈說了兩句便要依著規矩上刑法。我卻不知道你這規矩是依的哪裡?大周律法白字黑字,有功名的學子不必跪堂,不辱斯文,不折風骨,不允用刑。若我真犯下大錯,你罰我倒也勉強有些道理。如今我肩負冤情,你不查清,反到妄圖屈打成招,你就不怕我有個三長兩短,京都再演一次晴天沉日,六月飛霜?」
「好個伶牙俐齒的陸雲晞,你既強行狡辯,本官就讓你死個明白。」黎熙一番話明嘲暗諷真真將京兆尹罵了個狗血淋頭,可偏偏字字在理,他竟無法反駁。勉強將胸口的怒意壓下,京兆尹對一旁的陸唯耀說:「大公子,按照斷案的流程,需當眾驗屍,你看……」
「這……」陸維耀略微猶豫了一下,陸候到底是怎麼死的他心知肚明。聽到當眾驗屍,自然也有些遲疑。可想到母親的囑咐,又復開口道:「死者為上,本應好好安息。可爹爹死的不明不白,娘親昏迷不醒,斷不能如此放下。大人若想驗屍,唯耀不孝,便膽大做了這個主。定要讓某些人血債血償!」
陸維耀言辭懇切,故作堅強的模樣簡直感天動地。
畢竟是個自幼嬌養的雙兒,如今慘遭家變,也唯有自己站出來替父母請命,光是看著就覺得辛苦不已。
見週遭之人皆對自己生出憐憫之情,陸維耀的眼底劃過一絲得意。
果然母親說的沒錯。這陸雲晞雖有些小聰明,可真算計起來卻只有死的份。不過兩個人偶娃娃和一個莫須有的孩子,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甚至連性命都無法保住。
「公子大義,下官這就派人前去侯府。也請大公子節哀,悲傷太過對身體無益。」
「謝大人關懷。」陸維耀態度恭敬,勉強收了眼淚,十分配合。
「嘖!演的不錯。」黎熙冷嗤一聲,攔住拿著公文準備讓陸維耀簽字好帶去侯府領屍體的衙役,先陸唯耀一步寫上自己的名字:「腦子不好倒也算了,這眼睛竟也是瞎的。這東西眼下除了我,就只有陸氏宗族的長輩才有資格碰。他徐唯耀算個什麼,莫要把外人強塞給我陸家!」
「這……」衙役捧著文書進退兩難。而與此同時,黎熙這一句徐唯耀也引起眾人好奇。
陸唯耀是侯府養子一事,很多高門權貴都模糊了界線,只曉得陸候對這個雙兒疼愛不已。至於那些市井平民,更是連聽都沒有聽過,唯獨知道侯府的大公子豔冠群芳,是京都第一美人。如今黎熙這一句話,竟是直接掀開陸唯耀身上的遮羞布,將他最不願意暴露在人前的事情一語道破。
陸維耀胸口起伏,怒火梗在喉嚨裡直燒的他渾身發痛。他狠狠地盯著黎熙,恨不得立即反駁出口。他才不是什麼狗屁養子,他是侯府正正經經的主子。
分明是先侯夫人那個賤人仗著嫡女身份搶了母親的位分,至於這陸雲晞更是佔了自己嫡長子身份足足十六年。
如今倒是強行扭曲,用身份強壓自己,這讓他如何能忍!
在美的美人五官扭曲起來也會變得猙獰,不過陸唯耀喊冤在前,這會子的憤怒到讓人誤解,以為他是被黎熙氣過了頭,怒火攻心,才失了分寸。
「呵,」見陸唯耀瀕臨失去理智,黎熙順手推舟,冷笑一聲,再添了把火:「我說的句句屬實,可不是憑空捏造。更何況你也不用再這裡裝什麼孝子。當年你父親晚上睡了一覺,莫名其妙就死了,接著我母親又意外身體變得虛弱。你和你那個媽連自家白事都顧不上就上趕著來侯府為我母親侍疾,連粗使丫鬟倒夜壺的事情都一併攬在身上。至於徐家那邊,直到出殯,才匆忙回去一趟。且不論是生父死的是否蹊蹺,就說你這態度。對待自己親生父親尚且如此冷漠,如今倒是替養父哭著喊冤。徐唯耀,你不覺得這戲演的太過了嗎?」
「陸雲晞你就事論事,莫要胡攪蠻纏!」陸唯耀忍無可忍開口打斷。
黎熙這些話直將侯府十幾年前的舊公案一併翻出。當年之事,雖說所知底細者甚少,但終歸有據可查。畢竟繼侯夫人上位手段並不光彩,即便於律法無礙,可卻容易落人口舌。
「我自然是就事論事。既已有仵作去侯府驗屍,正好我這裡也有一紙3訴狀。」隨口駁了陸唯耀的話,黎熙從袖中拿出之前在舉子宴上寫的訴狀承給京兆尹。
黎熙的決絕態度讓京兆尹也開始變得迷茫,甚至摸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幹嘛,唯有一頭霧水的命人接下訴狀:「你索告何事?」
黎熙一撩衣擺,跪在堂上,一磕到底,朗聲說道:「學生狀告陸唯耀及其生母,混淆嫡庶,淫亂後宅,謀財害命,欲奪家產!」
少年一身素衣,傲骨凜然。雖跪著喊冤,卻亦不損風姿。只是那雙清冷的眼,褪去了諷刺和嘲弄以後,竟只剩下宛若深淵的黑,冰冷、淒涼、又哀到了極致。他的唇角雖帶著笑,但卻比旁邊哭得滿臉是淚的陸唯耀更加悲涼,也更加讓人感同身受。
京兆尹低頭看了一遍訴狀,神色充滿驚詫。
其一,是因為黎熙這篇訴狀驚才豔絕、文采斐然。可裡面的內容卻皆是後宅陰私,時間、地點、起因、經過、都敘述的十分明白,甚至連當時在場之人有誰都交代的極為清楚有章法,只需按著找人核實便可。
其二,便是這字。黎熙的字極有特點,看似溫潤雅緻,實則傲意凜然,一撇一捺都是欹正相生的風骨。最重要的,是和那人偶上的大不相同。那木質人偶上的字,多半是仿寫。
「大人!」見京兆尹神色有異,陸唯耀連忙喊道:「大人不要被他三言兩語迷惑了心智,這陸雲晞本就是個伶俐的。之前剛回府,便把父親哄得團團轉,如今故技重施,不過是為了自己脫罪。」
然而這次,京兆尹並沒有立刻應答,反而再次下了命令:「去請王家兩位表少爺,並侯府管家、陸老太君,以及太醫院元首,一併來堂。」
「不必單獨跑一次太醫院,我已經來了。」京兆尹話音剛落,堂外跟著去侯府去屍體的衙役一起進來了一個人。身穿藏藍色官袍,身邊小童背著藥箱,這是太醫院院首。
「莫大人。」黎熙點頭施禮。
「二爺客氣。」側身避開黎熙的禮,太醫院院首看向京兆尹的眼神帶了些隱晦的同情。這位同僚也真是眼拙,竟看不出黎熙腰間那玉珮原主是誰。拔了虎鬚尚且不知,搞不好隨後就要丟了官帽。
「陸候死時我就在場,見著仵作打算驗屍,我便也跟著走一趟,京兆尹可莫要覺得我礙事。」
「怎麼會,莫大人您客氣。」京兆尹也賠笑:「依您看來,陸候死因為何?」
「中毒加上怒火攻心,便救不回來了,和那個什麼巫蠱有些關係又沒有關係。」太醫院院首說完,示意仵作繼續。
仵作看了京兆尹一眼,得到首肯之後繼續解說。
通過屍體可知,陸候雖是被氣死,但更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他的體內有慢性毒。原本這種慢性毒積年累月,已經溶於骨血,很難檢查出來。但偏偏太醫院院首也在,多提點了一句讓他額外檢查了心臟,果然發現了端倪。至於說和巫蠱有關,則是緣著陸候動氣的導火索,便是發現了寫著繼侯夫人生辰的偶人。
「最根究底,陸候死於中毒而非咒術。」仵作的語氣斬釘截鐵,同時也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陸雲晞和陸唯耀,又多補了一句:「另外在侯府的那個繼侯夫人的偶人上,字跡看似和陸解元相同,但是用揭畫之法偽造,並非是陸解元親手所書。至於舉子宴中的那個,也同侯府的如出一轍。」
「還有一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仵作皺著眉,看向黎熙的眼神隱隱透著同情,然後在京兆尹的催促下說了一句話。
而正是這句話,讓整個府衙大堂的人都無比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