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便是公主府年銷合計,」掌事姑姑輕行一禮,「請您過目確定。」
宋鳶頷首接過,確認無誤:「有勞了。」
掌事姑姑:「哪裡。」目光往旁瞥過,面露疑惑:「陳廣,你不是接令帶舊宮女見過新宮娘娘嗎?」
聞言,陳廣支支吾吾:「姑、姑姑......這是,宋姑娘?」
「是呢,怎麼?」
公主府,宋姑娘。宮內私下聞名都知不好惹,辛蕾公主貼身婢女,掌有公主府大半事權。眾所周知,服侍的主子身分越高,其宮人在宮內越有話語權。
宋鳶,僅憑三年從籍籍無名至如今人人尊敬,無論何人見到都得喊一聲「宋姑娘」,可見其位分不容忽視。
而他竟惹了這樣一番人物?!陳廣感到一陣窒息。
宋鳶無視其驚恐交加的目光,指向不遠處宮女,朝掌事姑姑問道:「這些宮女原先是哪宮的?」
「回宋姑娘,」掌事姑姑思索後答,「都是從不同宮搜集而來,具體並不清楚。」
宋鳶直指那名過來找她的宮女,再問:「她呢?」
陳廣找準機會,立刻接下話題,頗為諂媚:「回宋姑娘。海棠,原是待在、在......」他沉思小會兒道,「對,檢誠宮。」
檢誠宮?和方才宮女海棠所言一致。
宋鳶斂眉回想,復又抬眸。
檢誠宮正是聖上先寵妃,緒貴人住宮。比起其他宮中妃嬪的宮殿名,「檢誠宮」三字樸實無華又簡潔扼要,據說是太后要求更改。
不過,緒貴人又和她有何相干?
宋鳶再次瞧向方才找她的宮女,後者眼神依依,眸光濕潤,似在祈求般。宋鳶面色不改地回身:「嗯。」
「還有,再敢背地說公主府不是,」宋鳶突又瞥過陳廣,聲音清冷,「後果自負。」
陳廣後背冒起一身冷汗,忙俯身迭聲稱是,直至宋鳶徹底離開司事宮才緩緩起身,心有餘悸地吁出一氣。
淺衣少女眸光凌厲,將鳳眸的銳冷在不經意間展露,望之生畏。
看上去不過年芳二八,眸裡的成熟卻又似不只......陳廣略整服飾,再回到隊前領頭。
將軍府旁,馬場。
辛蕾縱馬狂奔,吳珺一路緊隨馳騁,冬日正午錯落斑駁的陽光照在二人周身,華美又虛幻。辛蕾抬手拭汗,笑晏融融。
吳珺策馬經過,強勢風勁席捲而來,辛蕾短暫閉眼,再瞧時已在對面,正對她做鬼臉。辛蕾直拽韁繩,腿夾馬腹,又歸其側。
宋鳶趕來時正巧見到這一幕。辛蕾身著深色束身,長髮以紅緞繩高高扎起,乘於馬背上笑得開懷,圓潤杏眸瞇起,眸光細碎而光亮,仿若灑下世間地星辰,亮麗懾人。
吳珺衣袖呈淡黃,笑擲韁繩,迎風騎馬,笑得自在而張揚。
忽見馬場門口處,一抹素白衣袖飄飄,吳珺朝其招手,又輕推並肩地辛蕾,喜道:「你府上宋姑娘來啦!」
辛蕾馭馬往宋鳶而去,揮手笑喊:「鳶姊姊。」
宋鳶眸光溫柔繾綣,栗棕色瞳目間映照著少女雀躍心喜的模樣,唇邊笑意暖暖。她伸手半扶辛蕾下馬,腕上溫度因運動過後顯得滾燙熾熱。
辛蕾將毛巾掛在肩頭,擦乾額間沁出薄汗,與一旁剛下馬的吳珺提議:「先去茶軒休憩再回府吧。」
吳珺連聲附和,著護衛牽車來接。
茶軒,其實就是一間風格典雅地木築小樓,專供各家小姐公子們飲茶尋樂。每間包廂裡茶具床榻一應俱全,既是茶樓亦可稱作客棧。
從樓俯瞰,可直面京街,熙熙攘攘的人潮再配上樓上檀香青竹,倒是有一番世外隱居之感。
特有人尊稱其為:京城桃花源。
車程不過半炷香,宋鳶替辛蕾重新批上一件衣物,關切道:「縱然已接近初春,也不可不穿,若是感冒便不好了。」
辛蕾依言套上,啜飲宋鳶遞上的暖茶,一飲入腹,只覺全身又恢復溫暖。辛蕾將喝完尚留餘溫的茶杯捧在手心。
「鳶姊姊,」辛蕾突然想起,疑惑問道,「你今早不是去找皇后嗎?怎麼連皇上也來了?」
「那時,皇后和凝貴妃剛從殿中出來,告知後就急忙往公主府趕去。」宋鳶取出辛蕾手裡茶杯,放回茶具盒裡,「皇上聽見殿外聲響,著人來問,依言相告後,皇上便也擺駕公主府。」
辛蕾接過宋鳶的手爐:「就這樣?」
「嗯。」
辛蕾望著宋鳶沉思半晌,快到茶軒前,辛蕾勾住宋鳶小指,輕聲問:「鳶姊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在想什麼?」
迎上辛蕾關心在意地目光,宋鳶手指無意間收攏,將那細膩溫軟收入掌心。
她的確是在想司事宮裡宮女說的話。
後宮皆知,緒貴人乃皇上至今難忘的心尖寵,檢誠宮就算故主已逝,皇上都未曾容人住進,可見其上心。
而宋鳶在冷宮時,就曾聽聞自己是某宮中妃嬪婢女帶來的;司事宮裡宮女又稱她為「小姐」;冷宮嬤嬤也常打罵她,斥她是「賤婢爬龍床生下的孩子」......
身分越發撲朔迷離,卻又感覺即將水落石出。
宋鳶預設出幾個可能,幾分設想,但任何一項都能看出後宮的深沉和陰謀。
迎上辛蕾乾淨純真的眼眸,宋鳶忽又道不出口,她鬆開掌心握緊的手,垂眸否認:「沒有。」
任何人都不希望心悅之人受到世俗的汙染,宋鳶也是。
縱然後宮步步危機,處處謀算,她也希望盡可能保留面前少女眸中清澈永明。
那是她當年於冷宮前見到辛蕾的第一眼,就暗自許下的決定。